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泰爾斯跟隨着逃亡的衆人,惴惴不安地行走着。
白刃衛隊的戰士們已經分成了三隊人,一隊向前搜索勘探危險,一隊則在後警戒可能的追兵。
最後一隊則護衛在他們周圍。
尼寇萊走在這隊人的最前面,在黑暗裡深深地嘆出一口氣。
“什麼時候的事?”他聲音嘶啞地道。
沒有人回答他。
直到米蘭達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要我猜的話,”女劍士淡淡道:“從一開始就是。”
尼寇萊沉寂了一秒。
“他有可能只是被騙了,”白刃衛隊的現任指揮官情緒低落地問:“你知道,黑沙領僞造了災禍之劍的情報,然後傳給卡斯蘭……”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覺得精神上的疲憊再次開始侵襲他。
無論前面是什麼……
拜託……
趕緊結束吧。
“得了吧。”回答隕星者的是不耐煩的科恩,他走在隊伍的後方,聲音有些大。
“你那虛僞的前老大,親自現身來對付我們,”警戒官嘲諷道:“藏身在黑沙領的士兵裡——兩拳撂倒了我。”
“那你該感到榮幸,”尼寇萊猛然擡頭,強壓着怒氣,在漆黑中寒聲道:“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承受卡斯蘭兩拳。”
科恩皺起眉頭,正要反口,但拉斐爾打斷了他。
“能說動‘撼地’幫忙,”拉斐爾眯起眼睛:“現在我們知道,他們是怎麼悄無聲息、兵不血刃地騙開城閘的了。”
尼寇萊低下頭,沒有說話。
沒人看見,此刻他的眼裡充滿了複雜的意味。
泰爾斯心中一動。
“等等,如果卡斯蘭一開始就知道這條密道,”王子在隊伍裡沉吟道:“那你們怎麼還有機會混進來?”
尼寇萊擡起頭。
但回答的人卻是科恩。
“也許是想等白刃衛隊都到齊,”警戒官咬着牙道:“再一次解決。”
其他人都沒有說話。
氣氛變得很壓抑。
“看,他們守着我們,先等到了秘科,然後等到了白刃衛隊,”科恩的話還沒結束,只聽他不忿地道:“圍點打援——還有比這更生動的戰術案例麼?”
尼寇萊狠狠一拳,砸在牆壁上。
“砰!”一聲悶響。
即使在黑暗中,衆人也紛紛側目。
隕星者擡起頭,呼出一口氣。
尼寇萊的眼神重新變得冰冷。
“去你的,卡斯蘭。”隕星者冷冷道。
拉斐爾輕哼一聲,意味不明。
正在此時。
“額,也許,在爭論之外……”泰爾斯的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話語裡帶着疲乏感。
“我們該想想怎麼辦?”
第二王子默默地道:“如果密道只有這一個出口。”
尼寇萊輕輕捏拳。
隕星者突然笑了。
“我們沒有選擇,”他輕聲道:“不是麼。”
於是,一羣人只能繼續在古怪的氣氛裡,忐忑地行走在密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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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着前路上危險的未知。
走向那個同樣神秘的出口。
泰爾斯微微嘆息,但此刻的他也只能摒棄一切雜念,專心致志地跟隨隊伍前進。
另一個小孩的身影挪動到他的身旁。
一個柔弱的聲音低低地在他耳邊傳來:“泰爾斯。”
“我逃不掉了,是麼。”
黑暗中看不清小滑頭的表情,但泰爾斯聽得出來,她的聲音里布滿了傷感和絕望。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他本來就覺得很煩了,現在實在是沒有安慰小女孩的心情。
“別擔心,”泰爾斯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哪怕前面有埋伏,我們也肯定有辦法逃出去的……”
但小滑頭的聲音卻突然大了起來。
“不!”
她的情緒似乎有些激動。
泰爾斯微微一怔。
“我說的不是這個,”她在黑暗裡喘息着,聲音惶恐,“我是說……他們,他們全都找到我,找到我了……”
“我,我逃不掉了,也走不掉了!”
小滑頭的反應,甚至讓另一邊交談着的尼寇萊等人都忍不住側目而視。
泰爾斯這才反應過來,隱隱瞭解到小滑頭說的是什麼。
她的意思是……
泰爾斯貼近了小滑頭,
第二王子收緊了呼吸,感覺小滑頭的身軀在身旁微微起伏。
“他們,他們叫我……沃爾頓小姐……”小滑頭悄悄地用氣聲說話,竭力維持着身軀的平穩,但泰爾斯依然感覺到她心中的惶恐。
泰爾斯的心情黯淡下來。
“他們不會讓我走的……”小滑頭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帶上了一絲哭腔。
是這樣啊。
在肉鋪裡說好的:這個小女僕,本來計劃着脫險後就悄悄溜走。
但是現在……
泰爾斯擡起頭,往尼寇萊他們的方向看了一眼。
白刃衛隊找到她了,紅女巫認出她了,倫巴知道她了。
努恩王留給她的不僅僅是一枚戒指,一個身份,還是一個詛咒。
一個一旦加入,就不能退出遊戲的詛咒。
王子心中一片黯然。
不僅如此。
泰爾斯隨即又想起努恩王死後的現在。
龍霄城內一片混亂。
沃爾頓未來的歸屬岌岌可危,雲中龍槍恐怕再也無法統治這座城市了。
埃克斯特——傳承六百年的巨龍國度即將陷入未知的激流漩渦,前景未明,吉凶未卜。
還有,倫巴正帶着他的軍隊和封臣,把刺殺國王的罪名栽贓到泰爾斯的頭上(雖然身爲星辰王子,他並不是完全無辜),在暗中繼續施行着他無人知曉的陰謀。
那個梟雄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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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將龍霄城,將埃克斯特,將西陸的兩大強國帶往何處?
而這些……
泰爾斯轉過頭,在黑暗裡大概辨認出了小女僕的輪廓。
這些東西,真的是這個一夜之間遭逢鉅變,經歷生死,在黑暗裡低聲啜泣着的小女孩揹負得了的嗎?
泰爾斯輕聲嘆息,他在黑暗中摸到小滑頭的手。
那是一雙佈滿了灰塵的小手,顫抖而冰涼。
小滑頭的手微微一縮。
“你害怕嗎?”泰爾斯用他最柔和的語氣,輕聲道。
小滑頭的啜泣聲微微一頓。
“嗯,”她在無人可見的黑暗裡點點頭:“對不起,但是我真的很……”
“害怕就對了。”泰爾斯淡淡道。
小滑頭的呼吸聲頓時一滯。
“我跟你一樣害怕。”泰爾斯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小滑頭愣住了。
“所以我們要記住它,”王子的眼前浮現出紅坊街的那一夜,不由得微微捏拳:“記住這種只能任人宰割,無法自己做出選擇的恐懼。”
“我很厭惡這種感覺,”泰爾斯喃喃道:“這種厭惡,甚至要超過我所感覺到的恐懼。”
小滑頭沒有說話,她靜靜地聽着泰爾斯的話。
“所以,試着去厭惡它,厭惡這種身不由己的情況,厭惡你不得不成爲一個沃爾頓的情況,”泰爾斯輕輕握了握她的手:“你就不會再對‘成爲一個沃爾頓’感覺到害怕了。”
小滑頭輕輕出聲:“厭惡?”
泰爾斯在她的手上按了按。
“對。”
“正是因爲對它的厭惡——爲了免於這種恐懼,爲了有朝一日能自由地選擇,我們會變得強大起來,”他不容置疑地道:“無論你要成爲誰,都沒必要恐懼。”
“等到你能無所畏懼地面對未來的時候……”王子深吸一口氣。
不知爲何,那一刻,他的眼前浮現的居然是姬妮女士的身影。
是那天,她穿着高跟靴,英姿颯爽地邁開步子,在國王的身後孤獨而高傲地走進羣星大廳的情景。
是她對身側的無數目光,視若無睹的那股獨特氣度。
泰爾斯的瞳孔微微縮緊:“那個時候,你一定能不爲任何事情左右,一定能自由地做出選擇。”
小滑頭吸了一下鼻子,沉默下來。
泰爾斯則陷入了自己沉思中,默不出聲。
很快,第一批探路的白刃衛隊回來跟他們會合了。
當他們的腳步聲傳來時,科恩他們都緊張地刀劍出鞘。
然而對方卻帶來幾個奇怪的消息。
“什麼?”
“沒有發現?”
尼寇萊皺起眉頭。
“沒有,”一名領頭的衛士在黑暗裡搖搖頭,回答上司的問話:“無論是暗中的埋伏、陷阱、圈套,還是明面的人手,我們什麼都沒發現——明明很快就到出口了。”
隕星者輕蹙眉頭。
“這正常嗎?”拉斐爾的嗓音從後方傳來。
尼寇萊搖了搖頭。
“不應該是這樣的,”白刃衛隊的指揮官沉吟道:“卡斯蘭理應知曉這條密道。”
科恩的聲音也從後面傳來:“莫非他還不知道這裡的事情?”
“有可能,”米蘭達輕聲道:“或者他被什麼事情給耽擱了。”
“也許他們埋伏在出口外面,”懷亞揚揚眉毛,嗓音裡充滿憂慮:“等着把我們一網打盡。”
泰爾斯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出聲打斷了他們。
“好了,”第二王子只覺得很頭疼:“我們說得再多也沒用。”
“無論前面等着的是什麼,”泰爾斯頹然道:“我們的答案都只有一個,不是麼?”
他們只能向前。
沒有退路。
就像他在要塞前的戰場上那樣。
只能向前。
黑暗裡的衆人再次沉寂下來。
所有人帶着難言的緊張感,再次上路。
長達好幾分鐘的時間裡,密道的黑暗中只聞匆匆的腳步聲。
目不可視的漆黑,沉悶單調的節奏和心裡沒底的惶恐,讓氣氛越來越凝重。
爲此,泰爾斯只能在心中暗自數着步數,來排解越來越壓抑的心理狀態。
終於,當泰爾斯數到不知道是第七百二十八步還是第八百二十七步的時候,前方兩側的牆壁上,開始出現了微微的反射亮光。
所有人精神一振。
但剛剛有些鬆懈和緩解的神經,也隨之緊張起來。
“那就是出口。”尼寇萊把手按上刀柄,對着身後的人悄聲道:
“小心。”
一行人立刻安靜下來。
科恩吐出一口氣,抖了抖肩膀,然後放緩了腳步。
米蘭達和拉斐爾依舊默不作聲,似乎很有默契。
泰爾斯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生怕驚擾了什麼未知的東西。
但隨着視野變得明亮起來,他們前進的速度反而越來越快。
隨着他們逐漸接近出口,前方的光線也越來越亮。
直到出口清晰無誤地出現在眼前——幽深的隧道盡頭,一個透射刺眼白光的洞口。
尼寇萊嘆了一口氣。
衆人的神經也鬆了下來。
倒不是因爲安全,而是因爲長時間在黑暗壓抑的環境下,連精神都變得不太正常了。
所以在看到出口的剎那,那種感覺就像是一直焦急等待的事情,終於有了結果一樣。
儘管。
這個結果不太好。
一個人影靜靜地矗立在出口處。
泰爾斯心中一沉。
“是接應的人嗎?”他輕聲問道。
“當然不是,”尼寇萊搖了搖頭,他不再壓低自己的音量:“他還沒蠢到直接站在洞口。”
隕星者的表情變得很平靜,似乎有些——解脫?
科恩嘆出一口氣。
白刃衛隊們悄悄地散開,護住小滑頭的周圍。
米蘭達按上劍柄,輕啓嘴脣:“準備好戰鬥了嗎?”
拉斐爾眯起眼睛:“你看清那是誰了?”
“長相看不清,”米蘭達嘴角微翹:“但是那個身影……太熟悉了。”
科恩皺起眉頭:“熟悉?你是說,克羅艾希?”
尼寇萊沒有理會後面的爭論。
他對後面的人做了一個手勢,然後一個人大步向前。
走向那個人影。
那個人影微微側過頭,光線照射在他的臉上。
衆人看清了來人的長相,心中猛然一驚。
那不是‘撼地’,不是卡斯蘭。
“又見面了啊,”尼寇萊走到離來人十步遠的地方,輕聲感嘆:
“卡珊女士。”
他的前方,紅女巫微微一笑,一如既往地和藹點頭。
泰爾斯難以相信地看着再次再次出現在眼前的紅女巫,他轉過頭看看身後,又轉回去看看卡珊。
她怎麼這麼快就……
“卡斯蘭果然把這條密道告訴你了。”尼寇萊冷冷地道。
紅女巫淡淡微笑。
“我也是剛剛纔知道,別怪他,”老婦人觀察着尼寇萊的位置,隨即輕挑眉毛:“已經足夠近了,尼寇萊勳爵。”
隕星者停下了腳步。
他的手依然按在斷魂之刃上。
“他在哪兒?”尼寇萊因爲逆光而不得不眯起眼睛——他看不清洞外的情況。
卡珊看着他的樣子,嘆了一口氣:“他不會出現的。”
尼寇萊捏緊了自己刀柄。
“哼,”尼寇萊看向別處,聲音裡充滿了不屑:“懦夫。”
他的身後,泰爾斯皺起眉頭:“他們也站得太遠了……什麼都聽不見。”
他試圖運轉起獄河之罪,但之前在密道里尋路時的終結之力損耗過於巨大,他呼喚了好幾次,但獄河之罪毫無反應。
米蘭達露出奇怪的神色:“爲什麼只有紅女巫一個?”
“也許是老把戲,”科恩把泰爾斯的身側擋得嚴嚴實實,滿面狐疑地看着四周,“那個用刀的大塊頭,沒準正窩在哪個陰溝裡,打算跟上次一樣突然跳出來。”
“警戒,”拉斐爾不動聲色地道:“這一次,我們沒有後援了。”
“唉,”懷亞輕聲道:“他們大概什麼時候會開打?”
泰爾斯看着交談的兩人,心中沉重:“我們會知道的。”
尼寇萊的目光回到卡珊的身上。
“你呢,圖勒哈呢,”隕星者打量着卡珊,估算着兩人的距離,寒聲道:“你的埋伏又在哪裡?”
紅女巫緩緩嘆息。
“外面,”卡珊點點頭,微微一躬:“你想象不到的弩弓手們,正埋伏在最刁鑽的角落裡——都是暗室裡負責狙擊刺殺的好手。”
“至於黑沙領……我沒準備讓他們參與這次狩獵。”
尼寇萊的瞳孔微微縮緊。
他討厭這種感覺。
在戰場上,被死死鎖定的感覺。
他的眼睛漸漸適應了光線,透過洞口看到了外面的景象——依舊空無一人。
尼寇萊回望紅女巫的雙目,蒼白的臉孔微微一動:“你就不怕,我再次挾持你?”
卡珊釋放出友善的笑容:“哦,這次我有了準備,您恐怕就沒那麼輕鬆了。”
尼寇萊心底的不安感越來越重,他定定地看着老婦人,沒有再說話。
“那你還在等什麼,”隕星者冷冷地道:“動手吧——或者你覺得只要堵在這裡,我們就會乖乖投降?”
但出乎他的意料,卡珊卻搖了搖頭:“當然不會。”
“我的確佔據了所有的優勢,”紅女巫淡淡地道:“但那不是我想要的,無謂的暴力和死亡於事無補。”
“我們的話也還沒談完。”
“只屬於白刃衛隊和暗室,只屬於刃與翼的談話。”
尼寇萊微微一怔。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