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看,我都知道是誰來了。
皇甫溟澄……
所謂的三個月,竟然這麼快就結束了?
三個月……
對啊。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如今,都已是聖誕節前夜的日子了。所以,三個月,的確已經到了。
所以,同時,方纔在公車上的人,也斷不會就是喬飛了,對吧?
不都說,他活不到年底,不是說,他不可能活到元旦嗎?
所以,那一定就是個路人,是個長得有點像他的路人——何況,我是遠遠地站在路燈裡遙看車裡昏黃燈光中的那個人。看錯,興許也是有的。又或者,就是因爲太想念他,所以纔會想岔了,看錯了吧。
皇甫喬飛。他不會再回來。能夠回來的,能夠叫我看見的,也就只有身前這微然笑着說話的人。
於是,我靜靜地站起身,昂起頭,散去晶瑩的淚花。我有些不自在,卻到底還是鼓足勇氣。
“你就那麼急着要答案,一刻空閒都不肯給我嗎。我不認爲,我有什麼優點值得你關注我。如果是因爲皇甫喬飛……”
“你又來了。”他輕輕地笑着,打斷我。“我不會因爲任何人而允許將一個無能的廢物引入皇甫家。我也不會因爲任何旁人與你的關係而就對你青睞有加。純粹,就是因爲你的能力。如果你非要我解釋什麼,那我只能說,是我的本能,被你骨子裡蘊藏的力量所吸引——別誤會,我說的不是愛情。純粹,就是某種相同的特殊能力的互相牽引。我不是說,以前的我,也是個沒有上進心的人麼。你就當,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的天性吸引吧。”
可是,我的注意力並沒有被他所完全吸引。我還是,有些驚惶於方纔的那一幕。
於是,我定睛地看向他,希望能夠從他的眸子裡看到一個確切且真實的答案。
“如果你要我回答你,那你先告訴我。他在哪裡。你知道的。他沒有消息,我不會回答你。”
他側了側頭,表情卻是無奈。“我可以說,到今天爲止,我的確還沒有他的消息麼?”
“那我就有理由不回答你了。”
“也是。其實,如果按照一個月只有三十天來算,三個月的確馬上就要到期。可是,如果按十月,十一月,十二月這三個月數下來,你應該還有兩天的時間考慮。兩天,我還是可以等的。”
“沒有他的消息,我不會答應你任何事情!”我篤定且倔強地迎向他的眸子,不自覺間,卻是帶去了些許怒意。
“我只是要你給出一個答案——好像,有沒有他的消息,都不會影響你的決定對吧。如果你實在不願意成爲我皇甫家的一員,你大可以直說,我不會強迫你的。”
“沒有他的消息,我不會給出任何答案。無論我是願意,或是不願意,總之,我現在都不會回答你!”隨之,我輕蔑地白了他一眼,肆無忌憚。“反正,你我都有的是時間。我並不着急。”
我不需要畏懼,我也不是非要拒絕他不可。我只是,不放心,不放心……好像我一旦回答他什麼,無論我是接受,還是不接受,喬飛,關於他的消息就再也不會讓我知道。這是我唯一知道他下落的途徑,我不能罷手。即便,等到的消息就是他已經客死異鄉,我都要親耳聽到。我,始終都無法放棄這最後的執念。
可是,皇甫溟澄只輕輕地笑了一聲,搖頭。轉而,他卻是突然轉身,背對着我,一邊還伸出手,試
要牽着我一般。
“有沒有興趣,陪我一起去喝一杯。”
“我們又不是情侶。我好像沒有必要非答應你這深夜的請求不可。”
“就當是朋友需求不行嗎?何況,我們有共同話題。應該,可以算作是朋友一場的。”
“我不這麼認爲。”他的目的,我越發地琢磨不透。他應該,不會對我有什麼覬覦之心。可是,他這樣親近我,到底是爲什麼?
“你應該記得,我有一次叫過你寒煙。”
“那不應該是,你女朋友,哦不對,應該是,你妻子的名字嗎?”
“不是。”他回過頭,眼底瞬間映亮起一池清泉。“她叫顧小築。我那天叫的寒煙,的確是你。”眼底的專注,凝眸的視線,有種深邃的淒涼。
“可我不明白……”只是,一聯想,我就恍然大悟。他可是皇甫家的掌門人。他手底下的情報機關沒道理查不到我玩過的遊戲,一併ID。
於是,我苦澀的笑了一聲,嘆息着回答,“就算你知道我玩過什麼遊戲,可你就認爲我們會有共同語言了嗎?你又沒玩過那個遊戲,你根本就不瞭解我們遊戲的故事。所以我想,我們之間聊不起來的。”
“怎麼會。”他卻是悠然自若地微笑,似乎完全掌控整個局面。“其實,我們就在同一個服務器,而且,我們每天都能見到面的。你信麼。”
“開什麼玩笑!”我猛然一震,心中難免驚惶。
“我是說真的。不過,千萬別說我是GM什麼的。我也只是普通的玩家,和你一樣,在少年遊的服務器裡,一直混到今天。”
連我在的服務器都知道。想必,當真是下過心思去打聽我的消息。或者,他真的玩過那個遊戲,還見過我?
“那麼,敢問我們皇大掌門人的遊戲角色叫什麼名字,又是什麼門派呢?”
我戲謔地看着他,等他出醜。
只是,他淺淺的笑容中略帶着些許得意。聲音輕緩如煙,卻徑直透入我的脊樑,聲聲發冷。
“輕描丶淡寫。太虛弟子。”
輕描,淡寫……
他,說的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那……
輕描丶淡寫,在遊戲裡是默默的結拜。
我們都知道他是男人,玩的是人妖號。可是,他怎麼會是……
我終於疑惑地看着他,從頭到腳。他依舊笑得淡然,讓我更加迷惑不解。
“我不相信。你怎麼可能是……”
我們從不曾語音,也從未曾視頻。甚至,就連電話,連聚會都不曾一起參加過。
所以,真的,就是他?輕描丶淡寫,那個大太虛,那個一直在遊戲裡積極地號召我們刷日常,刷周常,刷節日活動的勢力元老?那個一直在遊戲裡代替弈劍和天機幫我們抗怪的全疾紅燒太虛?
“我不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相信,除非……”
可是,除非什麼呢?他有理由欺騙我嗎?沒有。何況,他們皇甫家人向來都習慣將自己隱藏得很深。他沒有道理啦欺騙我,對吧。我們又不是重要的關係,我又不是電視劇裡那種揹負着巨大秘密的公主或者情報人員——沒有理由,他要騙我。所以,他的話,都是真的?他真的就是……
“你,當真?”
輕描丶淡寫。
在遊戲中,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他不是最有錢的,他不是裝備最好的,他也從
來都不騎昂貴的珍獸,也從不穿完全沒有任何實際作用的時裝。
他就是一個高於貧民低於大老闆的中產階級,平民。
按理,他現實是個很有錢的人。可是,他竟然從來都沒有衝過點卡,也從來都不會像輕姐他們那樣去追求極品的裝備。甚至,他連喬飛都不如。
他明明可以,卻從不曾。
“好啊。”隱約,我終於有了和他要聊下去的理由。“去哪裡。”
“先把你的車開回去吧。我們,就去黃昏大廈下面的咖啡館裡喝點茶。”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車停在附近。”才走出一步,我就忍不住被迫回頭。
“呵,如果我說,我等你到現在呢。”
“你跟蹤我?”
“我只是看見你把車停在前邊,然後熱心助人地離開了。我想,你應該會回來的。所以,我就在這裡等你。不巧,纔不過一個十字路口,你居然突然蹲下來哭了。沒辦法,我只好過來迎接你了。”
我相信,他沒有理由騙我。
“那好,我去提車。”索性,就淡去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吧。
“一起。”
-
他點的是茉_莉花茶,帶着我坐在靠近中央的圓桌上。
黯淡的燈光裡,不知名的音樂在慢慢舒緩耳廓——可惜,我終究不是如那些高雅人士一般的精英。無論那音響裡的音樂來自何方高人,可惜,我並不知道那些大師是誰,不知道那些音樂又叫什麼名字。彷彿,我並不該出現在這種身份不合的地方。
“關於遊戲,你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嗎?”他幫我倒了一杯茶,舉止之間,倒是顯得有些莊重起來。
“你是個大忙人,怎麼也會玩遊戲呢?”
“我不像你們那樣一天到晚都在線啊。抽點時間,我想還是可以辦到的。”
“也是。那你爲什麼不花錢刷裝備——默默刷過,喬飛刷過,爲什麼,你就不呢?”
“錢,好像並不能夠解決一切問題吧。何況,對我而言,這就只是個遊戲而已。它就是我用來休閒的。既然是休閒的東西,是用來放鬆心情的,那我爲什麼還要投入大量的時間和金錢去贏取一個虛擬遊戲中的所謂虛名呢?”
“那是你。可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想的。你覺得那是虛擬的,是不真實的,是放開電腦就和你再無關係的。可是,很多時候,遊戲,和我們的生活一樣。本質,都充滿了無數的隨機。你沒有任何辦法去抗拒‘生活本身就是遊戲’這個命題。”
“我當然知道。可是,最初的時候,你玩遊戲是爲了什麼?”
“我?”忍不禁,我頓了一下,如實作答。“最開始的時候,我是爲了找到哥哥,想知道他玩的遊戲是個什麼樣子——以前的時候,他總認爲我是累贅,不帶我一起玩。可是後來,當我來到這個遊戲,我反而不好意思去找他認親。”
“再後來呢?”
“再後來……”心,一瞬就變得沉重起來。“我遇到了朔然白首。如果你真的玩過遊戲,你就應該知道那個人對我來說是有多麼重要。我一直都在等他。說不清是爲什麼,就是要等他。好不容易,他重新上線,好不容易,他變成了喬飛,又是好不容易,我們住在同一個屋檐底下。很奇妙,卻也無能爲力。生活,給了我希望,也給了悲傷。但,這就是最真實的生活,不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場遊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