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言,百里連兒的眸底閃過一縷慌亂,不過被黑巾給矇住了,所以那人看不見。
她面上依舊保持鎮定,冷靜的道,“他沒有挖我的眼睛,是因爲,我是正經人家的女兒,他只是抓錯人了。”
師父笑的更冷,“我的徒弟,永遠都那麼蠢。”
抓對抓錯,有什麼關係呢?
眼睛好看,不就行了。
他這話說的有點刺耳,百里連兒就算是看不見,也能聽的出來,他言語中的不善之意。
纖細的手指緊了又緊,她維持着面上的平靜,淡淡的道。
“他蠢與不蠢,我不清楚,只是我知道,他應該是比你有良知的人。”
師父臉上的笑慢慢的斂了下來,眉眼間帶了幾分嘲弄。
“你都不知道,他挖過多少人的眼睛,你就敢說,他比我有良知?”
百里連兒笑,“我雖不知,他爲什麼要挖人眼,但我卻知,他不會隨隨便便拉着一個人,就要挖她的眼睛,至少,正經人家的女兒,他是不會隨意傷害的。”
曾經,她問過一個人,爲什麼有人喜歡殺人,或者,喜歡在殺人的時候,對死者進行慘無人道的虐待。
那人回了她幾個字,刺激,或者快,感。
有些人殺人,是有預謀的,有些人殺人,是一念之差,但也有些人,殺人只是爲了尋求一時的快樂。
挖眼不能使人致死,他們也不是爲了尋求一時間的快感,那這些想要挖走她眼睛的人,便是屬於有預謀的,帶着很強烈目的性的一部分。
不限於年齡大小,只是對挑眼睛有所要求。
恰巧,她的眼睛很適合,可徒弟說她的身份不行,但徒弟的師父卻是不忌諱。
那麼……
她有一半存活的機率。
只要,她能將時間,拖延到方纔,那位給她送水來喝的徒弟回來……
師父似乎沒有察覺出來,她的目的。
他扯下了她眼睛上的黑布,百里連兒識趣的沒有睜開眼睛,一直閉着。
那人靜靜的看了一眼之後,卻是笑了起來,又將她的眼睛蒙上。
他順着她的話,繼續說下去。
“你的眼睛很好看。”師父的臉上是閒適的笑意,“雖然我沒有看到你眼睛睜開的樣子,但你眼睛的輪廓很好,能讓我徒兒抓回來的,想必眼睛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如果能將你的眼睛挖下來,我相信,夫人她會很滿意的。”
百里連兒抓住了一個關鍵詞。
夫人……
是誰?
難道是他的夫人?
百里連兒的面色不變,她的眼睛被黑巾遮掩了全部,只是脣角稍稍的勾了勾,微微有些笑意溢出。
“你讓你的徒弟,抓一些人回來,就是爲了挖她們的眼睛,從而討好你的夫人?”
師父看着女人這幅樣子,終是有點理解,爲什麼他的徒弟,會對這個女人刮目相看。
太過冷靜。
一看就知道,是經受過大場面的人。
前面三四個女人,不是哭就是哭,稍微有點動靜就會尖叫,然後大哭,而這個女人,一直都是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響動。
連現在他說要挖了她的眼睛了,她連語氣都沒有多少改變,依舊談笑生風。
他抹了抹短刀上邊閃閃發亮的刀面,饒有興致的問,“你是大官家裡的女人,還是哪裡來的人?”
他不答她的問題,卻是問了這個問題
百里連兒有幾秒種的思考時間,權衡一下,對方究竟會不會忌憚,有權有勢的人,還是說,他更喜歡,有權有勢的人,成爲他的階下囚,以及……
挖出那些有權勢人的眼睛?
默了默,她淡靜的道,“不過只是一個平民百姓而已。我的父母,在我幼年就已經去世了,我也是九死一生回來的,過了幾年的苦日子,漂洋過海,被人賣到了南荒,受盡欺辱,如今好不容易,認出了唯一的親人,寄養在我舅舅家。只是等着嫁人,卻還是那麼的悽慘,被人給抓了來,你們若是拿走了我的眼睛……”
她的語氣很淡也很慢,沒有接着上邊的話,而是道,“我不知你是什麼人,既然你沒有殺人之心,只是有取眼之意,可否看在我如此可憐的份上,拿走我的眼睛的時間,緩上一兩天,讓我最後,再看這世間一眼。”
之於前半生對人的乞求相比,百里連兒已經不再是楚楚可憐,動用手段心計。
而是洗盡鉛華後的一種淡涼,從頭涼到尾,若是從前的她是美豔而動人的,如今的她,卻只能算是冷豔而淡靜的。
師父似乎默了一會,他緩緩的走近百里連兒,百里連兒可以感受的到,他比之前更加沉默。
尚未說些什麼,外頭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隨後,百里連兒便聽見了有人驚慌的道,“師父,不要傷害她!”
隨後,砰砰咚咚的響動起,很雜亂的聲音。
有點像,糾纏起來打鬥的聲音。
“孽障!你忘記了麼,你的師孃臨死前最想要的是什麼?!”
“師父……”
“閉嘴。你要是還認我是你師父,你就把她的眼睛挖出來,貢獻給你的師孃,不許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可是師父,你答應過徒兒,絕不傷害正經人家的女兒。”
“那你爲什麼要把她抓來,只要你挖了她的眼,我就不要你繼續去抓其他人的眼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師父說這句話麼,師父答應你,你現在就去挖了她的眼。”
爭執的聲音瞬間沉靜下去,而後,沒有人再說上一句話。
一片黑暗中,百里連兒的眉頭漸漸的皺起。
有人慢慢的往她這邊走來,一步一步,走動的腳步聲,在靜寂的時刻裡,顯得格外的清晰。
有人慢慢的在她面前蹲下,屈膝的時候,不小心碰撞到了她的手,百里連兒的脣上保持着笑意。
有時候,逃不過就認了吧,她在幾年前就該死的人了,如今還能再活幾年,實屬榮幸。
挖眼應該是很疼的罷。她輕聲的問,“看在我沒有哭鬧過的份上,能否先將我劈暈,我,比較怕疼。”
那人怔了一下,默了很久,才擡起手,將她矇住她眼睛的黑巾,扯開拿下。
百里連兒睜開了眼睛,視線迎上了眼前的男人。
是個很普通的人,穿着素色簡樸的外袍,臉上有點鬍渣,頭髮束起,看她的眼神較爲柔和,只是眸底染着濃烈的愧疚之意。
百里連兒那一瞬間的心情很複雜。
在他揚着刀擡起手的時候,百里連兒笑了笑,“別難過,日後別再做這種沾血的事情了,違法是要被抓進大牢的。你不是壞人,沒必要爲一些人一些事,而摧毀了自己心中的的良知,還有煙火。”
那人的手一顫,師父的面上卻依舊浮現不耐煩之色,百里連兒闔了下眼瞼,“動手罷。”
“這裡是城西魚街。”那人低啞着聲音,聲音很小,小到近乎沒有,“出門向左跑,不要停,出了小巷就是大道了。”
百里連兒尚未來得及反應,咔嚓一聲,那人手裡的刀便劈開了束縛住她手的繩索。
百里連兒一怔,師父的面色大變,“你在做什麼?!”
那人丟開了手中的刀,跑到了師父的面前,拖着他的腿不讓他過來,對着百里連兒大喊了一聲。
“走――”
百里連兒反應過來之後,立即拆開綁住腿上的繩索。
而那人被師父一頓狂打,卻是一點痛苦的聲音都不曾發出。
百里連兒身上沒有力氣,被關在這裡也不知多少天了,站起來的時候一陣天旋地轉的,很是難受。
連走一步都覺得很沉重。
不斷有粗俗的話從師父的口中冒出來,百里連兒望了那人一眼,那人跪在師父的腿下,背上受着師父的錘打,脣角都溢出了些血色來,卻只是喊着她快走。
百里連兒扶着牆往外走,吃力的打開了厚重的木門,她臉上已經毫無血色。
外頭的天色深沉,應該是子夜十分,她單腳剛跨出門外,裡邊便傳出一絲難受的悶哼聲。
聲音不大,只是因爲四周過於安靜,所以在夜裡聽的比較清楚。
百里連兒的面色更白了幾分,但腳上沒有停下。
這裡的屋子,都是大門和裡屋相隔很遠的。
城西魚街,聽說是以前屠宰野豬的地方,豬的尖叫聲刺耳,所以需要這樣的構架,纔不會打擾到四方百姓。
她身上沒有多少力氣,全程都是挨着牆壁走的。
那個人雖不是好人,但至少是放了她,還以身護她,但他於他師父而言,應該還有利用價值,暫時是傷不了性命的。
若有朝一日,他被人抓捕歸案,她會出來爲他作證,減輕他的刑罰的。
不是什麼喜慶的節日,這裡挨家挨戶都不掛燈籠,也沒有鎮上的欣榮,更沒有帝京的繁華,百里連兒沒有武功,夜間視力很差。
勉強靠着半圓的月色,走出的這條小巷。
腳上一個趄趔,她整個人都倒在了地面上。
甚是不湊巧的,她的腦袋還嗑在了堅硬的石頭上,眼前一黑,百里連兒昏厥了過去。
意識即將消失的那一刻,她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
脣角扯不出一絲笑來,她的眼睛裡全都是苦意。
要不要這麼的淒涼?
她都走了那麼久,到頭來,卻還是要被抓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