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鑄坯者

聽完黎透露的秘辛,泰爾斯度過了最初的訝異,冷靜下來。

“照你這麼說,今日之禍非但不能怨你們,”王子語氣懷疑,“還得怪璨星王室沒看管好那枚源血,才讓洛桑二世變成血族,遺禍無窮?”

“在下絕無此意,”黎恭謹回話,審視的目光卻須臾不離泰爾斯,“但有這條線索在,殿下想必比我們更接近那殺手背後的真相。”

泰爾斯皺起眉頭。

真是狡猾。

這個老傢伙把謎團連同解謎的線頭一同丟回給我,還明裡暗裡撇清了科里昂的責任。

但這招確實奏效,泰爾斯忍不住疑惑:

洛桑二世,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多年之後重返星辰王國,絕不僅僅爲了一報血瓶幫舊怨。

他是如何拿到本該屬於米迪爾王儲的源血的?

他跟璨星王室究竟有什麼關係?

就在此時,黎突然轉過頭,很是自然地看向塔下:

“霍利爾家的後輩,跟對方交上手了。”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把更多的疑惑清除出腦海,強迫自己回到當下。

“謝天謝地,”他舉起望遠鏡,好不容易找到目標,“他們好歹在房頂上開打,至少能讓我看見。”

雖然以揚尼克和洛桑二世交手的速率節奏,除了模湖的人影閃動,泰爾斯什麼也看不清。

“然而殿下理當小心。”

“因爲揚尼克可能不是他的對手?”

黎搖了搖頭。

“據我們所知,這位揚尼克·霍利爾年紀輕輕就執家族牛耳,專擅挑撥弄權、乘間投隙,深受‘鬼娘’的信任。”

至於“鬼娘”維桑麗雅·霍利爾本人,那是“不屈之夜”的舊人,也是反出夜之國的叛逆之首,更是連夜翼陛下都要警惕忌憚又愛恨交加的棘手人物。

黎如此想道,話語不停:

“在您看來,長居盛宴領的霍利爾家族,爲何會選在此時造訪翡翠城?”

泰爾斯心思一動。

爲了翡翠慶典?

爲了看看王子?

爲了給醜臉婆送信?

泰爾斯想起他在爭鋒宴會上與揚尼克的相遇。

“爲了‘平衡’。”他澹澹道。

黎輕輕頷首:

“既爲平衡,那他真會如您所願,盡心竭力麼?”

泰爾斯皺起眉頭。

當然,你曉得的。

王子心底裡的一個聲音告訴他:

其實揚尼克早就知道真相。

這位風度翩翩的血族早早看出了翡翠城水面下的污穢,猜出了有位同族在城內暗中獵食,所以在爭鋒宴上,他纔會留下那句意味深長的話:

【……翡翠城此刻暗流涌動,有不少髒東西都在這兒。】

但是他,煥新庭的代主人,霍利爾家的年輕血族無動於衷,甚至樂見其成。

他坐等翡翠城的統治者——無論是泰爾斯還是詹恩——爲之所苦,焦頭爛額的這一天到來。

以換取更大的回報。

問題是,泰爾斯……

他心底裡的聲音幽幽道:

你要如何利用這一點?

————

叮!

金屬交擊,屋頂上的兩人兩劍來回輪轉,攻防之快肉眼難辨,只餘模湖不清的幻影。

“你不覺得奇怪嗎,孩子?你一直不接受血族的身份,不肯加入他們,爲之所用……”

但激鬥之中,揚尼克的嗓音始終溫和平靜:

“那爲什麼科里昂家還留着你,不乾脆宰了你——”

一記精妙的劍招在眼花繚亂中突兀而起,立時打斷揚尼克!

措手不及的血族議員悶哼一聲,旋即身形疾退,在另一處房頂上現身落腳。

“他們試過了。”

洛桑二世擡起頭來,面色白如死屍,毫無生氣:

“他們做不到。”

言罷,他亮出破損嚴重的長劍:

劍鋒沾滿黑血,滴滴滑落。

揚尼克緊皺眉頭,他稍稍鬆開捂緊腹部的左手:傷口受創極深,正源源不斷地涌出黑血。

該死,他究竟是怎麼刺出這一劍的?

如果自己還是個普通人類……

但見到這一幕的洛桑二世卻輕輕蹙眉:

偏了。

那一劍,本該直奔心臟。

“做不到?哦,曾經萬夫莫敵的菲利普親王也是這麼想的,”揚尼克很快擡起頭來,重新換上外交官與議員的標準笑容,“直到他被藍利·科里昂掀翻了王座,變成歷史書上的陳舊故事。”

洛桑二世沒有回答,或者說,他以行動作出了回答:

殺手向前一躍,劍光再起!

他就不能再等等?

揚尼克腹誹不已,等不及創口恢復的他被迫再度應戰:

如今這世道是怎麼了?高手過招,難道不該相互尊重,起碼讓對手把話說完?

鐺!

劍光縱橫,洛桑二世毫不停頓地突進追擊,揚尼克則毫不猶豫地退防閃避。

血族殺手的身法移動稍遜於揚尼克,但勝在劍術卓絕,每一擊都落在對手不得不防的關鍵節點,不過幾個回合,揚尼克便再度中劍,急退到十米開外!

這一次,揚尼克就沒有這麼好的姿態了,他在身形搖晃間單膝跪地:

一道皮開肉綻的可怕創口從右肩斜拉而下,甚至噼開了鎖骨。

差一點。

洛桑二世抖了抖劍上的黑血,不甚滿意:

還差一點,就能梟首。

“就像這樣,”殺手輕聲道,“他們忌憚我。”

夜之國的骯髒種們——尤其是活過了千百年的老傢伙們——自私、貪婪又怕死,他們忌憚他的劍術,忌憚他的異能,忌憚他的決心,更忌憚他數十年間積攢的無數殺人經驗(那些老傢伙們殺過幾個人?殺的什麼人?晚上走夜路回家的農民?關在小黑屋裡瑟瑟發抖的血食?對他們又敬又愛又怕的人類血僕?)。

總之,他們不願爲了殺他而付出高昂的代價。

“忌憚你?”

揚尼克聞言不由失笑,他此刻正竭力修復肩頸的重創,說話有些艱難:

“可憐的孩子,你被,你被騙了……”

洛桑二世擡起眼神,毫不拖沓地邁步上前。

而你要被殺了。

裝模作樣的骯髒種。

“你也許不瞭解科里昂,”揚尼克面露痛苦之色,“但我可以告訴你,這不是忌憚,而是權術:科里昂家演了一場戲,讓你以爲他們忌憚你。”

欺騙?

權術?

有趣。

洛桑二世心中不屑。

如果那是演戲,那他們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

那一夜裡,爲了處決他,夜之國的骯髒種們前赴後繼,卻只是一個接一個上趕着給他添油送菜,直到激發他體內不可控的兇性和異能。

科里昂家進退失據,夜之國下七支裡的其他家族則傷亡慘……

洛桑二世正要舉劍,卻突然頓住了。 щшш •ttκǎ n •℃O

其他。

其他家族。

他再次直視揚尼克。

前赴後繼。

一個接一個。

夜之國裡,除了科里昂之外的……

其他家族?

洛桑二世不知不覺握緊劍柄。

“你知道什麼?”他輕聲問道。

揚尼克慘笑一聲。

“一個可怕的朋友,或者說對手告訴我的,而她很不巧,跟科里昂家族血脈相連。”

洛桑二世皺起眉頭。

“是的,科里昂騙了你,因爲他們想更好地利用你。”

揚尼克顫抖着站起身來,腹部的傷已然修復,但肩上的重創還在恢復,以肉眼可見的幅度收着口子。

“因爲如果你覺得他們‘不忌憚’你,那你就會提起警戒,跟他們硬扛到底,拒不妥協,遑論合作。”

揚尼克冷笑連連。

“唯有讓你覺得他們‘忌憚’你,那他們才能——至少在你眼中——順理成章地被迫放了你,留着你,不得不讓你‘自由行動’。”

洛桑二世沒有說話,他只是死死盯着對方的傷口。

“至於爲什麼……”

揚尼克輕嗤一聲:“一枚活棋,永遠比死棋有用。”

棋子。

洛桑二世劍鋒微顫。

只見揚尼克伸手向他示意:

“瞧瞧現在,你難道不是在心甘情願、毫無怨言地爲人驅馳了嗎?甚至還天真地以爲這都是出於自己的意願,以爲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自己,都是出於自由意志,都是你在自由行動?”

血族議員哈哈一笑:

“如此一來,作爲棋子的你不就更加鮮活,更有動力,幹起活兒來更全力以赴了?”

說到這裡,揚尼克想起了什麼,不由看向四周:

“就像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由賢君創造的國是會議,讓每一個能列席旁聽的人,上自王侯將相,下至販夫走卒,都以爲自己擁有影響國政的力量,擁有令統治者忌憚的資本,擁有爲自己說話的權利,擁有自由行動的資格。”

他感慨道:

“所以,他們便疏於懷疑,遺忘仇恨,更遑論反抗。”

安心接受巍巍王國賜予他們的座位,就像生來就該如此。

洛桑二世低下了頭。

“那問題就來了,你事到如今也站上了這場權力鬥爭最要害的節點,一舉一動呼風喚雨,”揚尼克活動了一下肩膀,他的創口終於痊癒,“你該作何反應呢?”

他開顏一笑:

“自以爲自由的棋子?”

迴應他的,是洛桑二世愈發冰冷的劍光。

————

廢棄的哨塔上,泰爾斯沉默良久,終於放下望遠鏡。

“做個交易吧。”

黎·科里昂眼皮一動:

“殿下?”

“不管揚尼克還是其他人想要從中作梗,黎伯爵,你都給我把洛桑二世帶來,要能喘氣,能審問的。”

泰爾斯轉過身來:

“這樣,你們多年來包庇流亡政要,包括偷渡血族殺手,禍害翡翠城,顛覆王國公爵的這筆爛賬,就一筆勾銷。”

黎聞言皺起眉頭。

“我感念殿下的寬容,但此人身懷菲利普親王的源血,其異能詭異可怕,恐怕我們無能爲力——”

“如果一滴血就如此可怕,”泰爾斯不客氣地打斷他,“那菲利普親王現在何處?怎麼還沒統治世界?”

興許是這問題太敏感,血族伯爵閉上嘴巴,沒有迴應。

泰爾斯盯着他好幾秒,這才扭頭一笑。

“你知道麼,當血之災禍在龍霄城鬧得天崩地裂時,始作俑者也跟我說:災禍過於可怕,他們縱然想要阻止,也無能爲力。”

聽見幾個堪稱秘辛的關鍵詞,黎目光一動。

泰爾斯回過頭去,看向遠方燈火通明的空明宮。

“但我後來也會懷疑:作爲策劃陰謀、引來災禍的人,他們也許不是無能爲力。”

他幽幽道:

“只是不願出力。”

泰爾斯重新轉向對方,目光如劍:

“你說呢,黎伯爵?”

黎沉默了很久,這才退後一步,恭謹行禮,言辭間卻是寸步不讓:

“殿下須知,來此之前科特琳娜陛下三令五申,要我們在貴國循規蹈矩,切勿節外生枝。”

泰爾斯嘆出一口氣。

“但科特琳娜也說了,你該有隨機應變之能。”

黎非但不接他的話,反倒轉了個話題。

“這個殺手,乃是費德里科少爺與堂兄博弈的棋子,”黎看向塔下,面無表情,“殿下既對其下手,是否意味着您已在他們中站好了隊,也爲翡翠城的命運,做出了決斷?”

站隊?

無論我站哪一隊,都很麻煩啊。

泰爾斯想起詹恩和費德里科,頭疼的同時不斷思索:對方在意的是什麼。

“如果你顧慮的是向詹恩復仇,又或者擔心鳶尾花的報復,那我可以保——”

“我並不擔心凱文迪爾,”黎沒讓他說完話,“歷史上,血獠牙曾先後與空明宮的三任主人結仇生恨,但再大的仇怨,等他們陽壽一盡便也雲散煙消,待利益所致,又和好如初。”

“那爲什——”

黎目光一動:

“我擔心的,反而是殿下:您在作此決斷之前,是否曾向復興宮溝通請示?”

泰爾斯微微蹙眉。

他想起凱瑟爾王的來信:

【你看着辦。】

可是……

泰爾斯面不改色,卻言不由衷:

“那是自然——陛下已令我全權處置此間事務。”

“既是如此,殿下您便不該額外要我們出手相助,”夜之國的輔政官態度澹然,卻話中有話,“因爲我們與王國秘科,或者說,與復興宮的合作已經結清。而您用來要挾我,以‘一筆勾銷’的那筆爛賬,本不該算在我們頭上。”

泰爾斯皺起眉頭。

“您先前說,面對災禍作亂,始作俑者興許不是無能爲力,而是不願出力,”黎幽幽道,“也許,因爲真正‘過於可怕’的,另有其人?”

泰爾斯沉默了。

“離開翡翠城後,我便要動身北上,作爲國使覲見凱瑟爾陛下,遞交國書,”黎看了他一眼,行了一禮,“您又何必再強人所難。”

泰爾斯看着對方,默默沉思。

黎轉過身去。

“科特琳娜回國之後,失去兩大臂助,日子並不好過,對吧?”

泰爾斯突然開口:

“否則也不會這麼火急火燎地要見到一個‘來往友睦,彼此互信’的翡翠城。”

黎沒有迴應。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考慮清楚的他語氣堅定:

ωωω▪ttκΛ n▪C○

“但有時候,正因我們不願勉爲其難,其人才會如斯可怕。”

黎目光一動:

“您的意思是?”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毅然道:

“事實上,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可能都與復興宮的意願相差甚遠,所以,讓我們重新做個交易吧。”

黎眯起眼睛。

只見泰爾斯向前一步:

“科特琳娜說,她雖行於黑夜,可是睜眼相望滿目星光,映照前路如白晝,是麼?”

黎勾起了嘴角。

泰爾斯幽幽望向塔下:

“告訴她,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泰爾斯面無表情地看着新郊區的夜景。

“我立足大地,擡頭就是星辰。”

他望向夜空中的璀璨銀河,輕聲開口:

“只待日落入夜,探手摘星。”

————

唰!

劍刃一閃,揚尼克從屋頂翻落地面,連退三步才堪堪站穩,身上鮮血淋漓,狼狽不堪。

不妙。

這不聽人勸的傢伙,當真是單人只劍,不靠身軀強悍,只靠着無雙劍術,就牢牢壓制血族的速度與敏捷,靈巧和力量。

歷史上能做到這一點的,無不是赫赫有名的極境高手。

例如大名鼎鼎的狼敵凱拉,面對他看似平庸的刀鋒,就連以身法奇詭怪異着稱,曾與夜翼君王周旋相抗的“懺悔者”帕瑞來·雷哈特也討不到好處。

另一邊,洛桑二世輕巧落地。

“你劍術不錯,吸血鬼。”他緩緩道。

有幾招還藏着高深武學的影子。

不像其他只會藉着吸血鬼的體質優勢,橫衝直撞的骯髒種——比如卡斯提根氏族和洛裡羅亞氏族的禽獸。

下一秒,洛桑二世身形暴起,疾速欺近!

還在恢復傷口的揚尼克不得不再度舉劍,倉促應戰。

鐺!

兩把劍抵在一處。

洛桑二世卡在最容易發力的身位上,冷冷搖頭:

“但終究差一點。”

就是這平平無奇的一點,在高手之間分開不可逾越的天塹。

在揚尼克難以置信的目光下,對手的劍刃蹊蹺一轉,在自己將要反擊的一剎,直直沒入他的胸膛。

洛桑二世毫不猶豫地送出劍刃,讓它刺得更深,直到刺穿對方的心臟。

就是這一點,將決定最終的生死——咦?

洛桑二世手上一顫,立時感覺到不對!

這不是刺穿心臟的手感和方向!

嗤!

在揚尼克痛苦到極致的悶哼中,他用窄劍竭力格開洛桑二世的劍,劍刃稍稍偏出,摩擦着他的肋骨刺入上腹。

洛桑二世童孔一縮。

對血族而言,這算得重創,卻沒能致命。

下一秒,揚尼克目光發狠,他嘶吼着擡頭,右手窄劍反擊,左手化出利爪。

要糟。

洛桑二世反應極快,立刻抽劍回防!

唰!

在快到模湖的幻影裡,兩人身形一觸即分!

噹啷。

兩把武器雙雙落地。

嗤。

大量的黑血飆射而出,漫天潑灑。

揚尼克倒退好幾步,顫抖着單膝跪地,胸腹間的傷口黑血激涌,在身下匯成溪流。

洛桑二世則虛弱地靠上牆壁:他的胸膛被狠毒兇勐的利爪掀開了皮肉,挖走了大片血肉,依稀可見森白肋骨,觸目驚心。

雙方齊齊重傷。

血族體質瞬間生效,兩人傷口處的血肉都抖動着伸出肉芽,竭力自愈。

但很明顯,揚尼克的回覆速度極快,不多時就止住了血。

而洛桑二世則痛苦悶哼——他傷口癒合的速度變得無比緩慢,力不從心。

【血。】

體內的渴望適時涌起。

鏖戰許久,他的血氣嚴重不足。

亟需補益。

【血……】

但比起這個,更讓他在意的點是……

洛桑二世忍住劇痛,竭力擡頭。

“看來,你的劍術也未必如他們所說般出神入化,迷途的孩子。”揚尼克冷冷一笑,言帶戲謔。

洛桑二世難以置信。

自己佔據絕對優勢的必殺一擊,卻被對方在生死一線間格開?

能以劍對劍,在那樣的劣勢下逃生反擊,拼得兩敗俱傷……

不。

除非……

他凝重地看着眼前的揚尼克。

除非對方所用的……

是更加高妙精湛的劍術。

但是……

揚尼克艱難地站了起來,掏出一個手指大的小瓶子,擰開瓶蓋,仰頭一飲而盡。

對方擰開瓶蓋的剎那,洛桑二世鼻子一動,他痛苦地咬緊牙齒。

【血,血!要血!】

下一秒,揚尼克渾身一顫,胸腹間的傷口極速痊癒!

揚尼克舒服地呼出一口氣,恢復了笑容。

“這是‘學者’默席德家提煉的血之精華,高效濃縮,便於攜帶,啊,他們一族就喜歡搞發明創造,”他搖了搖手上的空瓶,又掏出另一個小瓶,笑容友善,“不來一瓶嗎?我請客,保證無毒無害。”

言罷,他果真將小瓶子向洛桑二世拋去!

【血!】

殺手面色一緊,拖着重傷的身軀避開。

啪地一聲,瓶子摔碎在地上,流出一小灘血液。

“抱歉啊,差點忘了,你未經訓練,沒法保持理智進食,”揚尼克像是纔想起這一點似的,滿臉歉意,“可惜喲。”

畢竟……

一瓶很貴的啊。

揚尼克嘆了口氣。

洛桑二世緊咬牙關,強迫自己不去看地上的那攤精華血。

不。

不!

很快,同是重傷,揚尼克恢復如初,而洛桑二世身上的傷口則僅僅止住了血,自愈幾近停滯。

勝負的天平瞬間改變。

“這不是你真正的實力。”

洛桑二世艱難地撕下衣物,像生前那樣,陌生又熟練地包紮傷口:

“而是你的異能。”

揚尼克蹙眉:

“爲什麼這麼說?”

洛桑二世冷哼一聲,忍着劇痛開口:

“我每每佔據上風,卻總劍出無功,並不是你劍術高強,而是我的劍……”

“不不不,”揚尼克打斷了他,眼神犀利,“我問的是,你爲什麼認爲,那些神秘莫測,機制複雜,要花費無數代價去理解去熟悉,去鍛鍊去運用的異能,不能算作真正的‘實力’呢?”

洛桑二世面色一變。

揚尼克笑了。

“換句話說,如果今夜死在我手裡,洛桑二世,那你劍術再高,真正的‘實力’再強……”

說到這裡,血族議員不再詼諧不恭,而是鄭重其事地拾起武器,面色嚴肅:

“又有什麼意義呢?”

話音未落,揚尼克的身形瞬間消失!

洛桑二世眼皮一跳,他掙扎着撲向自己的劍!

下一秒,揚尼克閃現在洛桑二世面前,雙劍再交。

鐺!

金屬交擊,兩人同樣一觸即分。

但這一次,揚尼克有條不紊地退後三步,姿態遊刃有餘。

洛桑二世則長劍脫手,痛哼着跪倒在地,身上多了另一道傷口。

不行。

受創過劇,身體虛弱無力,視野飄忽不穩,出劍失去準頭,步法也凌亂不堪。

【血!

!血!

!】

閉嘴。

殺手跪在地上,灰暗地想:

多少優秀精妙,足以在這一刻反敗爲勝的劍招,都使不出來。

果然是……大勢已去了啊。

只是不知道……

對方到底是用什麼異能,從絕對的劣勢開始,一步步逆轉的?

“啊,都這步田地了,還能反咬我一下,”揚尼克看着自己肘部多出來的一道劃傷,不由讚歎,“當真使得一手好劍術。”

恐怕就連盛宴領上六支裡,鑽研絕世武藝的“寂衛”巴普蘭家族,也無人能在劍術一途上與他相比。

洛桑二世不屑哼聲。

“當真可惜了。”

揚尼克沒有追擊,只是居高臨下由衷感嘆:

“若你不那麼頑固,而是接受了血族的身份,善用我族的本領,習慣我族的體質,甚至成就‘真型’,再配上這手世間罕見的超絕劍術,嘖嘖嘖……”

他看向遠方,目光深遠,語含蠱惑:

“你會達到怎樣的高度呢?”

洛桑二世聞言不屑。

“廢話。”

這些話,難道那些夜之國的骯髒種,甚至那個凱文迪爾的小子沒跟他嘮叨過嗎?

洛桑二世奄奄一息地想,將傷口處的包紮扯得更緊。

他姿態難看,顫顫巍巍,好不容易摸上落地的長劍。

就像……

就像方纔的百步遊俠。

此念一閃而過,洛桑二世強迫自己忘掉它。

他咬緊牙關,以劍拄地:

“如果我沒有拒絕成爲骯髒種,沒有拒絕把時間精力都花在吸血和磨牙上……”

如果他沒有以日夜不息瘋狂練劍的方式,時刻提醒自己生前爲人的感覺,強壓自己從靈魂深處顫慄的血渴……

不,應該說,如果他在生來,就不是這副心無旁騖、死磕到底、人見人厭的破性格,如果他如阿克奈特那樣左右逢源,靈活變通,人見人愛的話……

抱着無人能解的怨恨與憤怒,洛桑二世冷冷道:

“那你以爲,我tm還能練得出這手劍術嗎?”

揚尼克聞言一怔。

“正因……正因我足夠頑固,足夠專注,足夠死不回頭,對這具強橫的軀殼棄如敝履……”

對那項令他徹夜難眠的詭異異能不屑一顧……

對那羣骯髒種夜復一夜的蠱惑聽而不聞……

對永生長壽和永保青春的誘惑嗤之以鼻……

洛桑二世拖着快要崩潰的身體,艱難地站起來:

“正因如此,我才能練得出,且配得上這手……還算過得去的劍術。”

人不是無邊的口袋,無法裝下一切。

哪怕擁有無盡的壽命也不行。

不行。

對吧,老傢伙華金?

“說得不錯。”

揚尼克被對方的話震撼到了,感嘆連連:

“嘖嘖,當真是聽君一席話……”

他話語一頓,有所醒悟,恍然搖頭。

嗯,好像也沒啥屁用。

洛桑二世合上眼睛。

該死。

如果他剛剛沒有猶豫,沒有聽對方那些“科里昂在騙你”的廢話,而是在重創對手肩頸後窮追不捨,直取要害,那就不會……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當時不猶豫,不讓我有時間恢復就好了?”

揚尼克突然開口,令殺手一驚。

“那也沒用,”血族議員溫和一笑,“你還是要輸的。”

洛桑二世一怔。

“因爲問題不在‘如果當時不猶豫’,”揚尼克目光灼灼,“而是‘爲什麼當時會猶豫’?”

爲什麼,爲什麼我當時會猶豫?

洛桑二世童孔收縮。

對啊。

爲什麼我會一反多年來殺人奪命的本能……

去爲他的話遲疑猶豫?

那一刻,他看着揚尼克,突然明白了什麼。

“原來如此。”殺手喃喃道。

對方的異能所影響的……

不是他的劍。

揚尼克輕哼一聲,提着劍走上前來。

洛桑二世閉上了眼睛。

就此認命。

但僅僅下一秒,還在微笑的揚尼克就面色一變!

只見霍利爾家的年輕當家人一陣恍忽,隨即合上眼睛,向前軟倒。

那一刻,洛桑二世驀然睜眼,怒吼着出劍,斬向揚尼克!

還沒結束呢!

這骯髒種說得沒錯。

異能,同樣是實力!

嗤!

下一秒,劍刃斬破了揚尼克的脖頸。

卻無法再更進一步。

洛桑二世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

不知何時,揚尼克怒目圓睜,手化利爪,死死扣住劍刃,避免了被梟首的噩運。

怎麼回事?

洛桑二世顫抖着,看着對手一寸一寸地掰開他的劍。

“這就是你的異能?”

揚尼克咬着牙,脖頸上滿是鮮血:

“所謂的邪祟呢喃?”

只見此時此刻,揚尼克的表情苦澀而複雜,言語憤怒又恥辱。

看着他的樣子,洛桑二世禁不住笑了。

“所以,你在‘呢喃’裡看見什麼了?”

他無法再抗衡揚尼克的力量,眼睜睜地被對手推開劍刃。

但殺手毫不在意,笑容諷刺:

“是你此生最害怕的?最恐懼的?最悔恨的?最快樂的?最激動的?是哪怕垂老臨終行將就木,也難以忘懷的回憶?”

揚尼克目光一顫,身形瞬動!

唰。

那個瞬間,洛桑二世只覺右手一痛。

他整個人失去平衡,在血泊中委頓倒地。

噹啷。

洛桑二世睜大眼睛:他的右臂連同武器齊齊離開身體,落在他的腳邊。

握劍的手指還在兀自抽動。

“孩子,你野蠻又粗魯,毫不尊重時間與過往,肆意撥弄他人的記憶。”

揚尼克手臂一抖,窄劍電射而出,扎穿了洛桑二世那渴望想要找到身體的右臂。

他的眼中閃爍着厭惡與怒火,脖頸的傷勢緩緩恢復:

“當真無禮至極。”

失去養分的右臂抽搐了一下,最終在地上萎縮乾癟,如同枯藁的乾屍。

洛桑二世沒有去管失卻的手臂,而是凝重地看着對方。

這個吸血鬼……

面對自己的異能,他連一秒都不到,就擺脫了?

就連那個不一樣的王子,也要好幾秒才能醒過來啊?

是我重傷之下,控制力下降?

還是對方太厲害了?

“真可憐。轉生之後,從來沒有同族尤其是長輩教過你這些,對吧?”

像是知道他在疑惑什麼似的,揚尼克冷笑開口。

“所以你不知道,影響精神的異能之所以如此稀少,是因爲此類異能大多機制複雜難以理解,更因爲它首先影響的,永遠是我們自身。”

洛桑二世聞言一驚。

揚尼克點了點自己的額頭。

“想令人深信不疑,你便要待人以誠。

“想要人愛你至深,你先須寄付真心。

“想讓人慌亂驚懼,你就得遍嘗恐怖。

“而想把他人變成瘋子,你就得先體會徹底瘋掉的感覺。”

而且是十倍百倍,千遍萬遍。

甚至更多。

洛桑二世愣住了。

“因此夜翼君王不喜歡那些有着稀有精神異能的同族,對他們永遠充滿偏見。”

而同樣的偏見,最終導致了東西血族的大分裂。

揚尼克搖搖頭:

“但最諷刺,也是最可笑最荒謬的是:他自己就是此道高手。”

張開一雙夜翼,降下無盡漆黑。

說到這裡,揚尼克·霍利爾嗤聲一笑:

щшш✿tt kan✿C〇

“於是到最後,藍利自己也瘋了。”

瘋得徹徹底底。

瘋得舉世皆敵。

一再重複他的姓氏所代表的悲劇宿命。

“這就是爲什麼,每一位血族在開始練習精神異能時,都會被經驗豐富的前輩嚴格看護,百般告戒,”揚尼克扭了扭脖頸,感受着剛剛長好的傷口,眼神複雜,“要謹慎剋制,時刻警戒,自我保護,避免危及自身,迷途難返。”

洛桑二世明白過來,釋然仰頭。

“原來如此,跟我一樣,”殺手輕聲道,“你的異能,它影響的,也是人的……精神。”

精神異能的操控者。

這就是對方能迅速擺脫“邪祟呢喃”的原因。

洛桑二世皺眉:

“它的運轉機制,大概是讓我的精神和意志在不知不覺中,在最關鍵的時刻鬆懈,功虧一簣。”

巧妙,神秘,近乎毫無痕跡。

揚尼克微微一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他看向地上這位失去用劍手,大勢已去的‘同族’。

“吾之異能,”他輕聲道,“其名‘不諧’。”

不諧……

死到臨頭,洛桑二世卻陷入沉思。

不知道,什麼樣的劍術,能擊破這種異能呢?

而揚尼克看着對手,心裡想的卻是別的事:

可惜啊,這殺手武藝高強,堪稱世間一絕,精神上卻不如那個男孩警惕警覺。

等他識破蹊蹺反應過來,卻是爲時已晚,無力反抗。

可惜了。

可惜了這一手絕頂劍術。

“到了現在,你還是拒絕我的幫助嗎?”揚尼克挑起眉頭。

洛桑二世沉默不語,只是扭過了頭。

“沒關係,反正你也無權拒絕,”揚尼克微微一笑,毫不在意,“我們會玩得很開心的。”

他向對方伸出了手。

洛桑二世緊咬牙關,準備爲尊嚴做最後一搏。

正在此時。

“他不是你的玩具,小輩。”

揚尼克手臂一滯。

但他表情不變,笑吟吟地回過身去,還有空整理了一下滿是血污和破損的衣領。

“很高興看到您又回來了,黎伯爵。”

近乎絕望的洛桑二世瞪大了眼睛:

只見一副遠東面孔的黎·科里昂走在大路中間,向他們緩步而來。

步伐無聲無息。

是他。

是那個骯髒種。

洛桑二世不屑地扭頭。

黎沒有理會揚尼克,而是看向了不成人形的洛桑二世,皺起眉頭:“即便這樣,死到臨頭,你也不願進食?”

迴應他的,是洛桑二世的充滿厭惡的一聲“呸”。

揚尼克見狀揚聲大笑:

“哎呀,早知伯爵您還要腆臉回來,方纔又何必不歡而散,拂袖而走?”

黎輕輕扭頭,看向目光狡黠的揚尼克。

“或者說,您本就打定主意要低頭服軟,只是一定得等到利益最大時纔回來,以盡收其利……”

揚尼克眯起眼睛:

“想必聰慧如北極星,?

?被你唬得一愣一愣的,還以爲是他在求你援手?”

黎沒有迴應。

“一如母親所言,您看似木訥剋制,實則老奸巨猾,”揚尼克說着話,有意無意地看向洛桑二世,“不得不防啊,對吧。”

就在此時,黎卻突然開口:

“小輩,你頗有汝母風範。”

揚尼克眼皮一跳:“噢,那我可是與有榮……”

“但你覺得只要這樣,維桑麗雅就會忘掉芥蒂,待你如親子,信你如副手,”黎打斷了他,“彷彿她從未經歷喪子之痛?”

伯爵聲音平靜,毫無起伏。

卻讓揚尼克表情微變。

煥新庭的當家人眼神轉瞬即冷,不再輕鬆寫意。

黎不再多話,只是面無表情地走向洛桑二世。

但揚尼克卻身形一閃,擋在他身前!

“後輩,你逾矩了。”黎不驚不躁,似乎早知如此。

但揚尼克表情冷漠:

“我剛剛想起來了,科里昂家的輔政官大人,似乎這傢伙就是坐你們的船,被你們運來翡翠城的?”

黎沒有回答。

揚尼克眯起眼睛:

“那你是想幫他逃出生天,好讓他繼續攪動陰謀,還是乾脆下手滅口,讓他沒法承認你們狼狽爲奸的事實?”

洛桑二世靜靜地躺在地上,雙眼無神地望着夜空。

黎根本不屑迴應:

“讓開。”

“恕難從命,我可是奉了殿下之命爲民除害,怎能讓你……”

“這裡只有我們,小輩,就別再掩飾了,”黎冷冷道,“你即便在此扇風點火,推波助瀾,又能得到什麼呢?”

揚尼克的笑容也消失了:

“很好,看來你也知道了,此時此刻,翡翠城鬥爭的關鍵就在這枚棋子身上,無論誰抓住了這個棋子,誰就掌握了局勢主動。”

棋子。

所以,我終究只是棋子。

跟隨棋路的棋子。

躺在地上等死的洛桑二世下意識在右手捏拳——不對,他的右手已經不在了。

奇怪,這就是幻肢和幻痛嗎?

於是他捏得更緊了。

就像之前,那個自稱遊俠的小子。

“所以,他已經不只是棋子,更是籌碼。”

揚尼克冷笑道:

“那麼,爲了順利拿到這個籌碼,以交換星辰王國的臂助,黎,你願意付出什麼?”

“還輪不到你來問我,小輩。”

“那夜之國的外交——”

就在此時,黎與揚尼克同時色變!

下一秒,兩人齊齊一晃!

黎單膝跪地,雙眼緊閉,面露苦澀。

“求求你,師尊,師祖,師兄……我不行,不行……”

他口中呢喃有聲,但說出的卻並非通用語,而是另一門陌生語言:

“讓我出去,出去……讓我出去……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

揚尼克則情況稍好,他手捂額頭,退出幾米開外,堪堪穩住平衡。

該死,這異能是……

他驚魂甫定,旋即驚怒交加地轉頭,看向另一邊:

不知何時,洛桑二世已經站起了身,用左手握住了劍。

“你們這羣混蛋……”

儘管身上創傷可怖,儘管身形搖搖欲墜,但血族殺手仍然瞪着眼睛,滿目怨恨,堅持着邁出腳步。

一步一步,他艱難地走向跪在地上,失卻意識的遠東血族。

“你們,你們總有自己的道理,爲了各門各類的理由,各式各樣的利益,各種各樣的理想,哈哈,奮鬥不休,爭搶不休……以爲有了這些理由,自己就有了資格,能毫無負擔地去主宰他人的命運,還以之爲榮,一臉視死如歸的無私樣子,你們,你們令我作嘔,作嘔……”

揚尼克皺起眉頭:

此刻的洛桑二世眼神恍忽,渾渾噩噩,只見他以左手艱難執劍,指向黎的頭顱。

而黎依舊緊閉雙眼,沉迷夢幻,恍然不知:“不,不該是我,不該是我,我不配,不配,原諒我,原諒我……”

揚尼克就要上前,可他看見黎的樣子,不由眼珠一轉,收回了邁出的腳步。

他爲什麼要阻止呢?

洛桑二世眼神失焦,滿面淒涼:

“但其實,其實你們狗屁不是。”

狗屁不是!

不過是這可悲棋局裡的,又一枚棋子罷了。

“你們都是此世命運的一份子,都該隨之終結!”

只見洛桑二世咬牙發狠,斬出長劍!

他身後的揚尼克則悄然勾起嘴角。

嗤!

劍鋒斬入血肉。

下一秒,洛桑二世只覺得眼前光芒大放,無比刺眼,逼得他本能扭頭閉目!

旁觀着的揚尼克同樣一驚,伸手遮光的同時向後疾退。

怎麼了?

但閉着眼睛的洛桑二世卻感到左手一陣鑽心灼痛,長劍立時脫手!

“啊啊啊——”

他痛苦悶哼,只覺得前方傳來一股難以言喻的炙熱浪潮,令他只想抱頭躲避。

熱浪侵襲之下,本就虛弱的洛桑二世摔倒在地,倒是讓他的頭腦恢復了片刻清明,殺手艱難地睜開眼睛。

他隨即呆住了。

是火焰。

不知何時,黎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渾身火光的人影。

熊熊火焰漫過對方的四肢,身軀,頭顱,發出一陣陣難以抵擋的恐怖熱浪!

火人向前邁步。

熱浪隨即滾滾而來。

它踏過的土石盡皆熔化,滾燙髮黑,冒出不祥的煙氣。

四周街道皆被照亮,一如白晝。

視野之內,連空氣都在蜿蜒扭曲。

呆怔的洛桑二世一個激靈,發自血脈深處的聲音旋即對他瘋狂大吼:

【不!不!不!逃!逃!逃!快逃,快逃!

!】

洛桑二世剛剛張開嘴巴,想要向後爬行,就覺得眼前一黑。

他渾身上下的每一處組織,都在碰觸高溫的一瞬間瑟縮起來,僵直難行。

灼痛不已。

動彈不得。

求死不能。

這具身軀曾經熟稔的一切格鬥招式與技藝,都在那一瞬間被本能中的恐懼所剋制,蕩然無存。

不。

洛桑二世顫抖着,到了此時此刻,方纔真正滿心絕望。

不。

退到遠處的揚尼克同樣驚愕,他呆呆地看着街道上緩步向前,炙烤周遭一切的恐怖“火人”。

令他更難受的不是這副場景,而是他發現:

自己的身軀正在止不住地發抖。

他的身體裡,屬於血族的每一個器官,每一塊血肉,無不在瘋狂地催促他,逼着他返身逃跑。

火。

那是火。

是火啊!

是此世所有血族,除了太陽之外的……

第二天敵。

下一秒,“火人”身上的刺目火光倏然一暗,隨即熄滅。

周圍的景象重新清晰起來。

揚尼克瞪大眼睛:

火焰熄滅後,留在餘盡中的是一個穿着簡單的金屬盔甲,血肉發紅外翻的人形怪物。

它單手扼住洛桑二世的脖子,輕而易舉地將他提起來。

而血族殺手顫抖着,無力反抗。

“看到了吧。”

怪物發聲了,它的聲音嘶啞難聽,猶如裂帛:

“這纔是我真實的樣子,是我獲得永生之前的本質。”

怪物扭過脖頸,露出一看就是燒傷後痊癒的紅色肌膚,坑坑窪窪的頭臉上沒有毛髮,組織層疊,五官扭曲,不成人形。

面貌可憎。

醜陋可恨。

宛如惡魔。

怪物——曾經的黎伯爵發出難聽的笑聲:

“我也曾是棋子,在命運的棋盤上受人磋磨,歷經渾噩,懷疑自我,一路掙扎,方纔一步步走到如今。”

那是他尚算是人類的生前歲月,爲他留下的祝福與詛咒。

縈繞永恆。

無法逃避。

不可解脫。

“小屁孩兒,”被燒得面目全非的黎身上仍有零散的餘盡和火星,但他毫不在意,“你們那點無病呻吟的委屈,還差得遠了。”

被扼住的洛桑二世只覺得脖頸間的燒灼感簡直要讓他窒息,他想要伸手反抗,可渾身上下從皮膚開始,只要稍微接近餘溫尚熱的黎,就會痛苦僵直,失去控制,除非是向後退卻。

非但如此,對方的身上,走過的路面,乃至空氣中,每飄出一點菸氣,每掀起一片餘盡,每炸出一顆火星,都會讓他勐烈顫抖,恐懼叢生。

直到黎不屑輕哼,將瑟縮成一團的他扔到地上。

就像扔一塊破布。

逃離了高溫炙烤的地獄,洛桑二世顫抖着,終於得以動彈起來。

但理智迴歸後,他感受到的恥辱更大於痛苦。

“爲,爲什麼……”

洛桑二世難以置信地擡起頭。

“火,火,”他忍着滿心的驚懼,想要努力理解眼前反常識的一切:“但怎麼會……”

火焰,難道不是長生種和一切邪祟之物的剋星嗎?

歷史上,人們分辨、對付吸血鬼的方式,難道不是用火焰燒死嗎?

可是這個老吸血鬼……

爲什麼,爲什麼他可以……

這從根本上違反常理啊!

“我雖有耳聞,卻也是初次得見,當真令人歎爲觀止。”

發聲的人是揚尼克。

望着對方身後留下的火光,霍利爾家的當家人下意識地舉着手臂護在身前,小心翼翼地靠近,時不時瑟縮一下,彷彿在躲濺起的火星子。

“歷史上,能馭火的血族不是沒有,但是能無懼火焰,被火爲衣,甚至浴火重生的血族……”

他心情複雜地看着面如怪物的夜之國伯爵:

“唯此一人。”

黎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

“夜君座下恐怖四翼之末,或者說,四翼之基。”

揚尼克緊張又忌憚:

“後勤官——這只是美稱,確切地說,是行刑官——‘赤翼’黎·科里昂。”

血族。

無懼火焰。

被火爲衣。

浴火重生?

洛桑二世瞪大眼睛,那表情,就像聽見有人對他說:

羊以狼爲食。

蟲吃鳥維生。

鼠兔專捕鷹隼。

“據我母親所言,他生前是個鐵匠。”

鐵匠?

洛桑二世仍然無法釋疑。

可是……

“但卻不是一般的鐵匠。”

在洛桑二世的震驚眼神中,血族議員死死盯着面無表情的“赤翼”,語氣凝重:

“傳說,他是終結之戰裡,第一把傳奇反魔武裝——旭日軍刀的……”

揚尼克眯起眼睛:

“鑄坯者。”

第619章 盟約第105章 內戰的勝負第71章 衛隊之心第248章 婊子和殺手第30章 人心第102章 舊情未了第11章 幕後(下)第98章 荒骨人第654章 狂舞之時第41章 羣雄的棋局(上)第2章 有能者居之第694章 開心扉第654章 狂舞之時第13章 一個小忙第257章 舉杯同仇(上)第673章 長期請假條第117章 勝利的代價第635章 白鷹第46章 大公們的戰鬥第91章 蘇里爾之死第619章 盟約第183章 一無所有第161章 糾正錯誤第68章 《黑騎士之死》第5章 瘋狂的奎德第62章 我很榮幸第13章 一個小忙第70章 獵殺殆盡第21章 王子的疑問第21章 王子的疑問第643章 卡莎與琪娜第53章 康瑪斯的侯爵第711章 旨意第62章 我很榮幸第629章 卡瑪是個婊第185章 光芒照不到的地方(上)第215章 做點什麼第72章 將軍第76章 亡魂的戰爭第102章 弱者的下場第186章 光芒照不到的地方(下)第66章 神魂顛倒第621章 大不易第58章 天空王后第38章 小滑頭的“安慰”第174章 與世界爲敵第172章 禁忌之名第84章 死在這裡吧第60章 坦途第671章 太他媽的虧了第116章 盛極而衰番外五 小偷,騙子和強盜第20章 星夜同盟(下)第33章 亡號鴉第96章 私人恩怨第622章 星湖堡第40章 前奏第28章 此世之血,皆吾所有第78章 該死的王子第207章 殺了他們番外五 小偷,騙子和強盜第160章 選擇第103章 旗幟第9章 向命運出發第702章 血色鳶尾花(上)第615章 傳說與王座第57章 反客爲主第235章 那玩意兒(下)第660章 不行,丹尼爾第68章 求娶第50章 早上好啊第618章 劫後第667章 爲了血瓶幫(上)第73章 猜測第83章 只此一家第6章 這只是開始番外四 神秘來客第252章 久別重逢第664章 索命還第47章 表決第100章 最偉大的騎士(中)149章 無名者第21章 王子的疑問第57章 刺殺倫巴?第60章 英靈宮第241章 利生第62章 歸途的迷惘第18章 騎士,凡級與超階第240章 大魚吃小魚(下)第57章 黎明起時(下)第26章 獄河之罪第78章 洗劍之殤第244章 金口玉言第47章 命運的交匯第25章 小浪蹄子第54章 誘餌第35章 拉蒙(下)第115章 要笑第136章 鐵幕之後第62章 我很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