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帝王看到自己親手栽植的無情開花的時候,久久佇立,不敢相信。
她至今爲止只栽過一枝無情,也是第一次看到無情花開。冥界的無情花好比人間的曇花,種千年,開一時。
這個花種是無常給她的,除了往生閣以外,宋帝王是唯一一個會種花之人。謝必安在做鬼差之前早就斷盡了七情六慾。可是就像是冥界的每一個陰差一樣想知道活人所謂的情義,所謂的愛情,謝必安亦如是。
謝必安曾經拿着無情站在她面前,那是第一次,宋帝王在無常常年冷淡的臉上看到了鮮有的迷茫,告訴她,他想要種下這朵花。
宋帝王在坐上這個位置之前,曾經和秦廣王有一段感情,她清楚地記得,當她爲了權利放棄秦廣王的時候秦廣王的痛苦,而喝下忘情水的她已經連愛過是什麼感覺都不知道了,甚至對眼前痛苦的人沒有任何的憐惜,五百年後秦廣王坐上了和她同樣高度的位置,也喝下了忘情水,她不帶有任何感情的眼淚,在他嚥下忘情水的那一刻滑下。兩個人在看了一眼對方後只知道曾經愛過,卻是什麼感覺也沒了。
對於謝必安來說,他只需要種下這花,慢慢地培養出七情六慾,再等到一切的情義最旺盛的時候,轉瞬之間無情花便可敗,而他可以什麼都不記得。
所有的一切對謝必安來說都是如此的簡單,而對另一個人來說,卻未必那麼公平。
若是付出真情的話,又如何能承受另一個人的說忘就忘。當年秦廣王的痛苦就那麼浮現在她的眼前。
她轉頭,眼看着眼前開到最盛的花敗下來,心中一動,竟有一絲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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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謝必安在花海里吻了浮生,就差一點就把那句話說出口,看着浮生小跑着離開的背影,他無所謂的面容一點一點地冷下來。
懺悔,愧疚,無奈……就那麼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洶洶而來。
就像所有人以爲的,種下無情,不必害怕淪陷碰的的七情六慾。
聽起來所有都是這麼容易,可是記憶將散未散的時候,心裡卻是悔恨,悔恨幾乎是把那些無情的日子全部都集中到了這一天。
無力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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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找過很多辦法讓自己不忘記。”謝必安再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雲淡風輕,再沒有半點的情感。
宋帝王輕輕一笑,“你當初就不該種無情。”
“至少我現在不後悔。”因爲他清楚記得自己所做過的事,而現在他的心裡已經沒有了浮生,而他卻知道了人間的七情六慾之味。
“還真是自私。”宋帝王冷哼一聲,不知道是對自己還是對謝必安這麼講。
她那天親眼看着浮生看到謝必安的無情,那表情,簡直和秦廣王當年知道她飲下了忘情水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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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以爲謝必安的那個吻是開始,沒有想到的是,謝必安的吻竟是讓所有的感情戛然而止。
吻了她以後得第二天,浮生看到了謝必安頭上白了一半的頭髮,和無表情的面孔。看她時,恍若陌生到極致之人
。
浮生一震,問道,“怎麼了?”
她以爲是她有什麼做的不妥當,惹得謝必安不高興。看着一夜白頭的謝必安,她心中也有些慌亂,不知是不是一夜之間他大病了一場,變成了這副模樣。
謝必安一個人坐着,如同塑像一般,也沒有回答浮生。
他看着浮生,目光如同一灘死水,不驚波瀾。
看着他這樣的目光,浮生的心一點一點地涼下來,“你怎麼了?”她又問了一遍,語氣不確定,拖了很長。
“他怎麼了?”無法,謝必安不講話,浮生只能問在一旁的範無救。
“他中了無情,昨夜無情花敗。”範無救說話極短暫,口氣一如以往一般冷淡。可是哪怕是範無救再怎麼了冷淡,也冷不過謝必安瀾浮生的表情。
“何爲無情?”
無情兩個字,重的讓人心慌,即便她也不明白是什麼東西。
範無救難得的像是可憐浮生一般,難得的也不厭煩浮生,解釋道,“無情者,種之情深,花開一刻,即敗,花敗緣盡。”
浮生起先還沒有反應過來,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謝必安頭上的白絲。
“是因爲無情嗎?”
纔會讓自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嗎?
浮生看着謝必安聞道。
謝必安嘴脣微啓,道,“我已經忘了喜歡過你是什麼感覺,但是我知道我喜歡過。”
喜歡過。
喜歡,那還是昨天的事情啊,不過一晚,就已經過了。
當謝必安將喜歡過三個字表達出來的時候,浮生慶幸,幸好她昨天跑了,沒能讓謝必安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
那麼也讓她現在沒立場去責怪謝必安,她也慶幸,她沒有立場,不然她可能現在比冥界的兇犬還要可怕,像是人間的潑婦一樣,問謝必安爲什麼這麼做。
如今,哪怕是千頭萬緒,她也不能表現出來,只能用嘴剋制地說一句,“那你昨天爲什麼要吻我呢?”
給了她希望,又在極短的時間裡讓希望破滅,如果不是她瞭解謝必安,她甚至想要問問他,是不是有意來踐踏,覺得好玩?
即便現在的謝必安她不太認識,但是以前的謝必安不會拿浮生的感情開玩笑,不會隨意踐踏。
“你還可以嗎?”謝必安體會不到浮生此刻的感情,只能這樣問道。
“我沒事,我先走了。”浮生不能再多待了,再多待一分,她都怕她自己奔潰。
看着浮生離開的背影,他好像有點回憶起昨天晚上的悔恨。但是這樣的痛苦,就像是繡花針一樣,在碰到的時候痛苦一樣,只要一離開,又沒了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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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回到往生閣的時候,只有林城一個人,也不知他一個人坐在那裡忙些什麼。
林城看到浮生失魂落魄地回來,不免問一句怎麼了。
浮生像是沒有靈魂的人一樣,完全沒了思考能力,連林城叫她,她也沒聽到。
“浮生!”
他提高了音調又叫了一聲。方纔失了魂魄一樣的浮生纔回過神來。
林城原本看到浮生應了自己還是有幾分欣慰的,畢竟他還是對她地手下有點震懾力的。可是看到浮生的面容之後,也就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浮生有氣無力地看着林城,雙眼無神,隱隱有一個焦距之處,又像是在渙散,總之面容上充斥着絕望,疲累。
“怎麼了?”
林城也不像往常一樣那麼兇着浮生了,他可能是拿出了所能對浮生的最輕柔的語氣了。
浮生也沒能忍住眼淚,道,“謝必安他竟然種無情!”
她仍舊是對無情一知半解,可是林城卻知道是什麼東西,“無情?”
他欲言又止,彷彿要說些什麼又掐在後頭喉頭,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我……”浮生真是不好意思說,昨天還開的正旺的她的桃花,又是她中意的桃花,就開了一夜,也就沒了。
唉,到底是自私,在自己忘掉一切之後,並沒有想另一方真心付出過的。
“你也可以去喝忘情水。”林城突然想道。
“我不喝。”
“爲什麼?”
浮生擡起眼,“我去喝忘情水,豈不是證明了他對我真的很重要,他都把我忘了,我還要爲他喝忘情水?”
“你倒是在這方面筆筆帳都算的清楚。”林城還是放心浮生的,即便回來時候落魄,看她如今的樣子,林城倒是放心一點。
“亂種因果!”林城感嘆了一句道。
“浮生擡頭,又聽到因果一次,沒有哪個時刻,她更敏感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