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銀行,已到午飯時間。
“欣然,你怎麼纔回來?吃飯了嗎?”曉琴端着淡綠色卡通飯盒,在接待臺高椅上坐下來,咋咋呼呼地問我。來銀行六年,她每天都困在這封閉的屋檐下,職位沒有任何變化,工作的地點也不過從櫃檯移到了前臺。跟她不成熟的性格有很大關係。
我沒有理她,快步走到門口倉儲室,在一堆零亂的快遞袋中找到了我的名字。很輕巧的一袋,摸上去像衣物。
“我說,海之語那麼闊氣的公司,怎麼小氣得連頓飯都不給?”她晃着亮眼的金屬勺,像個不經世事的孩子。
“哪有要甲方留吃飯的道理?這麼大的金主,我們應該請人家吃飯纔對。”我打開袋子,一股魚腥味撲鼻而來,只覺得胸悶氣喘,胃部翻騰不止,手不禁一滑掉到地上。
“救生服?”路過的陳優優小姑娘看到了,興奮地大呼:“欣然姐是要出海嗎?”她彎身拾起掉落的衣物,一把推進我懷裡。
是一件橘黃色的救生衣,還有一套黑色的海員工作服。與他照片中穿着的那身有幾分相似。救生衣綁帶許是被海水泡久了,細瘦得跟蛛網似的。而那套工作服,還殘留着海洋生物的血漬。
“朋友寄給我的。出海一定叫你。”我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匆匆收起衣物,往辦公室走。
正拿着飯盒要去打飯,手機鈴聲響了,是李行長。
“欣然呀,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我捧着空落落的肚子,敲開李行長辦公室的門。
“聽說海之語快被你拿下了?真了不起。”這幾年存款訂單接連下滑,突來的好轉令他興奮不已,臉上現出從未有過的神采飛揚。
“我已跟總行彙報合作進度。總行朱行長很高興呀。但是海之語這塊肥肉,其他銀行也都盯着呢。他要我們速戰速決,這兩天就把合同簽了。你看,有問題嗎?”他用飽含期待地目光看着我。
跑了這麼多年業務,快到嘴裡的鴨子飛走的事也不是沒經歷過。只要錢沒到銀行賬上,一切都有變數。
“李總,板上釘釘也都有不牢的時候。這個事情急不得。”
他聽到這句話,臉色陡然大變,正色道:“趙欣然,你很清楚這筆單對我們銀行的重要性。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出幺蛾子。”
“我……”我看着這張漸顯老態的臉,竟然愧疚地不知說什麼好。“我盡力。”這是我能給出的最好迴應。
“不是盡力。是一定要成功。”他恢復平和,語重心長地說:“週五晚上,李總約了海之語的高層吃飯。由銀行總部出面請,那個新來的葉總就交給你來請。爭取當場我們就把合同簽了。”
雖有爲難,但此情此景卻不容得我拒絕。一直以來,李行長像師長一般關照我。我趙欣然絕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我想起葉雲修曾給過一張名片,於是回到辦公室就照着名片上的號碼撥過去。很快,電話就接通了
“哪位?”他粗糲的嗓音從電話那頭不急不慢地傳來。聽得出此刻他應該很放鬆。
“是我……趙欣然”慌亂之中,我竟然忘記了那句禮貌性的“葉先生”。
“哦。欣然小姐,才分開就打我電話,真讓人驚喜。”他聲音壓低了問:“傷口好些了嗎?”
“多謝關心。好多了。葉先生,”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滿臉堆笑道:“您週五晚上有時間嗎?想請您吃頓飯。”
“哦?”他感到有些意外,聲音頓了頓道:“真是太榮幸了。對欣然小姐,我24小時隨時有空。”
“那太好了。”我沒想到請他吃飯居然這麼簡單,滿心歡喜道:“行,晚點發地址給你,我們不見不散。”
下班了,我打電話給小天的幼兒園老師,晚上有公務,接孩子時間要晚一些。隨後步行來到了鎮派出所。我熟練地走到接待室,見李野正在埋頭處理案卷。便敲了敲門,他見是我,擡眸一笑。
“怎麼?想起數字的含義了?”他示意我落座,自己也隨手提了把辦公椅,與我面對面坐下。
“還沒。今天過來是把這個交給你。”我將阿豪的衣物放到面前的警桌上,緩緩地說:“上次阿豪的同事送遺物來,告訴我晚些時候把海上打撈到的衣物寄給我。沒想到這麼快。”
“好。有其他人知道嗎?”他翻了翻衣物,警覺地問。
“我沒告訴任何人,包括我閨蜜。”
“我們推測阿豪的死可能不是意外。必須儘快搞清楚那串數字代表什麼。”他神色堅毅地說。
“好。那我先走了。”我起身正要往外走,他突然在背後叮囑道:
“記住!警惕靠近你的任何人。我們在找線索,那幫人肯定也一樣。”
我應聲離開。靠近我身邊的人,除了曉琴,最近就只有葉雲修了。他不應該是那幫人派來的吧?這情形倒讓我越來越迷惑了。
週五很快就到了。爲了顯示乙方的誠意,銀行把宴請地點定在城區最高檔的濱海山莊。我給葉雲修發送地址後, 就跟着李行長先去濱海山莊,與總行朱行長會和。
“合同帶好了嗎?”臨走前,李行長叮囑我。我拉開皮包鏈子,他看到蓋着銀行公章的兩份合同,這才放心。
濱海山莊建在海灣處,前面有一大片沙灘,背後靠着哈市福地青月山。哈市很多富二代喜歡來這裡開名流派對。但今晚卻靜得出奇。
沒等多久,海之語的高管們陸續到場,葉雲修自然是最後一個到的。他從黑色保時捷跨腿下車,身材筆挺,器宇軒昂,惹得衆人喑羨不已。
“葉總。快請進!”財務總監覃總殷勤地迎上去,衆人圍着他走進了包廂。
“葉總。您能百忙之中抽空參加我們的宴席,實在是太給面子了。” 朱行長油頭粉面地湊在葉雲修跟前,一一介紹道——
“我是明珠銀行總行行長朱時第,這是我們海峰支行副行長李成波,這位是我們的客戶經理……”
“趙欣然小姐。”葉雲修擡眸看向我,目光灼灼。
“朱總,我們葉總和趙小姐是故交了。”覃總似是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忍不住呵呵笑了兩聲。道:“大家都坐下吧!”
這種公務接待我不記得參加過多少次了。說是說請客吃飯,但在座的肚量卻全給了酒水。滿桌的精緻菜餚和米飯要等到酒喝好後纔會開動。
席間大家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一個個都走到葉雲修面前給他敬酒,而葉雲修也是來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仰頭飲下。還時不時用飄忽不定的眼神看着坐在最外邊的我。看得我渾身不自在。
這羣人中只有我職務最低,於情於理都得打圈敬酒。眼看着大家都輪流敬完了,我端起酒杯走到葉雲修身邊
“葉總。非常感謝您支持我們明珠銀行。我不會說話,所有的謝意都在這杯酒裡。我幹了,您隨意。”說完一飲而盡。
“面對欣然小姐這樣的女中豪傑。我怎能隨意?”他禮貌性地起身,仰頭一悶。晃着空杯,說道:“怎麼樣?我是不是很給力?”
我還沒聽懂這話的深意,坐在他身邊的朱行長忙開口道:“葉先生就是我們明珠的大恩人哪。欣然,你可得多敬幾杯。”
“朱行長,那倒不用。我已經領會到欣然小姐的謝意了。”葉雲修很明顯在替我開脫。
精明的朱時第像是嗅到了葉雲修對我的特殊關照,便用手輕輕地推了我一把,小聲提醒道:“合同、合同…..”
“我…..爲了慶祝我們兩家的合作,我確實應該多敬葉先生幾杯。今天,我把合同也帶過來了。”
我硬着頭皮把合同遞到葉雲修面前。“葉總,只要您簽字,我們就是合作伙伴關係,怎麼喝我都心甘情願。”
“那喝交杯酒怎麼樣?”席間有人起鬨。接着越來越多的人,包括李行長也跟着附和:“交杯、交杯……”
看到葉雲修身體僵在那兒,不知如何應付。我一咬牙,手腕飛快地從他臂間穿過,“葉總,合作萬歲!”說完閉着眼睛一飲而盡。有些醉意的葉雲修被我的大膽嚇到了,立在那兒,面色競不好意思地紅了。
“好!合作萬歲!”他喝盡杯中的酒,痛快地在合同上籤下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