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
存在魔能師。
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泰爾斯心中一跳,莫名的冰涼感在背脊上擴散開來。
存在……
就字面上理解的話……
他輕輕地拈起一枚棋子,將它從棋盤上抽走。
棋局裡頓時少了一個劍士。
泰爾斯握起右手,把那枚劍士用手指覆蓋住。
劍士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他又輕輕地張開、合攏手掌,往復數次,那枚劍士在他的視野裡或隱或現。
少年王子擡起頭來,回望着饒有興趣地看着他擺弄棋子的艾希達。
“所以我猜,跟l一樣,你也不知道那個b,究竟是什麼東西?”這一次,泰爾斯已經沒有之前那麼驚訝,他將信將疑地道:“包括這個詭異的閾名?”
“存在魔能師?”
艾希達只是重新靠回椅背,無言地看着他,似乎完全沒有回答的興趣。
“好吧。”
自討沒趣的泰爾斯放下棋子,無意識地把它移動到下一格。
“按你所說,那個b掀起了戰爭,與世界爲敵,毀滅了魔法塔和最終帝國,把已知的陸地裂成兩半?”
“爲什麼?”王子端起水杯,謹慎地道:“他爲什麼要這麼做?魔能師們爲什麼要宣戰?戰爭……是怎麼發生的?”
艾希達輕輕地搓動手指,一枚近衛在他的棋盤上開始移動。
“我以爲,六年的特殊政治生涯,怎麼也該給你一些啓示了。”
魔能師幽幽道:“戰爭的起因很複雜,時至今日,也無人能理清,其實也無需理清——因爲我們反應過來的時候,現實已經是如此了。”
泰爾斯喝了一口水,皺起眉頭——又是這種莫名其妙的說話風格。
“相比起‘戰爭怎麼發生’這種表象,也許我們更應該討論的是,”艾希達淡淡道:“戰爭爲什麼會發生。”
泰爾斯豎起嘴,吹了個無聲的口哨,摘走一枚對方的棋子。
“好吧,戰爭爲什麼會發生?”王子舉起手,他聽懂了對方的意思:“爲什麼魔能師要和世界決裂?”
艾希達沒有馬上回答。
氣之魔能師輕輕地伸出手指,十分難得地“親自”拈起棋子,走出下一步。
“我現在坐在這裡,悠閒地移動着棋子,看着太陽東昇西落,聽着無數北地人的呼吸與對話。”他的語氣很平靜,手指很輕柔,配合着午後的陽光下,竟然給人一種懶惰感。
“啪!”
一聲突兀的脆響,一個卒子被艾希達推倒在棋盤上,嚇了泰爾斯一跳。
與此同時,艾希達的眼睛瞬間閃過藍光,他渾身的氣勢也隨之一變,凌厲起來。
他咬着字開口:“但下一刻,我就能抽光世界上所有的空氣。”
“或者把世界上的空氣,稀釋到無法呼吸的程度。”
泰爾斯一驚之下,連手上的水杯濺出了水花也沒有在意,他不自覺地反問:“什麼?”
艾希達沒有理會他,只是雙眼裡迸發出的色彩,不禁讓泰爾斯聯想起另一位魔能師:
“想象一下,下一秒,從這裡到龍霄城,到埃克斯特,西陸,乃至整個世界……”
“陸地上的所有生命,都不再能夠呼吸,都會在一瞬之間迎來末日。”
“只要我動動手指,”艾希達緊緊盯着他,用狂熱得不自然的語氣道:“無人得生,無物能存。”
“感覺如何?”
泰爾斯頭皮微麻地看着他此刻不大正常的老師,他想起那一夜的龍霄城和盾區,想起無數居民在空氣中捂着喉嚨,在無聲的地獄裡,試圖吸進一口空氣的痛苦和絕望。
幾秒鐘後。
“全世界?”王子的聲音略有嘶啞:“你做得到?”
艾希達依舊盯着他,但眼裡的嚇人色彩慢慢消散。
“不僅僅是我,”魔能師重新貼上椅背,淡淡道:“世上每一個魔能師,都能以他們的方法,在頃刻之內,反掌之間,輕易地……”
“毀滅世界。”
泰爾斯的瞳孔一顫,失聲道:“什麼?”
“那爲什麼世界還沒有毀滅?”泰爾斯張着嘴巴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那終結之戰又爲什麼……”
艾希達敲了敲棋盤,打斷他的話:
“因爲不是每一個魔能師,都願意付出那樣的代價。”
泰爾斯隨之愕然:“什麼代價?”
那個瞬間,魔能師手上的棋子微微一頓。
“你會知道的,”艾希達搖了搖頭,在棋盤上重新走了一步:“當你成爲魔能師的時候。”
泰爾斯嘆出一口氣,忍住心底的煩躁。
“真的?又來這一套?”王子不滿地反問道:“我開始懷疑,你真的想讓我成爲魔能師嗎?”
“當然,”艾希達把目光放回棋盤,他依舊是雲淡風輕,好像剛剛什麼都沒有說一樣:“如果你現在就跟我走,就能知道更多,我發誓會毫無保留地把一切秘密向你開放。”
“免談。”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明智地把話題拉回來:“所以,你們每一個人都有瞬間滅世的能力……”
他向後靠上椅背,按摩着自己因長時前傾而痠痛的脖子,肯定地道:“可你們不會這麼做,是吧?”
因爲代價。
泰爾斯回想起艾希達之前的話。
艾希達搖了搖頭。
“但世界不會這麼想。”
“泰爾斯,這個世界,他們不憎恨我們,”氣之魔能師緩緩開口:“他們害怕我們。”
“害怕到恨不得將我們盡數遺忘,恨不得我們從此消失在歷史的記憶裡。”
“他們不肯原諒且難以接受的,不是我們的行爲,”泰爾斯隱隱感覺到,在艾希達冷靜的面龐下,對方的話語裡卻潛藏着一份深深的不屑:“而是我們的存在。”
“是我們能夠頃刻毀滅一切的可能。”
“是災禍。”
王子低下頭,表情也隨之凝重起來。
原來如此。
如果真的如他所言。
如果真的無論哪一個魔能師。
都擁有那種規模的力量,都是能夠瞬間掀翻棋盤的存在的話……
“我想,他們的擔心大概不無道理。”泰爾斯輕嘆一口,瞥了一眼賈斯汀勳爵和懷亞,以及露臺外的無數士兵侍衛。
“這就是我們的位置和立場,”艾希達順着泰爾斯的視線,把目光移出外面:“小心,泰爾斯,你的兩個身份,代表的不是一件小事。”
“而是世界與魔能師之間解不開的千年矛盾。”
“一旦他們發現你……”
魔能師少見地聳了聳肩。
一陣微風吹過露臺,將泰爾斯的頭髮吹起了一些。
“你還有那種自信嗎?”艾希達似乎回覆了閒情,他輕鬆地道:“以國王之姿,爲魔能師找到找到一條出路,讓我們得以在世界上安然立足?”
泰爾斯咬了咬牙齒,覺得頭有點大。
“當然。”他硬着頭皮道。
“正是因爲困難,才更有去做的價值,不是麼?”
不然他還能怎麼說?
對不起我錯了,是我年少輕狂自不量力,現在我放棄了——這樣嗎?
泰爾斯在心底裡聳了聳肩。
艾希達頓在原地,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了近乎十秒鐘。
“啊,我很期待那一天呢。”他輕輕開口。
“哈,”承受着對方古怪的目光,泰爾斯頗有些不自在,不得不把注意力轉移回棋局,敷衍地道:“等着吧,我會成功……”
但艾希達打斷了他。
“不。”
“我期待的,泰爾斯,”他搖了搖手指,依然古怪地盯着眼前的少年:“不是你的最終成功。”
魔能師語氣一變,詭異而陰森:
“而是你夾在魔能師與人類之間,夾在災禍與世界之間……”
“夾在自己的本質與他人的目光之間,夾在無法逃避的未來與難以割捨的過去之間……”
“最終被矛盾撕裂,被衝突毀滅,被悔恨吞噬……”
“最終向我們妥協的那一天。”
棋盤的兩段再次陷入沉靜。
只餘兩個面面相覷的人。
泰爾斯強忍住面部的抽搐,瞪着艾希達整整三秒,才尷尬地吐出兩個詞:
“謝謝。”
還真是讓人安心的安慰呢。
“如果在那一天,你在全新的視野裡看到了新的出路,看到只有你能把握的方向,”艾希達的話沒有完,他輕聲道:“就別再猶豫,接受你自己,抓住扭轉命運的船舵。”
魔能師的目光像兩把利劍,刺入泰爾斯的瞳孔中。
“記得我的話。”
“一字一句。”
“刻在你的心底。”
“泰爾斯·璨星。”
王子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只覺得無比尷尬,不知如何反應。
刻在心底?
這個……
“啊,還有個問題,”泰爾斯干笑一聲,不自然地舉起了手指:“b和他的五個同伴,是怎麼被打敗的?他們現在呢?”
“其中一人已經被你封印了,”艾希達對這個問題倒是很乾脆:“其他人,六百多年前的結局也差不多吧……”
封印。
泰爾斯握了握手心,想起那位可人又可怕的恐怖少女,以及她最終化爲飛灰散盡的一幕。
那個瞬間,魔能師降低了音量,顯得有些落寞:“否則,這個世界大概就不是如今模樣了。”
艾希達搖搖頭:“終結之戰的那些日子裡,我感知到叩門的次數,簡直和呼吸一樣多,他們太瘋狂了。”
說得好像你們需要呼吸似的。
泰爾斯暗暗腹誹。
“如果有朝一日,b的人來找你,謹記,”艾希達擡起頭,對着他點了點頭:“他們幾乎都是瘋子。”
“也許不一定是你的敵人,但絕對不會是你的朋友——想想吉薩。”
泰爾斯低頭深思。
“所以,你不是他們的一員?”
“不,不是。”
“包括我在內的幾人,都認爲b的應對手段太激烈,稱他們爲‘激進者’,”艾希達輕哼一聲:“相應地,我們被他們叫作‘溫和者’——甚至更難聽的稱呼。”
激進者。
溫和者。
泰爾斯想起艾希達和吉薩在盾區裡的對峙和爭吵,有些恍然。
“激進者與溫和者……魔能師分成兩派,彼此對立?”
“要是有那麼簡單就好了。”艾希達又搖搖頭。
“溫和者並非是激進者那樣統一有序、共同進退的陣營,我們只是一羣拒絕選擇戰爭的零散魔能師而已。”
“哪怕在戰後,我們也零落四方,各自爲戰。”
艾希達握着手上的棋子,氣氛突然凝重起來。
“而激進者真正的對手……”
“終結之戰中,另有兩位魔能師,”魔能師冷靜地道:“他們選擇站在戰場的另一端,直面並對抗b和他的追隨者們——無論魔能師還是普通人。”
“六對二,戰爭一度就是這樣的局勢。”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心中恍然。
原來如此。
兩位爲世界挺身而出的魔能師。
直面激進者。
耐卡茹藏書室裡的那幾本書,那個小女孩說過的“站到我們的一邊”的災禍們……
原來是……
“女皇。”
泰爾斯吐出一個奇怪的詞語。
這一次,輪到艾希達眉毛一挑,微微動容。
“你知道她們?”
泰爾斯擡起頭,用肯定的眼神看着艾希達。
“是兩位女皇,對麼?遠古帝國和最終帝國的歷史上從來沒有所謂的‘女皇’稱號,但我總能在各種場合裡聽見這個詞,書本上也提到過一兩次,”泰爾斯回想起爲數不多的,曾經聽見這個詞語的場合,“甚至兩國裡的某些大貴族也知曉她們的存在——聽上去高高在上。”
艾希達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一動不動。
“所以,所謂的女皇其實是魔能師,”泰爾斯試探着道:“是在終結之戰中站在世界一方的魔能師,她們幫助我們——我是說他們站在世界一方,擊敗了以b爲首的激進者,所以享有超然的地位,甚至被稱爲女皇。”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所以,其實還是有魔能師能夠與世界和平共處的,對麼。”
然而,他話音落下,卻發現艾希達耐人尋味地看着他。
泰爾斯瞪了瞪眼睛:怎麼?
直到艾希達再次搖頭。
“不對。”他冷冷地否認了泰爾斯的話。
這讓王子生生一怔。
不對?
但女皇……
“那兩位站在戰場另一側的魔能師,他們以爲自己依舊是人類中的一員。”
“因此自始至終與激進者們對立,”艾希達一邊搖頭,一邊嘆息:“不過是兩個混淆過去與現狀的可憐人。”
“我們通常稱呼他們爲——‘混淆者’。”
混淆者?
泰爾斯把這個詞語藏進心裡。
自認爲……自己是人類的魔能師?
泰爾斯表情平靜,卻在心底裡劃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但艾希達沒有停在這裡,似乎混淆者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只聽魔能師繼續道:
“至於你所說的兩位女皇……”
那個瞬間,艾希達猛地抓緊拳頭!
“噠!”
脆響聲中,一枚紅色的國王在棋盤上突兀地跳起,在清空的棋路上跨出三步,硬生生地將一個騎士撞出棋盤!
泰爾斯眉頭一緊。
“……是更糟糕的存在。”艾希達的話語此時才傳到耳邊。
出局的騎士滾落棋盤,在桌子上無力地來回晃動。
王子帶着滿心的疑惑,擡起頭來,頓時渾身一緊。
只見氣之魔能師的雙目閃耀着詭異的藍光,蓋住了本來的瞳孔,卻掩不住他的殺意和寒氣:
“所謂的兩位魔法女皇……”
“血棘,與黑蘭。”
“她們確實是魔能師……”
“是在戰爭的末期遽然變換立場……”
“是在一夕之間出賣了所有同行……”
“是將所有魔能師逼上絕路的……”
艾希達從齒縫間咬出那個詞:
“背叛者們。”
即使面對吉薩,艾希達的話語也從未如此冰冷,令人不寒而慄。
充滿了憎恨、厭惡、忌憚,還有……恐懼?
泰爾斯呆呆地望着魔能師,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
背叛者們。
王子在心底重複了一遍。
“兩位女皇……是怎麼背叛你們的?”泰爾斯吸了一口氣,調整着自己因爲對方的異常而加速的心跳:“她們,比傳奇反魔武裝還可怕?”
魔能師輕嗤一聲,眼裡的藍光漸漸消失:
“哈,她們比傳奇反魔武裝可怕多了……”
“反魔武裝畢竟是死物……”
“而她們……”
泰爾斯眯起眼睛,覺得內心有些忐忑。
比傳奇反魔武裝可怕……
“而她們……”
此時,艾希達的話語輕輕一頓。
他的眼神轉回到泰爾斯身上。
艾希達話鋒一轉:“你真的想知道?”
“我們的死敵?”
泰爾斯睜大眼睛,聳了聳肩,擺出一個“對啊”的表情。
“當然,你不是說了,要分辨我們的敵人和同伴嗎?”
“不止這些……”泰爾斯抵住下巴,蹙眉思索起剛剛的信息和情報:“之前說的,激進者、溫和者、混淆者、兩位‘女皇’……那麼,混淆者是怎麼想的?”
“魔能師到目前爲止還剩哪些人?他們的名字和閾名、能力分別是什麼?還有……”
泰爾斯抓着下巴,沉吟道:“你剛剛一直在說的……託羅斯是誰?”
艾希達再次少見地彎起嘴角。
“把這些都講完,可得耗上不少時間,”魔能師似乎回覆了那個鎮靜自若的男子模樣,繼續蠱惑着他:“怎麼樣,要不要跟我走?接受自己的本質,全心全意地踏上魔能師之路,你就能更系統、更高效、更全面、更方便地習得這些知識。”
泰爾斯頓時一滯。
“謝謝你的再次邀約,但我還是覺得,”泰爾斯嘆了一口氣,再次無視魔能師殷切的眼神:“一個身份微妙的王國繼承人,比一個四處藏身、見不得光的見習魔能師,對我們的未來更有利。”
“所以,”泰爾斯豎了豎眉毛,催促他繼續:“雙皇的背叛?”
艾希達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那好吧。”魔能師先是輕輕搖頭,又緩緩頷首。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兩位魔法女皇的存在,”艾希達坐直了身體,眼神銳利,表情凝重:“那就是時候告訴你了……”
“我們今天的課程裡,最有趣的部分……”
“我還是個法師學徒的時候,最着迷的部分……”
泰爾斯屏住呼吸,等待着魔能師的答案。
雙皇。
魔法女皇。
終結之戰裡,背叛了所有魔能師的存在。
讓艾希達忌憚至此的人物。
究竟是如何背叛的?
究竟有多可怕的力量?
“下課。”
艾希達淡然道。
嗯?
泰爾斯一時沒反應過來。
然而,就在下一秒,魔能師的身影就徹底消失在空氣中。
棋盤兩端再次恢復了寂靜。
直到王子的吸氣聲,緩緩傳來。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呆呆地盯着艾希達的座位。
下……下課?
王子愣愣地坐了一分鐘。
然而,除了棋盤上不知不覺已經將軍的棋局,艾希達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好像他從來沒有來過。
泰爾斯愕然看着那個空空如也的座位,訝異地張大嘴巴。
彷彿看到魔能師那種漠不關心的虛僞笑容。
他又回想起艾希達之前的話。
【我們今天的課程裡,最有趣的部分……】
【我還是個法師學徒的時候,最着迷的部分……】
然後……
【下課。】我剛剛碼到雙皇的時候,正在興頭上,結果特麼筆記本忘記插插座,瞬間斷電了!幸好軟件有即時保存功能……但斷電黑屏那一刻,看到屏幕裡那個“o”型嘴的無劍,我的心情真是十分微妙……於是特地在正文裡把這種懵逼感寫出來,跟大家分享——戰友們,此刻,(堅毅握拳)我們心意相通,一樣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