或許是因爲,即使沒有結界的保護、地下世界也不會被灰霧入侵。
地底人並沒有非常直觀的,“我們在被兩位女神保護”的感覺。
雖然他們的誕生、地底世界的開拓、連同地底世界的諸多底層科技,都是兩位女神的恩賜。
但那畢竟是“祖輩的事”了,距今已經過了幾百年。
那可太遙遠了。
地下世界沒有什麼民族傳統、許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建國的、什麼時候住在地下的。甚至還有許多人都不識字,受教育率普遍都很低——或者說,就是最低的國家。
畢竟神秘女士與寂靜女士,都是對教育不怎麼熱衷的正神。他們的聖職者中也有不少是神秘主義者,或是精英論者。
銀爵士是因爲知道,促進貿易、提高消費力,需要提升普遍民衆素質;老祖母作爲傳統之神,教導子孫讀書做人本就是職內之事;雅翁是藝術之神,他的國民雖然教的有些偏、不少都是手藝人或是民間藝人的傳承,但也算是普遍接受過教育。
教國更是不用多說……七位正神雖然是合作關係、關係也都不錯,但是他們手下的聖職者卻不是這樣——爲了能得到更多的新血、得到更多的資源,每個神殿都挖空了心思,做着各種企劃、活動和節日。免費提供教育這種好處,早就在幾百年前就給出來了。
但地底世界不同。
他們雖然有一批傑出的智者,但底層民衆生活的過於快樂……再加上有“掘者”這種一夜暴富的可能性,耐下心思去讀書學習的人本就很少。能夠成爲智者的,無一不是意志與天賦並存的強者。
在這種環境下,普通人甚至連本國的歷史是什麼都不知道。
沒有“考試”這種機制、生活資源充足而優越、沒有什麼生活壓力,甚至還有一步登天成爲大人物的賭命之路……直接導致了普通人根本沒有學習的慾望和動力。
幾百年的時間,已經過了八九代人。
這足以讓短壽的凡人忘卻昔日的恩情了。
不再承認聖職者的身份高於其他人、不再爲修建聖殿而提供城市內資金,神秘女士的信徒也不再能直接成爲智者——這是最近十幾、二十多年纔出現的新規矩。
當然,因爲節約了城市開支、直接導致了稅率降低,也是民衆們普遍支持這樣做的原因。
普通人並不知道灰霧是什麼、有什麼危害,也不知道他們的祖輩對兩位女神有什麼虧欠,對噩夢的認知就是“不要這樣做”……他們對超凡世界完全不瞭解,兩位女神的聖職者也不像是銀爵士的聖職者那樣“微笑服務”、壟斷了王國內的教育、宣傳、金融資源。
他們對神殿的理解,就是“可有可無”。
噩夢淨化不掉,大不了搬家嘛。
——但是減稅這個東西,他們可是切身能感受到的。
權力者爲了聚攏權力,普通民衆爲了少繳稅,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結果就是兩位女神的牧師們,反而被趕出了地下世界。
也就是這兩位女神的性格比較好、或者說比較佛系,平時沒有在境內刷存在感、也不會因爲他們背棄了自己就對他們進行懲戒……也是他們敢於這麼做的原因之一,甚至可以說是主要的原因。
如果他們的主神,是脾氣暴躁的燧父或是紅騎士,又或是性格陰晴難測的蛾母或是持杯女,他們自然就不敢這樣了。
沒有神殿的直接結果,就是除了掘者與智者之外,不會存在任何的權力者。再加上地下世界的豐厚資源、地上世界也懶得侵略他們,倒也過的安樂。
雖然也不會有人願意爲了他們,豁出性命淨化噩夢。
即使有人淨化過噩夢,也只是爲了提升自己的實力——爲了讓噩夢能存在更久的時間,淨化過噩夢的人也不會將“攻略”外泄,而是作爲一種資源儲存起來,或是乾脆一口氣吃完。
——某種意義上,地底人還是挺玩家的。
也挺弟弟的。
聽到尼烏塞爾的說法,林依依心中第一時間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那麼,我能問個問題嗎?”
既然都說到這裡了,尼烏塞爾也乾脆不再遮掩。
他直接好奇的詢問道:“你們在孢殖磨坊裡死了多少次?能告訴我嗎?”
“加起來……得有六七十次了吧。”
林依依思索了片刻,答道:“我弟弟已經死了三十多次了。”
聽到林依依這話,尼烏塞爾卻是怔住了。
他舉起茶杯的手都頓住了,整個人就如石化了一般、定定的望着林依依。
“……他是你弟弟嗎?”
尼烏塞爾像是聽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話一樣。
“親弟弟。”
林依依非常肯定的答道:“比我小兩歲的親弟弟。”
“……他已經在孢殖磨坊死了三十多次?”
尼烏塞爾只能重複林依依的話。
林依依點了點頭。
“三十多次而已。”
她笑了笑,非常自然的說道:“我們可是做好了不通關就不走的準備了。”
尼烏塞爾張了張嘴、卻又閉上。
他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怎麼說。
親眼看着自己的親弟弟,被噩夢侵蝕掉了三分之一的靈魂……甚至不是在自己的國家、不是自己所居住的城市。
爲了一羣素不相識、以後也不會再見的陌生人,付出了靈魂作爲慘痛無比的代價。
即使如此,他卻依然沒有放棄。
就算是開朗如尼烏塞爾……一時也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他不知道自己該安慰一一小姐,還是說讚美她的弟弟是位勇士,又覺得自己似乎沒有立場說這種話……
原本歡欣的情緒,也因爲這種羞愧與尷尬而漸漸平復。
這個大男孩沉默了一會,站了起來。
——向着林依依深深鞠了一躬。
“真的、非常感謝。”
尼烏塞爾俯視着有些發愣的林依依,認真無比的說道:“我替這座城市的人民……替這座城市,謝謝你們。
“我知道,這沒有什麼用,我也幫不到什麼忙。這是非常虛僞的感謝——但您就把這當成是我個人的一點敬意。這並非是道德綁架,我也沒有指望你們真的能淨化這個噩夢,如果想要離開我也絕不會阻止。
“並且,你們永遠是我的朋友。”
“……言重了。”
林依依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只是淨化噩夢而已,這是我們的任務、也是我們的使命。”
她指的是開闢傳送點。
“之後我們其他的同僚也會來到這裡。畢竟地下世界的噩夢很多嘛。”
她指的是刷副本。
“……啊。”
尼烏塞爾想起來了。
奈菲爾塔裡說過,他們是太陽神教的成員,是光的追奉者。
……他們是爲了給無光的地下世界帶來光明嗎?
還是爲了照耀人心深處的黑暗,讓我們明白自己有多麼卑劣?
肅然起敬。
他搖了搖頭,重新坐下之後沉聲道:“我明白。
“但我又……不太理解,爲什麼你們的使命,會是來幫我們淨化噩夢?我是說,爲什麼是孢殖磨坊?”
“這點我也不知道。”
林依依坦然道:“這是我們的……首領,您這樣理解就好。我們的首領確定的位置。
“他不久之後應該也會來這裡。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的話,我會問一下首領、能不能與你單獨聊一聊。”
這個倒是沒什麼不好說的。
且不說他們可能已經猜出來了安南的身份……而且就算安南的身份不能暴露,可“吉蘭達伊奧”這個名字是可以被公開的。
其實安南原本應該逛一圈就下來的,只要和他們三人不是同一批抵達就行。就是不知道小安南是不是在上面被什麼事吸引了目光……
“……首領嗎。”
尼烏塞爾喃喃道。
古代神秘組織的首領……要來孢殖磨坊?
作爲監督者的尼烏塞爾,頓時感覺到了壓力。
雖然可能有些幼稚、或者也有可能被人唬騙,但尼烏塞爾現在——至少在和奈菲爾塔裡交流之前,會固執的認爲,這個組織的成員都是好人。
他就是如此執着,如同金毛犬般單純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