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書南!
當那種熟悉的溫暖重新襲來的時候, 她忽然間覺得委屈得不可自抑,心裡面原本被積壓的憤怒與仇恨也在瞬間迸發一一涌上心頭,她屏住呼吸拼命地忍住眼眶裡翻滾着的眼淚, 然後便使勁地想推開他, 可他的力氣大得驚人, 她根本就不能動彈半分。
心裡面的怒火與怨恨彷彿被逼至了極限, 她突然張開嘴用力地咬了下去。
他身子一僵, 但並沒有鬆開她,默默地任她這麼咬着,兩隻手臂反而更加用力地圍住她。
嘴裡有淡淡的血腥味, 她的心驀地一軟,眼淚終於簌簌地滾落下來。終於, 身體在他的懷抱裡慢慢地放鬆下來, 她俯首在他胸口上低低地啜泣。
思想上的放鬆與身體的疲憊幾乎同時向她襲來, 她忽然有些眩暈,一種強烈的無力感讓她不得不用盡全身的力氣抓住他, 可手上抓得再緊,心裡仍是無盡的空虛與恐懼。
他在黑暗中感到了她的放鬆與軟弱,同時也幾乎似乎被她的恐懼所傳染,可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緊緊地抱着她。
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輕地叫她去開門。
門終於打開, 他的手仍然纏在她腰上, 她擡起手去牆上摸開關。“啪”的一聲, 頭頂的日光燈亮了, 房間裡一片通明, 因爲在黑暗裡呆了太長的時間,她下意識地想閉眼, 但那日光燈接着連續閃了好幾下,光線又慢慢地暗下來,房間又是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世界有清冷的光照進來。
“可能保險又燒了……”她輕輕地說。
“沒關係,別管它——”,裴書南把她拉進懷裡,她的背被抵到冰冷的牆上,她不覺打了一個寒戰,他的一隻手立即撫了上來,隔在她的背與牆壁之間。
她終於不再覺得那麼冷了。
她起頭來,靜靜地看他。
因爲在黑暗裡呆得久了,她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臉,他微抿的脣,挺直的鼻樑,他微蹙的眉和憂鬱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閃爍着奇異的光,她的心一沉。
“選好了結婚的日子麼?”她問。
他搖搖頭,額頭的頭髮有些凌亂,於是她擡手幫他理了理頭髮。
“對不起,我知道我把事情弄得很糟,那天來找你,跟你說了那樣的話……但最後——”,他停了下來,嘆了一口氣,又接着說道:“我不知道事情怎麼會弄成這樣……前段時間我就跟她說了分手的事情,我以爲不會有太大問題……所以後來我纔來找你的,可後來不知爲什麼我姐夫那邊出了事……”。
原來,裴書南的姐夫何騫與一個姓廖的人合夥投資開了一家外貿代理公司,結果代理的產品出了問題,北京有三名用戶受傷,其中一名目前仍未脫離生命危險。但那個姓廖的人卻在事發後人間消失,並把所有的資金及許多證明文件都捲走了。何騫主動報了警,原本希望能讓姓廖的捉拿歸案,事情便可真相大白,但隨着警方調查的逐漸深入,何騫發現事態的發展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從最初籤代理合同,到產品的訂購清關,警方查到的文件上幾乎全是何騫的簽名,一切人證物證都表明何騫是這件事的直接責任人。受傷的用戶對此提出了天價的賠償條件,原本何騫還能勉強應付這個賠付,但後來才發現姓廖的在離開前不僅把所有的流動資金捲成,原本存放在物流倉庫的其它價值不匪的貨物也被他人冒用何騫的名字全部提走。所有的證據都直接地表明何騫有捉賊喊賊的嫌疑。
不僅如此,此事還驚動了H市的海關。說來好笑,何騫原來本是個頗有書卷氣的海歸學者,居然在根本不知EXW是何物的情況下,便大筆一揮簽下了訂購合同。後面運輸及清關都是由姓廖的一手操辦的,據查當時產品入關時辦理的清關手續有許多都不符合規定,而且有好幾份重要文件根本就不是海關出具的,那三名因使用產品受傷的用戶中有一個人似乎相當瞭解這中間的內情,不知通過什麼渠道把此事捅到了H市上屬的省廳,最後H市海關不得不嚴肅追究,已有一名H市海關的人員因此被撤職查辦,而據何騫講知曉全部內情的老廖又蹤跡全無,於是,何騫毫無懸念地成了第一嫌疑人。
事發後不到半個月,他便被警方以嫌疑人的身份拘禁起來,在加拿大讀書的女兒知道後一個勁兒地鬧着要回國,裴書南與裴書音的母親急得要命,姐弟倆動用一切關係和財力但仍是未能有任何進展,他已把在許崧公司裡的投資資金全部撤出來,許崧還支助了不少,但仍舊無濟於事。後來鬱菲菲的姐姐鬱莎莎出現了,自稱與認識H市最大的外貿公司的老總郝衛國,還說郝衛國可能知道老廖的下落,而且郝衛國正是海關關長的妹夫,如果他能出面斡旋的話,何騫或有一線生機。
就這樣,原本已經絕望至極的裴書音把她視爲救命稻草,鬱莎莎也承諾會全力幫忙,但提出一個要求,就是讓裴書南與鬱菲菲儘早成婚。
裴書音與他們的母親根本不知道他與鬱菲菲已經情到末路,認爲二人早點成婚原本就是一件好事,於是便竭力促成此事。
“我根本沒得迴旋的餘地,她姐好象把這件事當成威脅我的一件工具,我姐現在精神幾乎崩潰了,把她當成救命恩人般……這件事我查了很多線索,許崧那邊也幫我弄了些資料,我是越查越心驚越害怕,牽動的人和利益太多了……我姐夫可能根本就是個道具,他們把一切都盤算好了就等着他往裡鑽……”,裴書南斷斷續續地說着,看得出來,他心裡很亂。
“對不起,曉葦,對不起,我——我父親去世得早,我媽身體也不太好,一直都是我姐姐照顧我,我上大學,出國都是我姐和姐夫一手幫我辦的,現在事情到了這個樣子,我不能光顧着我自己,雖然不知道鬱菲菲她姐那邊到底能不能幫成,但現在——我只能做我能夠做的……對不起!”
裴書南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顯得痛苦而無奈。
她記得曾經跟他說過一句話,這世上不需要討好別人的人少之又少,以前她以爲他就是那樣的人,現在看來,他的情形並不比她的更好,甚而至於他還要需要花費更大的精力去討好別人。
“不用說對不起,你並沒有做錯什麼…...”,她輕輕地說。
什麼都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界這個時間,他們原本就不該重逢,這場重逢不過是老天跟他們開了一個玩笑。
我的禮金還是一直準備着呢。
告別的時候,她靠在門口對他說。
你不要來。
下樓以後,他用短信發來四個字。
簡志翔放下電話的時候,微微地扯了扯嘴角,笑了,這是自認識以來她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約他。
晚上十點鐘。
PASS酒吧裡的人並不是很多,對於那些過慣夜生活的人,十點鐘顯然是一個過早的時間。
他進去的時候便看見寧曉葦坐在那裡,若有所思地看着牆邊掛着的一幅油畫。
很抽象的一幅畫,他們曾經談論過,一片金黃的稻田裡孤獨地站着一隻狗,他說那是一副豐收的景象,她卻說那裡面透着深深的孤獨。
他大步地走了過去,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才坐下來。
她這才反應過來,衝他笑了笑,可那樣的笑容卻顯得無力而空洞,這把他原來的好心情給打消了不少。
等到他聽完她的話之後,他的心情簡直跌到了谷底。
“我以前只是以爲你傻,想不到你還這麼天真!”他的聲音變得冷冷的。
寧曉葦看着他,感覺到手上那杯冰水的溫度一點一點地滲到了血管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