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文藝報 | 劉英 2020年06月19日09:43
入行，來去之間尋本心
現在回想起16年前爲何會做一名網絡文學編輯，不可避免地會對記憶進行美化，但真實的緣由其實想想也覺得頗 “兇險”。如今互聯網已成爲生活必不可少的部分，人人都有手機，個個都會上網；而時間若倒回至16年前卻非如此，“貿然”進入被認爲是“朝陽”的互聯網行業，任誰還是會覺得前途未卜。
2005年我從武漢大學法學院畢業後，進入被盛大公司收購的起點中文網成爲了一名網絡文學編輯，因爲此前我曾在這家網站當過一年多的兼職編輯，算是有過“工作經驗”。然而，做兼職和以此作爲奮鬥終身的事業畢竟有所不同。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內心裡我其實也一直很忐忑。彼時並不覺得網絡文學乃至互聯網行業會有多遠大的前程，但若說當時就能預料到網絡文學今日的發展規模，那肯定是癡人說夢。
那當初我爲何要進入這一行，成爲一名網文編輯呢？原因有幾個：一是出於對網絡文學的真心喜愛。我一直喜歡看小說，喜歡和作者打交道，也喜歡評書論文，所以哪怕收入不高，也曾堅持兼職。二是感受到了網絡文學的活力。互聯網就像個大社會，嘈雜卻熱鬧，讀者、作者、編輯都充斥其間，談“錢”時有，但更多的是“嚶其鳴矣，求其友聲”，這充分紓解了我長期難以排遣的“孤獨感”，我確定自己想和這些人“在一起”。三是我從前比較任性，而父母卻能一直包容。當年在他們心裡，覺得將來我是應該從事法律相關工作的，然而當我懷着忐忑的心情和他們說起偷偷去面試網文編輯一事時，得到的卻是他們的大力支持。所以時至今日我都認爲，父母對我的支持遠比我在工作上取得的成績要重要得多。
千思萬想地做選擇，可一旦做了決定、堅定了方向，網絡文學就成了我畢生的夢想，從此便矢志不渝地，從一名“追風”少年一直步入了人生中年。
趨勢，“生死”之間做判斷
2006年3月，我離開起點中文網加入中文在線，參與了17K小說網的創建，並承擔了簽約組的主編工作。這在我的職業生涯中具有轉折性意義。2000年成立於清華大學的中文在線，曾是我國數字出版業的開創者之一，也是全球最大的中文數字出版機構之一。2015年1月在深交所創業板上市，旗下擁有17K小說網、四月天女生網、湯圓創作APP等網絡文學平臺。
當年我加入中文在線並創建新文學網站的主要原因是，想獲得更大的自主權，並使自己關於網絡文學內容發展的諸多設想可以得到實現。2006年5月5日，17K小說網發佈內測版，我代表編輯部在“龍的天空”論壇發表了開站帖，表示“我們只做精品”，我們想讓網絡文學走出一條不同以往的發展之路。
作爲彼時的主要競爭對手，17K小說網和起點中文網之間的“戰爭”在當時愈演愈烈。爲獲得更多的優質版權，17K編輯部推出了大規模數字版權的“買斷”模式，並建立了網絡文學編輯訓練營以培訓網文編輯，從而可以更好地服務作者，但網站較差的閱讀體驗和處處被掣肘的商業化發展，卻將這個新生文學網站逼到了窘境。我們曾嘗試過VIP收費、廣告銷售、紙書出版、遊戲聯運、道具打賞等多種變現模式卻均難以爲繼，高企的稿酬等運營成本也讓網站入不敷出。不得已，17K小說網在2008年底開始壓縮成本，原有的近百人團隊最終只剩不到20人，稿費支出不足網站“巔峰”時期的兩成。作者四散而去，網站陷入低谷，第一次創業就此失敗了。
此後，作爲17K小說網的母公司，中文在線對旗下的互聯網業務進行了重組。2009年3月，我“臨危受命”擔任總編輯，與新組建的運營團隊一起開始爲網站尋找出路。初涉運營工作，我兩眼一摸黑，感覺腦子裡全是自己和自己在打架，編輯和運營的兩種不同思維在相互搏鬥。
第一次創業時，我作爲簽約組主編曾策劃、打造過一批精品好書，推出了酒徒、阿菩、驍騎校等一批知名網絡作家，但這並沒有挽救網站逐漸衰落的命運。編輯個人的成功並不能帶來網站的整體成功，要讓17K小說網“復活”，必須要從根本上解決“經營”方面的問題。於是，我們將原本獨家簽約的版權開始對外分銷，靠之前虧損時期積累的大量作品和對成本的嚴格控制，終於在2009年底使網站止損成功，雖然只剩一口氣，但畢竟網站生存了下來。
生存問題解決後，發展的問題卻依然嚴峻。舉目望去，似乎只有正在建設中的中國移動手機閱讀基地具有令網絡文學大規模變現的可能性。
爲搶佔先機，17K網站的內容轉型刻不容緩。2010年起，我們已實行多年的“精品書策略”被弱化了，研究移動互聯網的用戶喜好成了編輯部的主要工作。這是一場與未來的博弈，“賭”的是網絡文學的流行趨勢會發生改變。基於這個大判斷，我們採取了一些行之有效的策略，比如開設17K女生網（後與中文在線收購的四月天小說網合併爲現在的四月天女生網）。
說起這個網站的創辦，與我本人的經歷也有些關係。17K小說網的言情頻道開設後，我曾做過該頻道的第一個文學編輯，因此對女性作者與讀者羣體有了一個基本認知。我認爲，在移動互聯網上，女性羣體必將佔據很大比重，於是在言情頻道的基礎上我們又加碼開設了17K女生網。果不其然，這一策略的成功後來在中國移動手機閱讀基地得到了驗證。
2010年5月3日，手機閱讀基地的正式商用徹底改變了中國網絡文學行業的命運。大批網站因此重獲“新生”，這其中也包括已做好準備的17K小說網。除了在男性向的玄幻、都市等類型小說方面持續發力外，我和17K女生網的編輯們也“偷偷”準備了一批言情小說，利用那一年春節前的空檔期上傳至移動閱讀基地。春節假期過後，其中的兩部小說已表現突出，在持續的推廣支持下，作品《小魔妃》一躍衝進了總榜前十，這也是總榜“Top10”裡的第一部“女生作品”。不知是否與此有關，之後手機閱讀基地也開始了分類運營，“女生作品”開始有了單獨的總榜。
銷售渠道的全面打開使17K小說網徹底活了過來。我們喊出了“二次創業”的口號，在中文在線的全力支持下，網站的發展一日千里，至2013年，網站的流量、收入、作者規模和影響力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位居行業排行前二，我也終於可“功成身退”，畢竟經營管理非我長項，勉力爲之已頗不易。
求索，新舊之間問前程
2013年，我重新思考了網絡文學的內容發展趨勢，認爲網絡文學很長時間裡會朝“輕”與“重”兩個方向發展，而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兩面“開工”，所以必須做出選擇。
所謂“輕”，就是移動化。在互聯網、手機WAP站之後，佔據主流的是基於智能手機技術支持的移動互聯網。行業的革新首先是技術進步帶來的渠道變更，而渠道變更又會帶來內容的變更。這一點我們在做中國移動手機閱讀基地的業務時已有體會。
所謂“重”，則指“IP化”。網絡文學經過十餘年的大發展，紙書出版、海外授權、影視、遊戲、動漫、有聲書的改編等，已經證明了行業的自身實力，以單部作品爲核心的持續開發模式是可以行得通的。恰逢其時，美國的漫威公司以其自身的“漫威宇宙”開始進軍全球電影市場，IP開發一時也成爲全社會的熱門話題。
2014年5月，我卸任17K小說網的職務，作爲總編輯參與創建了湯圓創作APP，並在一年左右時間將其打造成爲當時最大的移動寫作社區。次年底，我調入中文在線集團版權中心，統合了集團旗下各平臺網站的優質版權資源，開始做IP銷售與開發，設計了IP評估辦法並建立IP策劃團隊，與萬達、華策克頓等知名公司合作，推動了《橙紅年代》《烽煙盡處》等影視項目的進一步開發。
2020年5月，根據中文在線集團的戰略發展需要及我個人的意願，我的工作重心開始轉向了網絡文學大學的教學工作。
成立於2013年10月的網絡文學大學，是由中國作協指導、中文在線發起成立並由業內多家文學網站共建的公益性大學，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老師擔任名譽校長，現在我則由長期兼任的常務副校長轉爲了專職負責。
盤點我在網絡文學教育方面的工作經歷，2018年我曾在中央財經大學教授過整學期的網絡編輯課，也曾擔任過北京印刷學院等多家高校的兼職教學工作。業界與學界的複合經歷爲我未來在教學方面進行更新的探索奠定了基礎。探索的初衷仍是爲了給網絡文學找出路、降風險、做保障。網絡文學行業面對的未來是具有不確定性的，這種不確定性很可能會給行業帶來傷害和損失。早年的創業者們篳路藍縷，而今的“後浪們”也未必輕鬆，讓大多數人找到更明確的出路應該是幾代人的共識。
對上千萬的網絡文學寫作者來說，市場的競爭是激烈的也是殘酷的，且是非線性的。即使按部就班地學習技能，也未必能達到很高的創作水平。以百分制作比，寫作者的技能達到60到80分是相對容易的，這可以通過後天系統的學習和寫作鍛鍊達到，但80分以上卻是需要“天資”的，很多非常努力的作者，寫了十餘年卻一直“沉於下僚”，這是否也是一種“絕望”？如何破除這種“絕望”，是我們這些“前浪們”肩負的職責。
網絡文學發展的速度很快，但相應的經驗積累和傳承目前卻仍顯不足，我想，未來的很多年，也會有更多人跟我一樣，選擇走這一條“教書育人”的道路。
平衡，裡外之間任平生
對網絡文學而言，追求商業發展對行業的未來是有促進作用的，但若不加約束的話也會帶來急功近利等各種問題，這就需要網絡文學從業者能從中平衡把握，不帶偏頗。
回顧16年來我的網絡文學從業歷程，不管是做編輯、做運營、做銷售、做策劃還是做培訓，我幾乎輾轉經歷了這個行業裡除技術開發外的所有工種，但不論做什麼工作，保障作者的長期利益都是我們始終堅持的核心目標與不變初衷。
帶領17K小說網進行二次創業的時候，無論母公司中文在線的KPI考覈（關鍵績效指標考覈）是什麼，我都力爭自己先“扛住”。每年，我給作者的承諾都是一樣的：100%的分成稿費增長。這個承諾從2009年到2013年都成功完成了。一來是因爲網站之前的稿費基數低，二是因爲有中國移動手機閱讀基地可以倚靠，三是由於我們見識過作者的窮困潦倒，一致認爲，不解決作者的吃飯問題，奢談創作就是“謀財害命”。所以這些年來，我個人雖不喜言利，但爲了作者常不憚在各方的夾縫裡輾轉騰挪、竭盡所能地爲他們爭取利益。接任17K小說網總編輯後我就曾提出，網站需要爲作者做兩方面的保障：一是商業化，這是解決吃飯問題，解決了作者的吃飯問題也就解決了網站的生存問題；二是主流化，這是解決作者的面子問題，我們不但要讓作者賺錢，還要讓他們賺得光明正大，賺得受人尊重。只有讓作者有“裡”有“面”，網絡文學這個行當才能真的有遠大前途。當然，商業化與主流化也需取得平衡，不能偏廢一面，否則網絡文學的未來就還會遇到新的危機。
這些年我還曾向作協的有關領導提過一個情況，即早先由於社會上很多人對網絡作家有偏見，網絡作家對此也很有情緒，不願意申請成爲作協會員的問題，他們有的擔心申請通不過“丟人”，有的怕通過後又被排斥。這些年，通過“網絡文學十年盤點”等活動，我接觸到不少有關人士和評論家，他們都對網絡文學作家非常看好。現在全國又成立了很多網絡作協，每年都會吸納不少優秀網絡作家的加入，十多年前的艱辛小道現在已成爲坦途，各級作協已成爲網絡作家的孃家，其中一些“大咖”還成爲了****、政協委員，網絡文學的主流化已成爲了現實，網絡文學作家們也創作出了越來越多的精品小說，爲全民閱讀作出了自己應有的貢獻。
在解決好商業化和主流化問題後，我覺得網絡文學的未來一定會發展得更好。無論從調查數據還是從媒體、行業的反饋來看都是如此。當然，任何行業的發展都會經風歷雨，我相信在**監管部門、行業作協、市場參與者等多種力量的支持下，網絡文學行業的未來一定會前途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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