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芊芊終於發現了異樣,“難道是楊家人上門找你討說法麼?”
夜衡道:“楊家在朝堂上做了一番自檢,陛下有心想要讓楊家女向你斟茶認錯,楊家人便想在家舉宴,邀你前往。”
蘇芊芊小拳微握,託着下巴,緩緩道:“楊家人此舉委實蹊蹺,陛下還逼他們……那這茶,我喝不起。”
誰知道楊沁芝會起什麼心思,萬一陷害她,平白惹起麻煩?
夜衡略一思忖,即而開口:“我已幫你推掉,不過,你倒是可以設個宴。”
蘇芊芊聞言,眼露出驚色,卻聽他道:“讓他們嚐嚐你的厲害也好。”
蘇芊芊生生將話吞進了肚子裡,略有不滿地應道:“這話說得沒道理。我可不吃人,他們要是好好待我,我能訓他們嗎?”
夜衡的眼波在她的身上流過,蘊着幾分戲謔:“王妃的名聲已經遍佈京城。“
蘇芊芊想到那日訓了楊沁芝,臉上的不滿消了消,道:“我也是有分寸的。”
夜衡看着她小意的姿態,便也大度地不與她計較,只道:“即是如此,那便準備一番。”
“那名頭是什麼呢?”蘇芊芊好奇問道。
夜衡站起,須臾間身形已然飄遠,只餘下一句:“你已在西岐過了兩個月,也是時候認山門了。”
事情便算是定下。
衡王府雖說不曾擺過宴,但老管家卻是個中好手,夜衡下了令,他便迅速張羅起來,跟着雙雙商討各項細節。
因是王爺爲自家小姐備的見面宴,雙雙自是幹勁兒十足,兩人聯手合力安排各項事宜,蘇芊芊反成了最清閒的那位。
於蘇芊芊而言,日子卻過得更艱難了,先前還有雙雙幫着一道剝橘子,如今她去忙別的事,如此重任便只能她來擔負了。
這一夜,她的橘子將將剝了才一半,便聽到有人進來,擡眼看去,但見夜衡頎長的身軀自門外而來。
墨發鬆鬆束起,隨着身形走動之間輕輕飛揚,縷縷掠過他獨被上天眷顧的五官,在溶溶銀華之下,有着說不出的致命吸引力。
蘇芊芊忙斂了眼神,再看下去怕是要難以自制。
夜衡敏銳地捕捉到她眼神之中的片刻恍惚,脣角噙了一抹微不可見的笑意。
她總是嘴硬,這大約是少女的矜持。夜衡雖則心悅之而不捨逼迫,但有些事卻必須要讓她知道,譬如:夫妻間不可有秘密。
思緒流轉之間,他已立到了她的面前,長身微俯,低低問道:“王妃在想什麼?”
“沒有沒有!”蘇芊芊下意識地解釋,然而一擡頭,便撞進他幽深的眼眸之中,將將平息下的心跳又快了幾分,剩下的話也忘了出口。
夜衡眸光若寂靜夜中,寧靜深海上的那一道流瀉千里的月華,清冷之中暗含洶涌,似能在瞬間將她吞食。他的聲音若浩瀚海洋翻涌的潮聲,捲入她的耳中:“是不願告知本王?”
她不自覺退了兩步,莫名覺得心頭一虛,小心應道:“王爺你想多了,你我之間能有什麼不可說呢?”
夜衡卻沒有揭破,眸光在她的手指上流連,漫不經心地說道:“譬如擔心我發現你會功夫。”
蘇芊芊的神色一凝,雖不知道他爲何沒來由地起此事,但還是連忙搖頭,發上的釵環叮噹作響,發出清脆的響聲,似是要掩蓋她的心虛:“你誤會了,我怎麼會武功呢。”
夜衡眼眸未擡,聲音冷冽:“你確定?”
蘇芊芊能明顯察覺到他話中的意味,卻不知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惹出了他的懷疑,目下他只是問,想必是未查到證據,便虛虛地笑了一下,說道:“我會不會武功自己還不知道嗎?”
“再給你一次機會。”承認。
蘇芊芊不敢看他的眼:“問多少次都是一樣答案。”
“很好。”
蘇芊芊原本以爲他會繼續追究,卻不料,他竟然沒有繼續追問,只是淡淡說道:“今夜月色正好,帶王妃一塊兒賞月。”
蘇芊芊擡頭看了看黑漆漆的夜空,哪來的月亮,王爺睜眼說瞎話的境界似乎又高了一層。
“你不喜歡?”夜衡挑眉問道。
“怎……怎麼會呢……”蘇芊芊連忙笑,爲了能讓他停止剝橘子大任,也爲了轉移他的注意力,立刻露出萬分雀躍的表情說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我最喜歡賞月了!”
話音剛剛落下,就被夜衡攬住了腰身,她驚恐地問道:“王爺,你這是……”
“院子太過狹小,我們上屋頂去。”
蘇芊芊:“……”
上屋頂,你咋不上天啊……
下一刻,夜衡已經攬着她,落在了屋頂上,隨後帶着她疾馳了幾個院落,即便蘇芊芊覺得自己的輕功還算不錯,卻依然跟不上他的速度,停下來的時候,二人已經停在了整個王府最高的位置。
明月隱在了烏雲裡,點點星光高懸於空,似是在一塊黑布上綴了無數顆耀眼的寶石,烏壓壓地鋪在頭頂,彷彿伸手可觸。
遠處的星光是不分明的,因此時夜色未晚,衆人還未歇息,偌大的衡王府通明,盞盞燈火隨着長廊屋檐綿延至整個王府,似是一匹華美畫卷,最爲奇特的是東南角的處竟顯出隱約的彩虹一般的光。
蘇芊芊雖然嫁入王府這麼久,卻是一直不曾注意過這些,當下忍不住驚歎,指着彩虹問道:“那是什麼地方?”
夜衡掃了一眼,輕描淡寫道:“那是陛下的御花房。”
聞言,蘇芊芊的纖眉輕輕一擰,面上的喜色一掃而空。
察覺到她的變化,夜衡頗有些意外,澄澈星眸落向她:“怎麼了?”
蘇芊芊搖了搖頭,興致缺缺地坐下:“這御花房倒是有意思。”
聽出了她話中的他意,夜衡的身軀微屈,坐在她的身邊,任由長袍鋪在屋頂,神色清然地問道:“說說看。”
他的目光帶着鼓勵,倒是將她的猶豫降了幾分,她斟酌了下,便道:“大內的水土還不如你這小小的衡王府麼?那金絲牡丹如何嬌貴,左右也只是花,此處不開別處開,並非絕無僅有,真得專門派了御林軍守着?爲何他的花種進來了,你的花就莫名死了?”
蘇芊芊連發三問,句句直指向要害,夜衡卻沒有着急迴應,他稍稍眯了眯眼,眸光落在了王府最絢爛的那一處,聲音悠遠:“因爲,那是聖旨。”
蘇芊芊故作不經意道:“傳聞西岐國君與衡王兄弟情深,想來他也是想要經常瞭解你的動態,好多加關心,是如此罷?”
夜衡哪裡聽不出她的一語雙關,他收了目光,伸了長臂將她的手捏住,緩緩道:“即知如此,以後照做便是。”
蘇芊芊冷哼一聲,不說話。
什麼金絲牡丹珍貴,西岐又不是沒旁的地方可種,名義與說是派人守着,實際上和插個眼線有什麼區別?至於那株死了的牡丹,難保不是暗示夜衡,至尊到來,羣芳讓位,哪怕是同種,也有尊卑之分。
思及此,她猝然一驚,難道說西岐國君並不如表面上這般信任夜衡?
這樣的念頭令她生出一絲不安,轉頭看他,卻見他神色淡然,心下便更加疑惑,夜衡如此通透之人,又豈會看不清此間道理,但爲何……
她的困惑被他的聲音打斷,他的嗓音一如那星空般空靈:“王妃可是在疑惑?”
蘇芊芊猶豫了一下,道:“你與陛下兄弟情深,他將如此珍貴的花交由你保管,可見對你的信任。”
聞言,夜衡的脣角抿出一絲笑意,轉而對上她的眼,清潤的嗓音穿過黑夜鑽入她的耳朵裡:“王妃沒有說實話。”
蘇芊芊有些心虛地低了低頭,他的眼有穿透人心的力量,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他洞穿了一切。
幸而,他並沒有再追問,轉而看向遠方,說道:“這幾日,王府上下對王妃感恩戴德。”
蘇芊芊原是鬆了口氣,聽到此言,不由地又崩直了身體,聞着空氣中傳來的橘子香味,蘇芊芊在心裡不敢苟同。
感恩戴德?恐怕是截然相反吧!而這始作俑者竟還若無其事地發問!
蘇芊芊心中惱怒,面上聲不顯,反而擺出大度的姿態:“偶爾,也要體恤下人,應該的,應該的。不過王爺,我覺得不能老是賞賜橘子,一粒米養恩人,一斗米養仇人,讓他們習慣了伸手,那可就不好了。”
夜衡哪裡聽不出她話中之意,一雙長眸藏着笑意,卻不揭穿,故作附合她的看法,瞭然點頭,又似猶豫的樣子:“是這個道理,只不過王妃的愛好……”
“我的愛好不算什麼,一切要爲了大局着想!”蘇芊芊立刻拍着胸口,做出一副偉大的模樣,緊接着如願以償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既然如此,那隻能委屈王妃了。”
“不委屈!”蘇芊芊生怕他改變主意,迫不及待便允了下來,復又重申道,“一點都不委屈!”
夜衡將她的反應悉數收進眼底,脣角不自覺地揚了揚,往前一步,說道:“爲了彌補王妃,本王今日也帶了禮物。”
“禮物?”蘇芊芊眼中露出困惑,總有種不祥的預感,直至夜衡將禮物取出,頓覺呼吸一滯,“這……”
一個橘子!
夜衡將她的驚恐盡收眼底,卻作不知,大掌託着橘子,眸光含笑說道:“本王今日上街,看到這陶土做成的橘子很是逼真,料你會喜歡。”
他一定是故意的!蘇芊芊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聲音:“逼真,是很逼真。”
“喜歡?”夜衡將橘子放到她的手中,垂眸看她強作鎮定的臉,笑意更深。
“很是喜歡。”時時刻刻不忘王爺讓她剝了好幾天的橘子!
蘇芊芊不由地握住,努力控制住心中的火氣,指腹感受着橘子逼真的紋路,再看着它小巧精緻的樣子,那厭惡感不知爲何散的乾淨,能有這般手藝,也是少見,是以倒真的喜歡起來。
正把玩着,突然間,夜衡高大的身影便欺了過來,在她的額頭清淺落下一個吻。
蘇芊芊的手一抖,好險纔沒把手中的橘子掉下去,萬分驚愕地看着他,便見他的手攏了攏她飄散在臉上的髮絲,鎮定自若地說道:“收了我的禮,不得付出點什麼?”
蘇芊芊差點沒背過氣來,恨不能將橘子丟出去。
無事獻殷勤,她怎麼就忘了這個茬呢!
夜衡偷了香,已然滿意,繼續開口:“本王突然想起,還有一些公務要辦。”
蘇芊芊鬆了口氣,恨不能趕緊將這傢伙送走,臉上還得擺出依依不捨的笑容:“王爺請便,我可以獨自賞月,有這小橘子在,就當是王爺陪着我了。”
“切莫胡亂走動,省的摔下去……”夜衡點了點頭,突然想到什麼,又掃了地面一樣,慢慢說道:“畢竟,王妃不會武功。”
說罷,他提起功力,輕鬆越過屋頂,揚長而去,留下蘇芊芊被夜風吹得髮絲凌亂。
這個傢伙果然是故意的!
原本她用輕功可以直接下去,但現在……
看着高高的屋檐,蘇芊芊恨不能捏死夜衡。
之後,爬到離地面近一點的屋頂,也不顧什麼形象,大聲喊着“救命”,引來了王府的侍衛。最後,在侍衛們的幫助下,狼狽爬下來。
期間,由於她不小心多看了幾眼幫忙的侍衛,還引發了小規模的損傷。
回到屋裡,雙雙一面伺候她,一面好奇問道:“小姐,你不是會輕功嗎?怎麼還……”
蘇芊芊趴在牀上,嘆了口氣:“別問了,一言難盡……”
她根本就不是夜衡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