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克服很多東西,比如對他的思念,比如對往事的恐懼,比如恐血癥,還比如,那曾經一夜的車,一併那佈滿陰霾的孤寂閣樓。
爲了克服所有的問題,我必須勇敢地去面對一切,希望能夠在面對它們的時候扛住所有的傷痛:如果,那一切當真都只是心理的毛病,那麼,只有我自己才能夠解救自己。
很慶幸,時間漫長,我最終還是克服了汽車,而且還拿到了駕照。我也終於不再像以前那樣畏懼死寂的房間。我也沒有再像以前那樣似乎一定就要隨他而去。雖然,偶爾還會因爲見到鮮紅的豬血或雞血而忍不住打顫一陣,可我的反應到底比以前要鎮定許多——原來,沒有什麼是不可以被遺忘的,原來,也沒有什麼是不能人被打敗的。
我微微一笑,開着車往回家的方向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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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吧?”
那是一個面色焦灼滿頭大汗的男人。他倉惶地看着前方,卻緊張莫名地握着手裡的方向盤,彷彿,他根本就不該坐在司機的位置上。
在他的身後,一個女人痛苦的平躺其中,捂着小腹,額頭上也擠滿了豆大的汗珠。她很痛,一個字都沒有辦法開口,只大口地喘着氣,身體近乎就要虛脫。
近處的路上,交通燈下,一個穿着制服的交警站在那裡執勤。
按照道理,看到交警,我們都會平靜且從容地趕緊離開。可是,這個男人卻是意外。他徑直朝着交警的方向開過去,一個急剎車,停在了交警的身前。隨後,男人便只有些畏懼地拉開車門,走了過去。
“警察同志,麻煩您,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他渾身都彷彿在顫抖,不知道是犯了什麼病,還純粹就只是緊張而已。
“什麼事?”
不由得,交警狐疑且戒備地繞過他,朝着車裡看了看。
“她是誰,什麼情況。”
“她是我女朋友。她突然肚子痛,我着急要送她上醫院。可是我沒有駕照,我怕出車禍。所以,您可不可以幫幫我,看附近有沒有您的同事,幫我把她送到醫院,我求求您了。”
可是,交警到底還有些不太置信。他冷冷地對着男人,厲聲,“你站這裡,別動。”隨後,他走近車廂,朝着裡面的女人探詢。“姑娘,你是他女朋友嗎。”一邊,他還警覺地回頭盯着男人,生怕他有什麼不規矩的地方。
但是,他真的考慮多了。
黑暗的車裡,女人的面色越發蒼白,她大口地喘着氣,半個字都說不上來。她並不是孕婦,所以也難免會讓人有所遲疑。
可是,車外的男人到底更是倉惶和擔憂。他焦灼地注視着交警。可是,如果交警不相信他,耽擱掉時間,他也無可奈何。
“我求求您幫幫我!我真的就只是沒有駕照,怕出事而已。如果您覺得我是壞人,這樣,你給我們兩個都戴上手銬好吧。我真的要送她上醫院。萬一她……她真的很痛。求您,幫我找個人,我不能再耽擱了!”
他的面色越發難看。而我,就在他臨近的車裡看見了他的窘態。
是寒宵。
一眼,我就認出了他。所以,車裡的那個女人是……
“寒宵?什麼事啊?”
我停下車,走過去。我看了看他們那冷冷對峙的模樣,也不知道該怎麼勸解纔好。
“劉嫣……”寒宵難免有些錯愕,但還是照實說,“我女朋友她病了,肚子很疼。可是我沒有駕照,我不方便把她送到醫院。要不然,你幫幫我吧。只要你能幫我把她送到醫院,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的!”
他的模樣,他的焦灼,他那言辭裡的卑微,難免讓人心中一震:或許,就是他的新女朋友吧。她可真幸福,能夠讓他這樣照顧她。恐怕連輕姐,都不曾如此榮幸。不知道這樣的女人,究竟勝她在什麼地方。
“這樣吧。”我看向交警,向他討價還價,“交警同志,我是好心幫人,臨時把車停在這裡。你別扣我積分,我把他們送到醫院就回來把車開走怎麼樣?”
“你們認識?”
“是啊。認識,都是大好人。”
於是,交警又想了一下,再看了一下這似乎也並不太緊張的路況,揚手,“去吧。早點回來把車開走。”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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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前面開車,他則坐在車後,雙腿枕着女人。他的面色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緊張。看來,這個女人,當真是他的真愛了。
不過,張愛玲說的對。男人,都有他們的紅玫瑰,白玫瑰。即便他心中深深銘記着一個人,可是,當她離去的久了,他就會不自覺地邂逅另外一個女人,由此再發展出一段新的感情。或許是愛情,或許,純粹就只是因爲慾望。可是不管怎樣,新人,到底勝過舊人。
不過,雖然內心鄙夷,可我卻終究不會將這樣的話直白地說出來——鑑於以前我的衝動和魯莽,我終於明白“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的道理。
而等到醫院,我隨他們也一起奔赴了急症室。
女人的病很快確診,是闌尾炎發作。於是,他們選擇了手術,就在今夜。
而等到女人被送入手術室的時候,我終於有機會問他幾個心中的疑惑了。
“輕姐呢?”
沒錯。我留在這裡,就是爲了知道他的一些秘密。
“什麼?”
“你曾經差一點就愛上輕姐。如今,這麼快就換人了。”鄙薄之意,溢於言表。
可是,寒宵稍稍頓了一下,眼神不禁黯然。“她並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只是爲了讓交警趕緊答應我纔會那麼說的。她就只是我同事而已。沒有別的關係。”
“是這樣啊。那,輕姐她還好麼。”
我曾以爲他離開了清水。可既然他就在這裡,我相信,藕斷絲連,或者暗度陳倉的事情也是有可能發生的。我並不是反對,我只是,想聽到他們的真話和實情而已。
“最近沒有聯繫。應該還好的吧。”他耷拉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對了,這個女人,真的只是同事?你好像,很關心她似的?”
“單身母親有點困難。感同身受。何況,她真的病得很厲害。”
“也是。”
突然,就是沉默。可還不及我想到話題,他倒是徑直說:“劉嫣。有些事過去,那就是過去了。輕姐和我,不可能的了。何況,現在的她,已經準備照顧你哥哥一輩子。這樣的結局,對她,對我,對你哥哥,都是好的。”
“是麼。”我嘆了口氣,於心不忍。“她還年輕。就這樣在一個活死人的身上浪費一生……值得嗎。”
“這是她自己犯下的罪,必須彌補。沒什麼值得可憐的。”
他硬朗的說,讓我不禁有種莫名的心痛感覺。
我知道,他沒有什麼惡意。只是,如今分離,到最後,卻竟然就要這般相忘於江湖——這是宿命,還就是人爲的巧合?
“我上次在電視上看到過她。她出庭作證,指證了她的哥哥。以後,只怕她會活得很辛苦。”
“放心吧。她比我們想象中的都要堅強。”
“那就好。”可是,她
真的憔悴的厲害。
“劉嫣。如果你還有事,先回去吧。我們不要緊了。”
“好的。那我先走了。”
“謝謝。”
“沒什麼。”
我轉過身,慢慢走開。每踏下一步,我就忍不住回頭朝着那守在手術室門口的男人遙望一眼。
從此以後,或許,我們就該只是路人了吧。
我們曾經相遇,彷彿是一生的敵對。可是,到得如今,你那般淒涼,我依舊淺薄。我們不再是敵人,可也彷彿,我們從來都不是朋友。
或許,這也就是我與他的關係吧。
喬飛,永訣的人,我們,真的不會再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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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醫院,我終於知道,曾經過往,對我而言其實都已經淡薄了。
我不會再在深夜裡想起他。我也不會再在黑暗中期待他的守護。
人哪,當自己可以肩負一切的重擔,所有的關愛,都將是泡影。
或者,就是因爲曾經有太多人替我擔待,所以,我才害怕一切,恐懼一切。而當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終要在孤獨和寂寞中承受一切,長大。
人哪,果然都是堅強且善變的動物。
於是,我稍許自嘲一般地笑了一聲,沿着原路走回,準備取回我的車。
可是,就在我走過一個紅綠燈的時候,對面停下的公交車上,一個淡薄的男人身影清晰地浮現在了我的面前。
那輪廓,那眉眼,那脣角,那鼻樑……那個人,不分明就是他,喬飛?
於是,我沒有再往前,只凝神地看向他。
只是,就在這一刻,他的身旁,另一個溫柔的男人卻是淺淺地撩動起他耳廓旁的髮絲。他溫和地輕吻他的眉心,關係親密得讓人不免嫉妒。
那個人,真的會是喬飛嗎?
如果是,他怎麼可以靜靜地依靠在他的肩上,還闔着雙眼,一臉淡然地享受他的寵溺?
不。不是,絕對不會是!
那就是一個同性戀,不是喬飛。
所以,只是長得像而已,只是,長得像而已……
紅燈滅,綠燈行。無論我多少疑惑,那樣的人終要遠遠離開。他輕柔地靠着身旁那寬厚的肩膀,他任由他親吻他的額頭。他們那樣親密,那樣熟絡。所有的舉動,都是一道巨大的匕首,戳中我故作堅強卻依舊幼嫩的心臟。
不!他不會是的,一定不會!
於是,我堅定了。他不是喬飛,絕不會是。
只是,就在路上,我路過了一家音像店。喇叭中放的不是最流行的《最炫民族風》,而是一首慘淡的情歌,《爲何夢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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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何夢見他
那好久好久以前分手的男孩又來到我夢中
爲何夢見他
這男孩在我日記簿裡早已不留下痕跡
爲何夢見他
爲何夢中他的眼神卻依然教我心跳
爲何夢見他
爲何當我迷濛醒來卻含着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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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我突然悲慼地抱住頭,坐了下去。我停在那個清冷的地方,滿面淚流。
我想否認,卻無力承擔。我想要思念他。可是我的思念,又能有幾分價值?
這漆黑的夜,是否纔是一切醜陋和罪惡的衍生地?
而那個人,真的不會是他,對麼?
只是身前,突然。
“三個月了,可以給我答案了嗎。”
他真是,一刻都不願意多等了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