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掙扎着起身,話都說不利索:“帶我回去,回竹屋去……只有我們兩個人,還像從前一樣,好不好?”
她纖長的手指用力扣住他的手腕,目光變得虛無:“公子?”
他總是含笑的幽幽雙眸一絲情緒也無,淡淡地望着她:“好。”
他俯身去抱她,她攬住他脖子,眉眼皺得緊緊地:“公子,你可不可以——親我一下?”
“嘭……”
“小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坐在外廳的沈凌酒倏地起身,跨過掉落在地的茶盞,冷着一張臉忽然邁出房門去。
“小姐……”
望着她匆匆離去的背影,青葵怔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
蘇玉樓身影僵了一下,毅然將青嫣從牀榻上抱起來,卻是沒有親她,他不知道青嫣是真的渴望他親她,還是說給沈凌酒聽的,但不管如何,他雖看重青嫣,卻對她沒有半分男女之情,又如何親她?
青嫣勾脣冷笑,笑出諷刺的淚。
蘇玉樓將青嫣放到馬車裡時,沈凌酒揮手屏退了所有人,她有些不確定地顫抖地問:“你還會回來嗎?”
蘇玉樓一字一句地回:“阿酒你知道以前我最怕什麼嗎?”
沈凌酒咬脣,手摳着掌心,垂頭不敢看他,連她自己都控制不住,心底裡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害怕。害怕蘇玉樓就這麼走了,越走越遠永不回頭,徹底失去他。
掌心傳來陣陣刺痛,沈凌酒卻是沒有勇氣看他,她很清楚,青嫣雖然背叛了他,但青嫣對他情真意切,又陪了他那麼多年,而她呢?幾乎沒有爲他付出什麼,還將他這個天之驕子一次次的綁在身邊,奴役他,讓他陪着自己去西禹,讓他無條件的爲自己付出那麼多,就連傅府的事兒都操心上了,自從遇到她,他便沒有爲自己活過,求他留下來,真的是很厚顏無恥了。
青嫣還有座孤墳留給他懷念,她能給他什麼?
所以,這種時候,她連聽他說完一整句話的勇氣都沒有。
蘇玉樓眸色淡淡的,啓口道:“一個人的日子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只是單調。我最怕的是,到頭來,我連像樣一點的回憶也沒有留下。”
說着他便轉身要上馬車,沈凌酒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一把拽住他,她哽咽着,動了動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僵硬良久的手,輕撫上她舞動的髮絲,清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浸滿了傷痛。
“我就是自私,就是不講道理,就是蠻橫任性,你認識我的第一天起就該知道的,看到我的第一眼你就註定逃不開和我糾纏的命運,我可以允許你去靜一靜心,但是——你記得,要回來!這裡還有個人在等你!”
蘇玉樓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經年累月的獨自喜歡在這一刻彷彿再也壓抑不住,像生長在春日的雜草,繁蕪纏繞,根深蒂固。
他的聲音裡似含了一聲聲嘆息,“我會記得的。”
她將頭往上仰了仰,一陣陣淚意陡然上涌,心也跟着顫抖起來,“我不要你記得,我要你答應我,你一定會回來!”
她說着有些泣不成聲,“我……我這麼愛闖禍,你不回來看着我,你安心嗎?”
她這副蠻不講理的樣子,真是像極了吃不糖的孩子,他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不經意的她被一雙手臂猛然攬入懷裡,陌生又熟悉的氣息瞬間穿過鼻腔溢滿她的心間。
他的聲音裡有些微微的顫抖,“好,我答應你。”
馬車裡,聽到沈凌酒一言一語的青嫣咬着脣,整個人都在發抖,臉上溼溼的,像是哭了,鬢髮都溼透了。
若當初她沒有離開蘇玉樓,他便不會爲了找她,遇上沈凌酒,他的心固然沒有她,他卻是她的,可是現在——什麼都失去了!
有些深情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她嘴角彎彎的,嗓音又輕又柔,像一陣風:“師父,我忽然,好想好想陪着你,守着你,一輩子……”
可身邊卻無人應答。
每一次,她站在蘇玉樓身邊,都能清晰的看到他看沈凌酒的目光,從她明白那個目光的含義開始,她便毫不猶豫的再次逃離了他。
青嫣捂住胸口,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五臟六腑在灼燒。
現在想來蘇玉樓那麼好,當初爲什麼她要選擇離開他?
現在才發現,自己那麼貪戀他的懷抱,那麼渴望他的溫度,只要能在他身邊,哪怕多一秒,也是好的吧?
可是——
她已經沒有時間了。
一陣風拂過,吹開她脣邊點點猩紅,她閉上眼的那一刻,腦海中涌現出紛亂的畫面,她看見蘇玉樓翩然的白衣,他在月光下彈琴,他身上有高貴的溫暖的薰香……
他說————
“你叫什麼名字?”
簌簌作響的風葉聲中,她看着他清俊的臉龐,對他撒謊:“我沒有名字。”
他微抿着脣,只是一瞬間,輕聲道:“那以後你便叫青嫣吧,青青漫桃李,嫣然竹籬間。可好?”
“好,我喜歡。”
青青漫桃李,嫣然竹籬間,一聽就很美。
只是——沒有死在你懷裡,好遺憾啊。
蘇玉樓和沈凌酒話別後,回到馬車裡時,蘇玉樓赫然發現,青嫣已經嚥氣了,他用手帕給她擦了擦脣角的血,嘆了口氣,若沈凌酒今夜沒有挽留他,他想他會離開京都,放下一切,遊走四方吧,可說到走,他又真的能放下她嗎?
目光落到青嫣身上,他不覺茫然起來,他自己都說不清楚青嫣在他心裡的位置,是寂寞時候一個說話的對象,還是是多年的一個感情寄託,亦或只是一種習慣?
一聲嘆息自馬車裡悠悠傳出,隨風消逝。
新皇登基選在十月初六。
登基大典一般是在老皇帝死後一個月之內擇吉日舉行。在司行傲被廢位的當日,衆人便參拜了新帝司行谷,這個其實就已經算是繼位了,但要舉行完登基大典後,纔算的上名正言順皇帝。
天灰濛濛的,太陽都尚未升起,司行谷便在宮人的拾撮下穿上了一身黃色的龍袍。
昭王站在旁邊,將他嚴厲盯着,司行谷不敢打瞌睡,只好挺直背脊,忍受着腦袋上沉重的冕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