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有苦難言。
這事兒她原本已經下定決心埋在心底了,怎麼也沒有想到會被顧珏身邊的丫鬟給聽了去。也沒有想到顧珏竟然這般沉不住氣,直接鬧到了老夫人處。
她原本想着,這事兒既然鬧開了就拼一把。怎麼也沒有想到,葉姝藉口找得妥妥的,竟然讓人難以尋出什麼破綻來。事已至此,也由不得她再尋藉口了。
李氏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未曾見過大爺的先夫人是什麼模樣,只那一日二爺和三爺回來,二爺一見着瑾姐兒脫口而出就說瑾姐兒與她生母不像。這話讓我翻來覆去睡不着,正巧之後給老夫人籌備壽宴,我定菜單的時候偶爾聽到廚房的婆子說話。”
廚房的婆子背後議論主子原本是要被責罰的,只是她們說的話太過於讓人震驚了,所以李氏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那婆子說,‘大姑娘也忒會折騰人了,竟然讓咱們坐什麼茗州菜。她不是蘄州長大的嗎,怎麼沒說想要吃蘄州菜……’,兒媳聽得這話,加上之前二爺的那句話,心中就莫名有了這般念頭。大姑娘自幼在蘄州長大,口味應該偏蘄州纔是,怎麼會知道什麼茗州菜呢?”
李氏說着嘆了口氣,“老夫人送到瑾姐兒院中的巧翠死得不明不白。跟瑾姐兒從蘄州回來的李嬤嬤母女和周嬤嬤也莫名被送出了府。兒媳聯想到這些,就愈發不安。只兒媳也懂,這只是一時猜測罷了,因此雖然心中有所猜測卻從來不敢對外說一句。只暗暗觀察瑾姐兒,想着也許是我多心多想了。”
“可這之後確實越看越覺得瑾姐兒有些不對。她在蘄州這麼多年,卻是一口地道的京城口音,平日裡也未曾聽她說過半句蘄州土話。院子裡的花花草草,她平日裡也不見得多在意,卻突然細心養起了茗州的雪羽蘭……”
李氏說着目光落在了葉姝的身上,“直到剛剛聽得瑾姐兒解釋,我才明白,原來這些都是爲了戴姑娘。那瑾姐兒可否再給我解一惑。”
“母親請講。”葉姝道。
李氏深吸了一口氣,“前些日子,我去慈雲寺進香,按照慣例午膳吃了他們寺中的素菜。那道‘苦盡’原本味道苦澀,後味略微有些甜。誰知道,這一次卻是與以往都有些不同,那苦澀的味道清淡了不少,倒是後味的甘甜更突顯了出來。我好奇之下問了寺中僧人,聽聞是一位女香客提醒了他們該如何做。”
她說着觀察着葉姝神色變化,見她臉上波瀾不驚不由暗暗皺眉——難不成,真的是她想多了?眼前的顧瑾正是顧家的血脈,當初送去蘄州的顧家嫡長女?
“瑾姐兒可知道,那位女香客是誰嗎?”
葉姝垂眸。
“是我。”
“那瑾姐兒可知道,慈雲寺那道‘苦盡’所用的野菜,原本是茗州玉山城所有,六七年前纔有一位遊方僧人帶來慈雲寺的?”
“竟然是這樣嗎?”葉姝一臉迷茫,“那野菜,我在蘄州的時候也有吃過啊?”她說着皺眉,“老宅後院一處廢棄的院子裡就有。”
她毫不遲疑脫口而出的話讓李氏愣住了,原本以爲這是葉姝最大的破綻,卻沒有想到——
李氏皺眉,“瑾姐兒,你不會是想着蘄州路途遙遠,咱們就不會派人去查了吧?”
“大伯孃說的對,你莫不是以爲蘄州老宅太遠,老夫人就不會派人去查了嗎?”一直沉默着的顧珏這個時候突然開口,盯着葉姝的一雙眼睛中帶着毫不掩飾的惡毒。她還有些稚嫩的臉因爲這份惡毒而變了模樣,葉姝擡眼看了她下就沒有分辨。
顧家老宅一個廢棄的院子中確實種的有被慈雲寺稱之爲“苦盡”的野菜,那野菜在銘州連個名字都沒有,是她無意中發現一件當初帶着的破衣服口袋裡有種子,這才偷偷種在那廢棄的院中的。
“老夫人儘可以派人去查。我在蘄州多年,那野菜倒是沒有少吃。”葉姝說着冷笑了聲,起身直接站了起來,“原本今日過來是給老夫人送鞋襪的,倒是沒想到聽了這般一出好戲。”她說着轉身出去,留下屋中的人皆是一臉錯愕。
“這……這……”李氏一時也反應不過來,伸手指着還微微晃動的簾子。不等她說話,葉姝就直接掀開了簾子進來,把巧燕拿過來的鞋襪一併放在桌子。
她屈膝衝着顧老夫人行了個禮,“若是老夫人覺得顧瑾並非顧家人,這些鞋襪扔了也罷。顧瑾就在院中等着,老夫人與母親,不!老夫人與大太太報官也好,讓人私下處置了我也好,我都等着。左不過,我也只是一個不受重視的‘嫡長女’,當初年紀小小就能被送去蘄州,如今礙着了底下弟弟妹妹的路,給她們讓道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話說得既快又氣勢洶洶,與葉姝平日裡三思而後行的模樣實在是大相徑庭。在旁人看來,她是真的被惹怒了。說完這話,葉姝也不看在場人的反應轉身就走了。
巧燕隱隱約約聽到屋中的動靜,只以爲葉姝跟顧老夫人頂嘴了,這會兒連忙跟上去,低聲勸道:“大姑娘怎麼這般衝動,要是老夫人責怪,大姑娘只先忍着好了。等老夫人過了氣頭,大姑娘再好好解釋就是了。大姑娘向來一片孝心,怎麼這會兒沉不住氣……”
葉姝彷彿沒有聽到她勸說的話一般,沉聲道:“別跟着我!”
巧燕愣怔了下,連忙招手讓玉粒跟着葉姝,她轉身回了顧老夫人屋中。
因不敢往內闖,巧燕就跪在簾外衝着屋內道:“奴婢是侍奉在大姑娘身邊的巧燕。大姑娘昨夜爲了給老夫人趕製這雙鞋襪,熬到了半夜。這會兒大約於是精神不好,這才衝撞了老夫人。奴婢斗膽,請老夫人息怒,不要責備大姑娘纔好。是奴婢未曾伺候好大姑娘……”
內屋裡一片寂靜,顧老夫人聽着外面巧燕叩頭的聲音眉頭微微揚了揚,目光就落在了葉姝剛纔氣沖沖丟下的鞋襪上面。那上面一針一線都精細無比,雖然未曾上腳試過,顧老夫人也確信她穿上絕對合腳。
瑾姐兒素來有孝心的……
外面安靜了下來,巧燕直挺挺跪在簾子外,透過簾子還能看到她的身影。
這丫頭是從她院中出去的,脾性什麼的她心中都有數。這會兒會跪在外面給瑾姐兒求情,絕非是爲了在瑾姐兒跟前邀功。要是死了的巧翠說不定有這種心思,巧燕踏實,如果不是瑾姐兒真的熬到了大半夜,她絕對不會這麼說的。
顧老夫人重重咳嗽了聲,“回去伺候好你家姑娘!”
巧燕這才鬆了口氣,正準備謝恩就聽到顧老夫人又道:“這幾日就讓她在院子裡好好養着,沒事就別出門了。有事……就讓院中的小丫鬟跑腿。”
這算是禁足了?
巧燕卻不敢再求情,連忙應下這才匆匆離開。
屋中一片寂靜,顧老夫人垂着眸子半響不再說話。李氏心中隱隱有種不妙的感覺,一時間又有些後悔之前的衝動,更是惱恨顧珏把她給拖下了水。
“李氏。”顧老夫人突然開口,李氏連忙起身應了身。
“老夫人,兒媳在。”
“此事既然由你而起,那我就把去蘄州老宅調查的事情交給你。這事兒定然要查個明明白白,你安排好去的人,然後由——”顧老夫人頓了下,看向一旁的孫嬤嬤,“我記得你小兒子如今正閒着,讓旁人去我不放心,就由他跑一趟吧。”
孫嬤嬤應了聲,李氏明白這是顧老夫人不放心她,怕她故意污衊葉姝這纔派人一同去看着的。她不敢多言,也跟着應下了。
“兒媳會盡快安排去蘄州的人。”她縱然有所不滿,也不敢表現出來。
顧老夫人點了下頭,“此事,不宜再有人知道。你且去忙吧。”
李氏應下,這才帶着張嬤嬤匆匆離開。等出了顧老夫人的院子,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略略回頭看了一眼,“真真是無妄之災!”
張嬤嬤卻不多言,只扶着李氏的手,“太太,還是回去再說。”
“你說的沒錯。”李氏皺眉,“還有院中的那些丫頭,都該給她們緊緊皮子了!活生生一個人過去偷聽了主子說話,她們竟然沒有一個知道的!”
主僕兩人匆匆回去,李氏發作了一番,回頭和張嬤嬤關在了屋子裡,這才問道:“依着嬤嬤看,老夫人是否對顧瑾起了疑心了?”
張嬤嬤這才推窗看了看外面,確定無人偷聽,這才關了窗戶回去,低聲道:“依着奴婢看,老夫人怕是下定了決心了。不管這位大姑娘是真是假,都是顧家的大姑娘了。”
李氏一愣,“這話怎麼說?”不過這話一出口,她就搖頭,“也是,如今她可是在皇后娘娘跟前掛了名號的,這京中大大小小的人物也認識了不少。只怕就算是個假的,老夫人也捨不得讓她病逝了。”
“太太說的沒錯。再者,老夫人對大姑娘又有多少感情?而如今這位,就算是假的也掛着顧家大姑娘的名頭,是個知情識趣的。”張嬤嬤意味深長地道:“既然一樣能夠給顧府謀利,真的假的又有什麼重要?”
“還是有不一樣之處的。”李氏突然笑了下,“她的婚事,怕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