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恆說得對,有些事情是不能解釋給我聽的,我即便是知道,也只能裝傻,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就像阮郎歸,別說是廢了一隻腳,就算他死在青山上,也不過是白丟一條性命。
我沒心情去找付蓉了,落荒而逃,連正門都沒敢走,鑽狗洞出了付府,一出去,我就再也剋制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靠着付家的後牆根哭了個天昏地暗日月無關,我才頭暈腦脹地回家,徑直回房昏睡了一覺。
從正午一直昏睡到傍晚,一天水米未盡,小螃蟹端來酒菜,我卻提不起來胃口,心頭莫名的煩躁,狠狠地發了一通火,把自己屋裡能砸的全砸了,不能砸的全拆了,折騰了個天翻地覆,累到脫力,倒在牀上動都不想動了。
昏昏欲睡的時候,白朮過來了,照舊是一臉溫和的笑意,站在珠簾下,謙謙君子一般問道:“我可以進來嗎?”
我煩躁到了頂點,隨手一個骨瓷枕扔出去,大聲喝道:“滾!別來煩我!”
“咣噹”一聲,骨瓷枕摔了個稀巴爛碎,我心裡狠狠一震,對於黎昭所有的情分頓時碎成了渣渣。
“夫子,您就出去吧,小姐今日心情不好,說話衝了點兒,您別忘心裡去。”小螃蟹抽抽答答地說,手足無措地看看我,再看看白朮。
“滾滾滾!都滾!”我一股腦把牀上的枕頭被子全扔了,仍舊覺得心裡那股火憋着發不出去,整個人都快被烤成炭了。
黎昭啊黎昭!
我從沒想過他居然是那樣的人!
黎昭才十五歲,與我相識六年,我倆湊在一起幹了無數壞事,可歸根結底,都是一些惡作劇,從沒真正傷過人。
黎昭在我面前從來不擺架子,整個兒一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與我臭味相投。我雖記着他是太子殿下,卻從沒將他的身份當回事兒。
也因此自然而然地忽略了身爲一國儲君該有的謀算和狠辣。
付恆說的沒錯,此事與我無關,與他也沒有
分毫關係。我去找黎昭商議對付阮郎歸的事情,只不過給了他一個動手的藉口罷了。
當今皇上勉強算得一位守成之主,沒啥大的才能,朝中各方勢力錯綜複雜,而皇上並不能很好地平衡,黎昭如果想順利登上帝位,並且坐穩江山,不得不自行籌謀許多事。
比如說,倚仗舅舅寧國侯的軍權來鞏固自己的勢力。
再比如說,削弱寧國侯的實力,以防日後生變。
寧國侯只有阮郎歸一個兒子,廢了阮郎歸一隻腳,不影響阮氏一族幫他爭奪帝位,可來日一旦阮氏生出悖逆之心,這一隻腳就派上了用場,畢竟一個上不了戰場的軍侯世子,是不太可能放着安安穩穩的世襲爵位不坐,而去造反的。
想到這一點,我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君權至高無上,不容任何侵犯與威脅。阮郎歸如今什麼錯都沒犯,就已經被在上位者猜忌,辛家富甲天下,焉知上位者對我們沒有忌憚之心?
白朮的聲音將我從思緒中強行拽了出來:“心肝,出什麼事了?怎麼發這樣大的火?”
我煩躁地扯過牀幔蒙在頭上,不耐煩地吼道:“我叫你出去啊!別來煩我!”
白朮越發急了,用力拉開牀幔,抓着肩膀將我提溜起來,急切地問道:“到底怎麼了?你快說啊!這是要急死人嗎?”
我想,我一定是被黎昭給刺激到精神失常了,現在我對所有人都充滿了懷疑。
黎昭心狠手辣,至高無上,誰要是惹了他不痛快,那就大去之期不遠矣。
白朮城府極深,完全看不透,天知道他肚子裡藏着什麼壞水。
就連付恆,溫柔如水、清朗如風的人,都有着那樣犀利通透的心思。
我到底是在跟一羣什麼樣的老狐狸打交道?
“白夫子……大約聽說了,阮夫子的腳……受了、受了很重很重的傷,太醫說、說治不好了……”小螃蟹嚇得直哭,語聲斷斷續續,可憐巴巴的樣兒跟暴風雨中的流浪小狗似的。
白朮眉頭一皺,聲音微冷:“此事我已經聽說了,心肝,你是在爲阮郎歸傷心麼?”
我狠狠推開他,怒道:“我爲什麼傷心,關你屁事啊!你能不能不要來煩我?”
爲什麼還要提阮郎歸的傷?是嫌我所受到的衝擊不夠沉重嗎?
白朮冷然看着我,森然一笑:“他欺負你,你卻還要爲他傷心?心肝,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突然就繃不住了,嚎啕大哭,白朮就在牀邊坐着,還抓着我的肩膀,理所當然地成了我的發泄對象。
我又踢又打,連咬帶啃,嗷嗷嚎叫,哭得直抽抽。
白朮悶不吭聲地承受着我突如其來的暴怒,被我咬得胳膊上手上到處都是牙印血痕,他卻一聲不吭,全程冷着臉看着我發瘋。
許久,我終於平靜下來,纔看清白朮已經被我折騰得不成樣子了,衣衫髒污,鬢髮凌亂,手上好幾處見了血。
我既尷尬又歉疚,呆了呆,默默地垂下了頭。
白朮冷眉冷眼地看着我,冷聲冷氣道:“鬧夠了沒有?”
“我……對不起……我……算了,我無話可說。”我懊惱地揪了揪頭髮,我雖然脾氣不好,可從不胡亂遷怒無辜的人。
上一次只不過是衝着白朮吼了一句,青梧叫我,我沒搭理她,過後我就自責難當,親自去找他們道歉,更何況這一次將白朮咬得慘不忍睹。
可白朮對我的道歉卻不置可否,只是眼神冰冷地看着我,沉聲說道:“阮郎歸不過是斷了一隻腳,你就心疼成這樣,若是兩隻腳都斷了,你還不得心疼死?”
“你想做什麼?”我頓時警覺起來,白朮也是要對阮郎歸下手的,如今的阮郎歸可禁不起折騰了。
白朮勾脣一笑,璀璨如冬夜寒星,卻帶着凍傷人的冷意:“不想做什麼,只是想知道,心肝的心意,究竟是何時變了,又變了幾分。”
“不可以!”我一把拉住白朮,“不關阮郎歸的事情,你不可以再傷害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