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小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話語中的不妥當,尷尬一笑,試着解釋道“那個,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有什麼事情的話,師妹我可以替你排憂解難啊!”
許是現下心情不好,大師兄也沒心情跟她計較,只是清淡的瞥了她一眼過後,就將視線轉到了遠處。見狀柳小小微微挑了挑眉,朝他目光所到之處望去,這一看,眼底劃過幾分瞭然。
那個方向是——無憂谷。
說起來,她都已經好多年不曾回去過了。那個地方,包含了她太多太多的回憶,以至於就連提起,嘴角都是帶着笑意的。看着看着,柳小小眼底突然浮出幾分暖意。
“小師妹……”咦?這一聲呼喚將柳小小拉回現實,並且狠狠打了個冷顫。這聲音聽着,怎麼這麼冷呢?不信邪般的四處望了望,確定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之後,柳小小整個人都激靈了。
大師兄什麼時候那麼認真的叫過她小師妹?果然是受了不輕的刺激啊!
斟酌了一下語氣後,小心翼翼的道“嗯,怎麼了?”
殷歌笑並沒有在意她方纔的小糾結,就算是發現了對他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而此時,殷歌笑只是擡頭望着遠處,語氣中有幾分茫然“你說,家人,是什麼概念?”
自心底嘆了一口氣,柳小小自然明白他這話的意思,也明白他爲何會有這麼一問。
只不過,家人吶……
幽幽的嗓音響徹在殷歌笑的耳畔,帶着幾分莫名的意味“家人……其實沒有過多的概念。就像曾經在無憂谷時,師傅、還有我們師兄妹四人,加上調皮的紫竹、沉穩的青竹、冷清的藍竹,在算上無憂谷那一羣大大小小的怪胎,都是彼此的家人。家人,是可以在你難過的時候給你依靠的存在!就像相處了十數年的至交好友之間,也可以稱之爲家人。”頓了頓,柳小小的視線突然飄渺起來。
“但是,大師兄,家人和血脈至親,還是有一定區別的!若真的算起來,我們其實都不算你的家人。”轉過臉,看着她有些淡漠的臉龐,柳小小輕緩的道“因爲,真正的家人,是以血脈的辨別的。只有骨子裡流淌着同一種血液,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與彼此有着牽連,那纔是家人。”
認真的聽着她的話,殷歌笑有些慌亂的避開她的視線“你想說什麼?”
聞言,柳小小抽了抽嘴角,有些無奈的道“大師兄,明明是你提出的問題。”怎麼又成了她想說什麼了?
抿了抿脣瓣,殷歌笑垂下眼簾,試圖掩蓋眼底有些迷茫的神色“就算是……就算是血脈至親又如何?十幾年,二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不曾見面,不還是會……覺得生疏嗎?”
“呵!”立刻明白了他在糾結什麼,牽了牽脣角,柳小小道“生疏?真正的親人,無論分開多少年,骨子裡流淌的血液還是不變。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感情,凌駕於所有距離和時間之上。就像,你見到言澈時,不就覺得很親切嗎?甚至在他有危險的時候想都不想就出手。”
“你原來都知道了。”殷歌笑擡起眼,吐出幾個字。
暗暗翻了個白眼,早在黎城就知道了好不好?明明是你自己一直在逃避現實!
“嗯,現在說說吧,言澈,是你大哥還是弟弟?”翻過白眼之後,柳小小就開始八卦了。
“他說……”微微頓了頓,殷歌笑道“他說我是他大哥。我身上的胎記,還有那枚月牙形的玉佩,他都說的清清楚楚。”
“不錯,免費得了個便宜弟弟,以後要有什麼殺人放火的事情就讓他去幹。”柳小小滿意的點點頭。
“我一直都以爲,家人這個詞語對我來說,只是奢望。”耳畔突然想起殷歌笑冷冽的嗓音,細細聽來,還帶着幾分脆弱“自我記事起,便和師尊生活在無憂谷裡。不知道自己的來歷,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義……很久以前,我也疑惑過,爲什麼同齡的孩子都有父母,但是我沒有?從那之後,師尊每每離開谷中時,我便再也不要求跟着,而是獨自一人在無憂谷後山拼命練劍,從不與谷中人親近。漸漸的,我也忘了,究竟是想學好武藝,還是想逃避一些東西……”
聽着他的敘述,柳小小心突然就沉了下去,眼眶微微有些發酸。那個時候,大師兄纔不過六七歲的年紀吧?
“再後來,我有了三個師弟妹,不停的纏在我身後。那個時候我才真真切切的感覺到,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同旁人沒有兩樣。那個時候我便在想,沒有爹孃沒關係,我還有師尊,還有師弟,還有師妹。於是慢慢的,便能習慣了自己是個孤兒的事實。你知道嗎?我第一次殺人之後,坐在房頂上呆了許久,心底竟有些慶幸,慶幸自己沒有爹孃,慶幸他們沒有看到我那麼狼狽的樣子……”殷歌笑的聲音還在繼續,風聲卻靜止了幾分。
少年成名,可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生下來就是爲了殺人的!
“直到突然有人告訴我,我不是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我有一個血脈至親的弟弟,甚至還有未曾謀面的父母……”話音到這,戛然而止。
將眼底的淚水逼了回去,柳小小輕柔的接過他的話道“於是,你開始慌了,開始不知道怎麼辦。血脈至親這四個字對你來說曾經是那麼奢侈,如今近在眼前,卻不敢去觸碰。可是大師兄,你知道嗎?”微微轉過臉,柳小小輕笑着。
“還好,你不是一個人!那麼多年的師兄妹情誼,我早把你們當成了我的親哥哥,如今我只慶幸,你還有家人,真真正正的,骨子裡流淌着同一種血液的親人。”勾了勾脣,女子的容顏在月光下帶着幾分柔和的流光,嗓音清淡如水“哪來那麼多的難以接受?我只知道,我若是你的話,會毫不猶豫的接受。孤寂了那麼久,也夠了!”
脣角輕緩的勾出一抹笑意,一剎那不知驚豔了誰的眼。極其極淡的嗓音帶着幾分飄渺虛幻的感覺飄入殷歌笑的耳畔“大師兄,恭喜你,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可是大師兄,你知道嗎?
還好,你不是一個人!
大師兄,恭喜你,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一字一句,輕柔的擊中殷歌笑的心房。嗯!從今天起,他不再是一個孤兒,他有家,有親人,以後……還會有愛人……
這大概是他活了二十多年聽到過最暖心的一句話了。會有那麼一個人,在他最迷茫最失措的時候,那麼認真的告訴他,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他想,他其實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吧!
曾經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會是。他有家人,一直都有。
下方一道白色的身影微微擡了擡眼,瞥了眼坐在房頂上的兩道人影,脣角勾出一道意味深長似笑非笑的弧度。精緻的眉眼微挑,自心底暗道,好,很好,非常好!秉燭夜談,是個很好的排憂解難的法子。
隨手將桌上的茶盞端起,周圍溫度硬生生降了不是一點點。
坐在房頂上剛剛鬆了口氣的柳小小則莫名打了個顫,搓了搓手臂,皺了皺眉,果然是衣服穿少了嗎?怎麼一瞬間這麼冷……
夜半,西涼……
月亮將人影拉的老長,搖曳這一襲紅衣,男子不急不緩的朝着一個房間走去。
這裡曾經,是西涼最尊貴的東宮。如今……依然是……
房間裡的燭火有些暗淡,躺在軟榻上的男子閉着眼,似是睡熟了。長長的睫毛投射下陰影,一張千嬌百媚的容顏帶着三分魅惑衆生的妖媚,那是從骨子裡帶出來的氣質。此時就那麼斜斜的躺在那裡,有幾分安靜的美感。
來人輕嘆一口氣,步伐輕了幾許,像是怕吵醒他一樣。
“你怎麼來了?還挑着大半夜的時辰。”就在這時,軟榻上的男子睜開雙眼,狹長的丹鳳眼一瞬間沾染上幾分叫人失神的媚態。
見他醒着,憐楚也不再顧及,坐在離他不遠處的椅子上微微一笑“我只是來看看,太子殿下有什麼需要的。”
眼底漫過三分嘲諷七分冷清,半垂下眼簾,風玄衣嗓音輕緩的道“在我面前玩這種花樣,也太低端了吧?這話,騙騙旁人還好。”
被揭穿了,憐楚也不惱怒,只是輕笑着“我如今到明白了幾分,有這樣一個身陷險境還悠然自得的哥哥,妹妹又差得到哪裡去?”
聞言,風玄衣眼底飛快的劃過一道流光“呵!過獎了。本宮若真如你所說那麼厲害的話,何必被困於此?”
“現如今五國都在傳,西涼長公主奉皇命出使尋天。我還在想,用什麼法子才能讓她心甘情願的回來!”勾了勾脣,憐楚突然放低的嗓音“你說,就用新帝登基一事,召回長公主如何?”
眼底的情緒驟然沉了下去,深沉的叫人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許久之後,風玄衣才展顏笑道“這個法子極好。照我看,這西涼,早就該易主了,不是嗎?”說着,挑眉看着那邊的人。
憐楚臉上表情不變,氣息卻稍稍流瀉了一些。
若真的比起耐性和心計,他還遠遠不是風玄衣的對手。
奈何……情這一字太過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