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度震驚中,甄男突然頭痛欲裂,神府之中好似翻江倒海。那原本安靜得猶如胎兒般的右血瞳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突然開始躁動,不分方向狼奔豕突,好似要急於逃出藩籬。
與此同時罡眼底部的瞳仁徐徐打開,露出血煞王的肉身。驀地,血煞王原本緊閉的左眼開啓,一道血光打在甄男印堂穴上,又閃電縮回。
血光速度實在太快,意識都難以跟進,甄男不能確定發生了什麼,但神府之中,突然一片空蕩感,頭痛也停止了。
那左血瞳迸射的血光,倏忽來去之間,已經將右血瞳從甄男神府之中抽離。
血光回收之後,分叉三指,猶如一隻雞爪,虛包着一枚血色瞳仁,向右眼按落。下一刻,血煞王兩眼全開,雙血瞳驟然一縮,兩道血色精光定格在甄男身上。
“你走吧,你是本王的福星,本王不會殺你!”血煞王的聲音,每一字都如敲擊洪鐘而來,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心臟也猶如起了共鳴一般,巨副震盪。
面對血煞王,甄男神魂惶悚不安,根本生不出一丁點反抗的念頭,只想儘快逃離這夢魘之地。聞聲音如聞赦令,甄男轉身就跑,只到再度現身假山之外,都搞不明白自己是怎麼跑出來的。
甄男的突然消失,讓假山外的衆人頓時亂了分寸,可這假山無路可通,且像活的一般,無論攀越還是御空飛越,它都會簌簌生長,時刻攔在企圖越過它的人身前。
正當大家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尋找入口時,甄男就像消失時一樣,又突然現身出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大家圍上來,七嘴八舌發問。
“別問了,快走!”甄男面色陰沉,語速極快且咬字沉重,讓聽到的人平生大難臨頭之感。
大家不敢再問了,迅速下了豎井,順原路返回了罡風走廊。擡頭看,離天黑約莫還有一個時辰,甄男決定再向前走一段距離,離血煞王越遠越好,然後再掘洞宿夜。
直到宿營,甄男才向大家道出實情,引得大家震驚莫名,也替甄男後怕不已。
略略平復心情後,邱大展分析道:“血煞王也算不世梟雄,他既然說不殺你,就斷不肯違背諾言。我們這樣急急逃命,倒有點示人以弱的意思了。”
楊超凡聽出話中似有指責的意思,責問道:“邱大展,你這話什麼意思?甄兄弟做事,向來有勇有謀,何曾畏首畏尾過?他既然這麼做定然有這麼做的理由,你有什麼資格評頭論足?”
楊超凡本來謙謙君子,話向來不多,但甄男兩次救下楊君性命,他內心感激得很,見恩人的做法遭人詬病,有此激烈反應也是再正常不過。
“是啊,邱屁,你幾個意思?”董爾卓也加以聲討。
“邱某隻是就事論事,絕非評頭論足,你們別妄加揣測!”邱大展恃才,向來自詡,尤其不適應平時關係挺好的楊超凡用這種口氣跟自己說話,當即反嗆回去。
“你們這是幹什麼?都是兄弟,有話不能好好說麼,脣槍舌劍的,有意思嗎?”甄男見兄弟鬩牆,趕緊出面調解,“其實邱大哥說的不錯,血煞王的確不可能追出來,但我急於遠離,卻是另有原因。血煞王那雙血瞳,見者立死,我唯恐被你們冷不防看到,所以走得急了點,未來得及向你們說明。”
“甄兄弟,楊兄,董兄,是邱某錯了!”邱大展倒也漢子,知道自己誤會了甄男,立刻道歉。
甄男是淨靈之體,敢於直面血煞王的血瞳而平安無事,他們則不行,即便如今已是金丹境,依然見者立死,絕無例外。
“原來如此啊,我說呢,逃跑不是你的風格嘛。”董爾卓打趣道。
甄男臉一沉,道:“董爾卓,以後別邱屁邱屁的,邱大哥有大才,你要懂得尊重人才。”
“是是,以後不叫邱屁了,叫……叫……”董爾卓撓頭思考。
“甄兄弟,拙荊一直神智不清,她這是怎麼了?”自從找到夫人後,烏由時刻守在身旁,見夫人一直魂不守舍,對自己這個夫君也不怎麼搭理,不免擔心起來。
“餘前輩,你知道怎麼回事嗎?”甄男把問題推給了餘童,因爲他猜到了答案。
“這還用問麼,和我一樣,被人在腦中植進了分魂!”餘童嗡聲回答一句,再沒有下文。
餘童能準確做出判斷,說明他曾被人植入分魂的後遺症已經徹底痊癒,甄男替他高興,同時對烏夫人康復也充滿信心。
“我來試試!”甄男伸手按在烏夫人腦後玉枕穴上,金元釋出,意念探入烏夫人神府。
然後他看到了,那是一小團灰質的雲團,浮在烏夫人神府中,顯得很突兀,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
“就是你了!”甄男暗道一聲,運金元將其包裹,同時釋出龍鳳真火,準備將這團分魂焚燬。
令甄男沒想到的是,這小團分魂似乎開了靈智,而且神通廣大,竟然在間不容髮中破開甄男構織的金元囚籠,脫身而去。
甄男試圖重新將其捕捉,但分魂開始在烏夫人神府中橫衝直撞,就像瘋狗進了瓷器店,一邊逃還一邊恣意破壞。
“啊!”烏夫人發出一聲痛呼,立刻汗透衣背。
甄男迫不得已,停止了捕捉。那分魂也停止了破壞,灰雲變幻中,似乎浮動起一雙眼睛,警惕地注視甄男的一舉一動,隨時準備逃跑。
甄男無奈退出了烏夫人神府,卻迎來了烏由滿懷期待的目光:“甄少俠,怎麼樣,能治嗎?”
甄男緩緩搖頭,烏由目光中的熱烈立刻一掃而空,眼神黯淡一片。
甄男眉頭緊鎖,當初替餘童驅除分魂時,他還是丹境修爲,並沒有費什麼手腳,如今已是金丹巔峰,對這縷分魂竟然束手無策。這說明,植入分魂之人的修爲要遠高於尹樂樂的祖宗,會是誰呢?
甄男安慰道:“烏前輩,給夫人植入分魂的那個人,修爲很強大,晚輩對付不了。但烏前輩也不必灰心,有三種辦法可令夫人症狀緩解甚至不治而愈。”
烏由兩眼立刻重新變得明亮,熱切道:“要老夫怎麼做,甄少俠儘管講!拙荊遭了五百年罪,不能再讓她受苦了,老夫即便豁上這條性命,也要救她!”
“烏前輩什麼也不必做!”甄男笑道,“被植入分魂的人,離植魂的人越遠,症狀就會越輕。此外,有兩種方法可保夫人徹底痊癒,一是植入分魂的人主動解除,二是將他殺了。烏前輩放心,等遠離罡山,尊夫人意識就會清醒,自然會說出是誰給她植了分魂,到時候我們再想辦法也不遲。”
“嗚……完了完了,老婆子,沒指望了!嗚……”烏由忽然抱緊夫人,大放悲聲。
一個活了幾千年的老頭子,哭得肆無忌憚,誰看着都鼻子發酸。甄男本意給烏由點希望,沒想到反惹他如此悲慟,心裡很不是滋味。
欽謦憐貧惜弱,蹲下來安慰烏由:“烏由爺爺,別哭了嘛。甄大哥最有本事了,他說幫你就一定會有辦法的。”說話中間還抽了兩下鼻子。
“嗚……老朽知道甄少俠不會袖手旁觀,可姑娘啊,植分魂的肯定是那個大魔頭,甄娃仔不是大魔頭對手,嗚……能有什麼辦法?”
烏由口中的大魔頭,就是血煞王,他這麼判斷是有道理的。從甄男的描述中,他知道血煞王的肉身就溫養在罡山腹中,卻並不知道龍葵也在哪裡,那麼他當然會認爲植魂的除了血煞王,不可能再有旁人。
只有甄男清楚,植魂者決非血煞王,而是另有其人,這個人就是將甄男引入屏風後的那個身形胖大之人——血煞門門主龍葵。
旁的理由不提,在衆人進入大廳之前,烏由夫人接連哭喊救命,表現得像個神智健全的人,很顯然那時候已經被人植了分魂,並就近操控她引誘甄男一行人進入血煞王肉身溫養之地。但血煞王這段時間左右血瞳還未複合,還是個神智不健全的人,不可能做這些複雜的事。
但這些話,甄男只能窩在肚子裡。即便植魂的是龍葵,他有能力對付聖丹境三重高手嗎?畫餅不能充飢,輕言許諾,希望破滅的時候就是絕望。
甄男猜得不錯,植魂之人,的確是龍葵。當年血煞王降臨幽靈星時,烏由夫婦是他有意留下的伏筆,爲的就是五百年後的今天,誘使甄男主動進入山腹。
前知五百年,後曉五百載,所預測的也只是事物的大概走向,像預留烏由夫婦以爲餌,則屬於細微末節。要提前五百年做出這種極其細節、極具前瞻性的安排,即便血煞王善卜,他也做不到。
但血煞王卜算不到,卻能運用智慧推理得出。
身具淨靈之體的人,必是秉性高潔俠義之士,這是天道,概莫能外。血煞王就是從這個人性判斷入手,提前五百年在罡山佈置了烏由夫婦這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