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的親暱舉動過於突然,讓凌雪峰猝不及防,他想把她推開,怎奈座椅太窄,兩個人夾在裡面尚且嫌擠,哪有推的餘地?加之長期以來,和異性近似絕緣,既不能得到妻子丁焱焱的溫存,又尋不到情人云亭亭的消息,而舞場更是一年不曾涉足,年輕的桃子坐在腿上,竟然讓他有些心猿意馬。
他貪婪地嗅着她的頭髮,突然覺得鼻子裡飄進一股臭味。忽然想起,剛纔在防空洞裡下跪的事情,自己爲了獲救,向人下跪,而且跪在污穢之物上,這是他永遠不願意想起來的奇恥大辱,雖然接觸過穢物的那個部位,早已風乾,幾乎看不出痕跡了。
好在桃子對此全然沒有察覺,文化人的精緻包裝,讓她的嗅覺處於休眠狀態。
桃子坐在他的腿上,抓住他的手,鬧着要給他看手相。
對於這一類神神鬼鬼的事情,凌雪峰本來是不肯相信的,但爲了讓場面不要顯得過於尷尬,就假意讓她捧着他的手,詳詳細細地看,絮絮叨叨地說,自己也在口裡虛情假意地支應着。
桃子說:“凌老師,你的生命線很長,但是事業線呢,有些曲折……”
凌雪峰表示同意:“是啊是啊,你看,想開個小鋪子,貨架櫃檯都還沒買回來,就被人家給綁架了。”
桃子點頭:“好事多磨,事業不順,是因爲有小人攔阻。”
凌雪峰問:“小人?我單位的同事關係都還不錯呀。”
桃子說:“小人嘛,任何地方都有,不光單位有小人,小人也可以在家裡……”說至此處,她欲言又止。
凌雪峰裝傻充愣:“我家的小人兒還在上幼兒園呢。”
桃子酸溜溜地說:“當然我說的不是孩子,而是你老婆,萬一給你戴……”
凌雪峰警惕地盯着她,認識才半天不到,就這麼親暱,而且中傷他的妻子,這個姑娘到底安的什麼心?凌雪峰呀凌雪峰,你可得留點心,千萬別掉進陷阱裡,這個女孩是混社會的,而且他的男朋友咋看也不像個善茬,你可要小心謹慎!
更何況你家裡還有個疑神疑鬼的母老虎,你答應帶她到家裡去認門本來就大錯特錯了,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儘快想辦法把她甩掉!
雖說他們幫過他的忙,救過他的命,自己當時答應過要幫她找工作,可是此一時彼一時,她的狐狸尾巴越是暴露,他就越是要對她敬而遠之。
難堪的是,自己已經給她留了真名實姓和地址電話,就算把她甩掉,她不照樣還能按圖索驥找上門來嗎?
想到此處,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你手相看得蠻不錯,可是,你會拆字嗎?”
桃子說:“不會。”
凌雪峰說:“我會。”
桃子興奮極了:“那給我拆拆。”
凌雪峰說:“你得先給我寫個字。剛纔我不是給你一張條子嗎?”
桃子在身上摸了摸,把剛纔那張字條掏出來:“怎麼拆?”
凌雪峰掏出鋼筆,旋開遞給她:“你在紙上寫一個字,我從你寫的字就能知道你以後的運氣。”
桃子眼睛變得更亮:“真的?”
凌雪峰肯定地點了點頭:“你隨便寫個字。”
桃子拿着筆:“可是我的字難看,不好意思寫……”
凌雪峰說:“現在的人,字都不好看,人長得好看就行了。”
桃子點點頭,下定了決心:“那我寫個裴字。”
凌雪峰把紙條接過來,左看看,右看看:“你姓裴?”
桃子點點頭。
凌雪峰搜索枯腸半天,慢悠悠說道:“上非下衣,這個非嘛,其實是個排字,去掉一個提手,排字呢,說明你身材特別好。”
桃子有些羞澀:“爲什麼?”
凌雪峰笑說:“排字嘛,就是排骨的意思,膘少排骨多,這不是身材好嗎?”
桃子同意,又問:“去掉個手,這是啥意思?是不是說我的手會掉啊?”
凌雪峰說:“去掉一個手,意思是說,你不用手就可以過得很好呀,那麼好的身材,追求你的人起碼一個加強排。”
桃子不無得意,若有所思:“那下面的衣字啥意思?”
凌雪峰說:“你身材好,衣品也好啊,穿什麼都好看,就算穿個老羊皮襖,也像電影明星一樣。”
桃子不無傷感:“凌老師盡說好話哄人家……要是大龍有你百分之一就好了。”
趁着桃子陷入凌雪峰的話語迷宮,凌雪峰偷偷把那張字條揉皺扔在腳下,悄悄用腳踩住,又捻了捻。
這一踩讓他吃了一個極大的定心丸,自己的真實地址和電話號碼,她應該不會記得了。但是名字她是不是記得,這就不好說了。如果記住,也會是個沒完沒了的麻煩,不如……
正在這時,車在農學院站停靠下來,凌雪峰靈機一動,就說了聲:“到家了,咱們下車。”
下得車來,凌雪峰看見有一家燒烤店,牌子上寫着“炭烤羊腿”“扎啤”字樣,不由有些饞得直咽口水。
“爲了感謝你們的救命之恩,今天我請客。”
對於這樣的盛情,桃子自然不會拒絕。
燒烤店門口有個公用電話,凌雪峰想過要給家裡打個電話,但是很快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打電話會留下蛛絲馬跡,現在最重要的不是給妻子和孩子打電話,而是把他們隔離在任何可能的危險之外。
啤酒比羊腿上來得早,他們一人一紮,用力碰了一下,就一口喝下去。
凌雪峰臉憋得通紅,桃子卻面不改色心不跳。
在等菜的功夫,桃子點上一根女士香菸,吸了一口,這纔想起應該給凌雪峰讓一根:“凌老師抽菸嗎?”
凌雪峰搖搖手說:“我不會,我不會。”
桃子把煙抽了半枝,忽然想起了剛纔談的拆字的話題,在身上摸了摸:“糟了,凌老師寫的地址不見了……”
凌雪峰假意吃驚道:“可能是落在車上了……幸虧不是啥重要的東西,沒關係,我重新給你寫一個。”
於是掏出鋼筆,又從本子上撕下一張紙,寫了一個條子。
這張條子上,他寫的名字是假的,電話是假的,地址也是假的——寫的是農學院家屬樓,他纔不會讓她知道自己的真實工作單位呢,所以才選擇在農學院下,省城有十多所大學,省大、師大、農學院、工學院、醫學院、民族學院、建築學院、財經學院……大海撈針,就讓他們找去吧。
桃子接過凌雪峰重新寫的條子,大概瞄了一眼:“凌老師,你不姓凌?”
凌雪峰說:“對,我真名叫劉志剛,這個名字太土氣,就起了個筆名,凌寒。”
桃子點點頭:“凌寒,這個名字有詩意,我喜歡。”
這時候,服務員把兩條烤成金黃色的羊腿端了上來,羊腿外焦裡嫩,撒上椒鹽面,別提有多香,凌雪峰和桃子各抱一根,大吃特吃。
吃到中途,凌雪峰已經完全飽了,時機已經成熟,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他推說要去上個廁所,就向服務員打聽廁所的位置。
服務員向門口指了指,凌雪峰進去,撒了一泡尿後,躡手躡腳出來,桃子還在那裡吃肉喝酒,他趕緊閃身出門,向公共汽車跑去。
車門關住,車啓動了,凌雪峰不住往窗外看桃子是不是追了過來,謝天謝地,這個姑娘對他毫無防範,他可以放心地回家了。
只是那羊腿,那扎啤,還沒有結賬,看樣子這賬,只能讓桃子去結了,雖然感覺這樣做多少有些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