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峰花了大半個小時回到家裡,當他爬上樓梯,來到家門口想掏鑰匙,卻發現鑰匙不知道丟到哪裡了,也許是金屬製品廠,也許是防空洞裡,也許是山上,也許是公共汽車上……這幾天兵荒馬亂,經的事情太多了。
他輕輕敲了一會兒門,沒有動靜,再敲,還是毫無反應,又叫了幾聲,裡面悄無聲息。估計丁焱焱和晨晨去岳母家了。
他急忙去岳母家,剛進樓道,就聽到一陣婉轉悠揚的歌聲。
“奇異恩典,何等甘甜,
我罪已得失眠,
前我失喪,今被尋回,
瞎眼今得看見……”
這歌他聽過好多次,但從來沒有覺得它像今天這樣感人至深,也許它和他現在的心情比較匹配吧,畢竟脫離工人的綁架、脫離女人的糾纏,這都是特別奇特的經歷。
凌雪峰聽了一陣,趁着裡面的人換歌的功夫,他又用手背敲了敲門。
秦沐恩過來開門,發現是凌雪峰,特別激動:“雪峰,你可算是回來了!你這幾天去哪裡了呀?大家剛纔還在爲你禱告呢!”
在地上跪成一圈的幾個婦女都紛紛站了起來,向秦沐恩表示祝賀,滿嘴說着“感謝主,感謝主!”
一個短頭髮叫做趙姨的五十來歲的的婦女,還拉着凌雪峰的手說:“神是又真又活的,趕緊信主吧!”
凌雪峰客氣地點了點頭:“好啊好啊,等我將來退休了一定信!”
趙姨卻快人快語,不依不饒:“早信早好!我和你一樣,沒信的時候都推三阻四說以後信,但是信了以後都後悔信得太晚了……”
其他幾個婦女也都附和着:
“不勉強,我們爲你禱告啊……”
“人的盡頭纔是神的開頭……”
她們七嘴八舌,弄得凌雪峰都顧不上把自己的情況向秦沐恩詳細彙報了。
突然趙姨住了嘴:“咱們都先別說了,雪峰對不起啊,不過我們也都是因爲愛你,愛你的靈魂……”
這話更讓凌雪峰有一些彆扭,靈魂?我有靈魂嗎?就算我有靈魂,我的靈魂有什麼好愛的?我自己都討厭我的靈魂:背叛妻子,亂搞外遇;拋棄情人,樂不思蜀;拋棄女兒,得過且過;爲活狗命,給人下跪;而對美女,心猿意馬;面對恩人,金蟬脫殼,還把一筆餐費轉嫁給人家……
看凌雪峰表情複雜,大家住了聲,一致要求他講講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凌雪峰就一五一十把這幾天的遭遇做了個簡單彙報,大家統是嘖嘖稱奇。
凌雪峰問焱焱去了哪裡,秦沐恩說:“又出差了,也不知道爲什麼這些天老是出差。”
凌雪峰又問:“晨晨在哪裡?”
晨晨舉着一個新買的小汽車從臥室出來了,凌雪峰抱了抱他,他就掙開回臥室去玩了。
凌雪峰不想聽她們推銷,加上身上黏糊糊的難受,加之褲子膝蓋處弄髒的地方可能還在散發着臭味,他一分鐘也不想呆在這裡了。
他喝了杯水,就從秦沐恩那裡拿了備用鑰匙趕緊回到自己的家裡。
在衛生間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把身上的髒衣服扔進洗衣機,讓它自己去轉着洗。
他又匆匆忙忙下樓,他要先去店裡瞧瞧,幾天不在,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
現在沒了自行車,他只能一路快步走過去。
遠遠看見那個店鋪,他心裡一陣激動。
店鋪還是那個店鋪,但也有變化,門口有灑水打掃的痕跡,一一點垃圾也沒有。進到裡面,他驚訝地發現,貨架櫃檯全都擺得整整齊齊了!
姜鈞正在忙着收拾。
姜鈞的旁邊,一個眉清目秀、大概十五六歲的女孩,正趴在桌子上畫素描,見凌雪峰進來,她站起來點了點頭,就又接着畫。
姜鈞問凌雪峰是怎麼擺脫那些工人的?
凌雪峰把這幾天的傳奇經歷講了一遍,講完又問:“你明明看見我被他們綁架,爲什麼不報案?”
姜鈞說:“我當時就報案了,可是那些官老爺們也沒人搭理我呀……”
凌雪峰也沒深究,畢竟姜鈞也是新認識的朋友,交情還沒那麼深,能幫忙報案就算不錯了。
他挨着觀看這些貨架櫃檯,連連稱讚:“你的動手能力可真強啊!”
姜鈞說:“做這些貨架櫃檯,我都快累死了,不光費功,材料還是我墊付的,沒有幫手,我又拉了兩個同學。”
凌雪峰看看那個女孩,姜鈞笑了:“不是她,她是我的學生,附屬中學的,明年想考美術系……”
聽得他說,那個女孩擡頭笑出一口漂亮的小白牙。
凌雪峰又看了看姜鈞,問道:“這花了多少錢?”
“光材料就一百出頭……”
凌雪峰點點頭:“幸虧有你幫忙,咱們很快就能開張了。不過,自行車丟了,我得再買輛自行車跑進貨。”
姜鈞說:“還買自行車幹嘛?我那天就給你騎回來了。”說着順手往牆角一指,凌雪峰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瞄去,看到了那輛熟悉的自行車,他欣喜地過去,把它摸了摸,又捏了一下車鈴,車鈴發出一陣脆響。
接下來的進貨過程,比想象得要簡單。
進貨,只在批發市場就可以完成,讓凌雪峰感慨的是,他第一次來批發市場時,看到食品、百貨之類,都找不到感覺。經過幾個月的歷練,他現在已經養成了一種新的眼光,看到任何商品,都會本能地琢磨它成本多少錢,批發多少錢,零售多少錢。
所以到批發市場進貨的時候,他是輕車熟路的。
首先要進的是香菸,香菸這東西,對他來說,可吸可不吸,但對於多數人卻不可或缺,有需求就有顧客,有顧客就有市場,有市場就有利潤。
他把自行車停在了一家“好來豐”批發店門口停了下來,這家批發店他來過一次。
一個頂略有些斑禿、名叫唐渡江的漢子迎了過來,他的老婆正在店的拐角切一塊豬肉。
唐渡江熱情地招呼了一聲:“同志,你要批啥呢?”
凌雪峰說:“唐老闆你貴人多忘事啊,連我你都不認得了?”
唐渡江有些不好意思:“來的人太多了,真的不好意思。”
凌雪峰說:“我是凌雪峰,以前在這你批過月餅。”
唐渡江想了想:“噢,想起來了,你今天批點啥呢?”
凌雪峰說今天要批幾條煙,說着,就在櫃檯上挑了起來,雜七雜八一連拿了二十幾條,湊成兩大箱。
唐渡江看着兩個大箱子不由犯愁:“你今天還騎自行車?”
凌雪峰點點頭:“自行車。”
唐渡江笑了:“騎個破自行車你做什麼買賣?人家都是開車來批發的。”
凌雪峰笑笑說:“小本生意,自行車不丟人。你這白酒多少錢?”
唐渡江又一一告訴他價格。
凌雪峰又把各種酒湊了兩箱,並要了幾箱啤酒。
唐渡江犯愁了:“這麼多東西,一個自行車怎麼拉得了啊?就算來個三輪也夠嗆。”
凌雪峰笑了:“我拉不了,你拉得了啊。”說着,指了指外面停放的那輛藍色柴油三輪。
唐渡江說:“你這個年輕人咋得寸進尺啊?把我當成你的夥計啦?”
凌雪峰說:“你要是覺得不划算,我就到別處去批,反正這附近家家都是批發店。”
唐渡江急了:“你做事咋能這樣啊?”
凌雪峰說:“你再好好想想划算不划算。”
唐渡江說:“划算划算,不過你得加五塊錢運費。”
凌雪峰說:“現在的批發店,哪個不是開着車挨門挨戶送貨的?也沒見誰向店裡要油錢啊。”
唐渡江說:“這個小夥子嘴頭子真厲害,你是大學生吧?幾年級了?”
凌雪峰淡淡一笑:“我是大學老師。”
唐渡江睜大眼睛:“我不信,這麼年輕就能當老師?再說,好好的大學畢業生,都當老師當幹部,誰做這種小買賣啊?”
凌雪峰掏出工作證,在他眼前一晃,就又往身上裝。
唐渡江快速伸手抓住:“先別急着裝,我細細看看。”
凌雪峰一鬆手,唐渡江拿着證件,左看右看,驚訝得嘴張了老大:“真不簡單!這麼年輕就當了大學老師,還能開店!這個兄弟我得認!走,我現在就給你送貨去!”
說着,和裡面正在做飯的老婆打了個招呼,就抱起一個大箱子,出到門外,往他的三輪車上裝。
凌雪峰也抱了個箱子出來。
來來回回跑了幾趟,車廂全都裝滿了,已經沒有裝自行車的地方了。
凌雪峰說:“唐經理,我給你寫個地址,你直接送過去,我自己騎回去。”
唐渡江說:“能拉能拉。咱們路上還能多聊聊天。”
說罷,從駕駛座下掏出一根長繩,三下兩下就把自行車捆在了三輪車廂上面。
他跟老婆道了聲別,就跳到車上,突突突把三輪車發動了,他拍拍旁邊的座位,讓凌雪峰坐下。
凌雪峰慢條斯理上得車來,唐渡江說了聲“坐好了!”然後一扭車把,凌雪峰覺得屁股一震,三輪車就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