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綰邊在軍營外散步,看看軍士操練的嚴肅場面,再聽聽那單一無趣的口號聲,覺得甚是無趣,就在一座軍營的拐角處,月綰終於覺得眼前一亮。
真是稀奇,月綰活到這個年紀都從未見過的奇事。
只見個不過十一二歲大的小侍童在責問一位久經沙場滿面風霜的老將的情境!
月綰搖着頭嘖嘖感嘆,真是世道變了,想當年她年輕氣盛的時候,也沒幹過這麼痛快的事,隨便辱罵一個年齡稍長的人也是會遭不少誹謗,這可都要賴洪荒那傳播流言的神速,還有衆神魔仙鬼妖以訛傳訛的本領。
“你這惡老頭,侍奉主子折磨多年,還不知這套茶具是顏姑娘最最珍愛的嗎?雖說顏姑娘不在了,你這麼作踐姑娘留下的東西,主子早晚會扒了你的皮,再把你送到油鍋裡炸一圈,到時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跪着叫我爺爺我也不會理睬你!你就是欺負主子心軟,你還敢欺負顏姑娘心善,真……真不知主子怎麼會養了你這個白眼狼……嗚嗚……”
聽到這裡,月綰的眉尖抽了一抽,世道真是變了!連一個小毛孩都如此古靈精怪,方纔還是盛氣凌人地呵斥老爺爺,一口一個“惡老頭”,現在卻又像受了多大欺負一樣,讓對方內心不自覺地產生濃濃的負罪感。
那老頭兒倒是沉得住氣,眼睛空洞着,似乎早已神遊天外,同司命神君嘮家常去了,眼前小小少年哭得我見猶憐也沒有把他的思緒拉回來,可見其功底之深令人望塵莫及,被如此教訓次數也是常人不能忍受之多。
老將眼睛睜累了,就半眯縫着,眼見昏昏欲睡,營內終於傳來一道聲音,結束了小童子無休止的絮絮叨叨。
“淨塵,那不是她的茶具。”
小侍童渾身一僵,驚疑道:“什麼!”
軍營中又傳來兩聲輕咳。
她的東西,他怎麼會放在這樣顯眼的地方,任人擺弄!
被訓斥的老將軍終於清醒地睜大了眼睛,朝軍帳的方向施禮後才昂首闊步地轉身離開。
月綰見鬧劇收場,纔不緊不慢地走上前去,繞過呆愣的小童子,向軍帳方向走去。
淨塵見一女子不要命地向軍帳處逼近,又是一愣,才以輕靈的身法攬住月綰的去路。興許是攬住了擅闖軍帳的女子大鬆了一口氣,落腳時力道大了些,濺起不少塵土,把自己素白的衣角給弄得髒兮兮的。而月綰閃身躲過了灰塵,並繞過了淨塵瘦小的身軀,以有韻律的步伐向前走去。
淨塵還要攔,誰知帳內中傳出一道略顯輕柔無力,卻如雨後青竹般散發着清新氣息的聲音,“是貴客。”極短的三個字,卻夾雜着幾聲輕微的咳嗽,把字與字的間隔拖得長了些,要是其他人來說,定會稍顯不自然,病弱之感也會讓人心中升起慰問之意,但由這個人說出口,就極爲自然,彷彿他天生就是這般樣子,幾聲咳嗽也是理所當然,誰說咳嗽就得一副病弱的模樣。
月綰興致更濃,“貴客”,可不是什麼客套的話,而是營帳中的人,清清楚楚地知曉,帳外的女子就是個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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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之後,各界完成大統一,劃分了六界,其中人界屬於最末端,與各界的交涉也是最少的。久而就之,就生出了個不成文的規定——其它五界的任何生靈都不能以任何理由侵擾人界安定。這條規定有益處,也有弊端,益處是保證了無法力,也沒有什麼氣力的人族長久的安定,弊端也就那麼小小的一點——讓無法力,沒氣力的人族沒有辦法獲得與其它五界齊平的機會。但百密一疏,對待人族的事再怎麼嚴謹也會有某個糊塗神、糊塗魔、糊塗妖、糊塗仙或是糊塗鬼出了紕漏,把一些功法一不小心落在人間
於是,人界時隔百年或千年,也會不知從何處蹦出來一個“仙人”,或是“魔頭”,自從在六界都有不小威懾力的辭顏天帝隕落之後,此類意外發生地更爲猖狂,甚至出現了規模不小的修仙門派,月綰當時就優哉遊哉地坐在魔宮看着好戲,還派了個仙使下凡扶正此類修仙門派,以免有修士誤入歧途。
如今,世上已有不少站得住腳的修仙門派,修士們不約而同的藏匿在世俗之中不被發現。修士們在修習仙法後大多都會延年益壽,青春常駐,因此使得凡夫俗子趨之若鶩,可他們又哪知,懷着這種心思去修仙的,哪一個能修成仙?
千機門,算是修仙界裡一個另類冷門的派別,千機門中人以推演天機爲修習之根本,天機那是那麼好窺探的,不過要是學有所成,那麼就能知曉自己的未來,他人的命格,一生也會因此順風順水。不過真正的推演天機與那些神算子不同,他們推演的是大道,歷代掌門人——千機子,多數都能窺得大道,羽化登仙。
說起千機門掌門人,又是修仙界的一項樂談——千機門每一代掌門人都喚作“千機子”。只是傳聞千機門資質絕佳者成爲掌門人後都會拋棄自己原來的身份,換句話說,萬一當上了千機門掌門,就不是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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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機山前,雲霧繚繞,溪水淙淙,雲霧中似乎有修士俊麗的身影,但總是一晃而過,輕得連腳步聲都沒有發出來,千機山除了有規矩的水滴撞擊卵石的脆響,似乎就沒有別的了。
一名女修御劍在雲端俯覽千機山的風景,她的氣息極穩,她的神態極靜,眼中是早已超脫的淡然。她是哪個修仙門派的分堂堂主,甚至,是宗主!
她身着淡雅的白色袍子,邊緣處用精緻的金色和紅色絲線勾勒,腰間的玉笛就像她的主人一般,通身是沉穩的碧綠,上好的羊脂玉環用淡黃的絲線穿成一串,掛在笛尾,她腳下是一口淡藍色的飛劍,劍上用蒼勁的筆法刻着兩個字——千機!
她的身體向靜止了一般,在身旁的浩浩萬里流雲中像入定般站着。
她很美,但沒有小女子般的輕靈優美,她也許習慣了沉穩大氣,一舉一動都是極爲內斂的沉穩大氣。
千機山是修士們心中的一個聖地,在千機山上空也是不準御劍飛行的,可沒有人阻止她,沒有人敢阻止她,千機山的修士們都仰頭望向過她,在還未看清來者是何人後就緊緊地低下了頭——因爲此人腳下的那口飛劍。
“顏煉,回去吧。”
明明這道聲音是那樣輕柔,明明這道聲音無半分威嚴,卻是千機山弟子們一個個低下了頭,這裡哪一個不是天之驕子!明明聲音的主人是那樣不足爲懼,明明聲音的主人無半分威脅,卻使那站在雲之巔的女子偏了偏頭,讓那超脫中現了一股淡淡的悽迷。
顏煉腳下的飛劍震了震,似乎被女子的哀傷所感染,被男子決絕的話語所觸動,冷冷寒光竟柔和了幾分。高處不勝寒,顏煉竟真的感到了幾分寒意,體內的真氣竟抵不住區區山巔的寒氣。
“你成了大道,真如傳言般無情了。”顏煉眼中還是那麼無波無瀾,要是由另一名女子表達這個意思,換一種語氣,換一種神情,哪怕是石頭心腸的人也會被打動,可偏偏,吐出這句話的人是她。
在山石所排列成的奇門遁甲之後,千機子靜靜地望着雲巔的女子,而顏煉卻無法窺得他半分身影,從來就是這樣,顏煉在數十年之前,就再也沒有見過這男子的真容了,無需憑那一張麪皮,只要他在她身邊,她就能感知到他的存在,他的一切。
一名六七歲的童子在一邊爲千機子侍弄着香爐,雖說他比同歲的小孩子沉穩得多,一雙大眼睛仍是忍不住滴溜溜的轉,目光無論怎麼閃動,最終都停留在身側這個這個如傲雪凌霜般冷冽的人身上。
他似一塊兒深海玄冰,一雙眸子似化不開的濃墨,可他的容貌卻是十分的柔和,沒有什麼棱角,只要他肯啓脣笑一笑,冰雪都會爲他融化,他眉眼的弧度柔和了他冷冽的氣息,這位傳說中的千機門門主,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平易近人些。
淨塵在想,門主還是笑一笑好,說不準那位姑娘就會下來了。
“我只是想再看一看你……一眼就好。”顏煉冰霜般的面容上竟難得地多了幾分期待,幾分窘迫,正如花期少女一般……可是,她再也無法擁有少女的俏麗動態了。
千機子面上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他一字一句道:“癡心妄想!”
侍弄香爐的小童愣了。
聲聲如珠落玉盤,字字直敲人心。
顏煉似乎早就猜到了這個結果,可臉色仍在剎那間變得慘白,她張了張口,似乎需要用盡全身的力氣,終於吐出了一段不成句的話,“那……那打擾了……對不起……別怪我……可……可以……嗎?”
那氣度非凡的女子,卻是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亂石陣中沒有任何迴應。
“叨擾了。”此時顏煉的神色已與初來是並無兩樣,極爲冷靜道。
千機子聽聞這句話,愣了一下,似乎才明白話中的意思。在那一瞬間手掌彈了出去,做了個挽留的姿勢。寬大的月白色衣袖帶過了一陣風,把小童的髮絲吹得凌亂。
可惜……陣外之人無法瞧見這一場景。
顏煉輕哼了幾聲,有些無措地轉過身,一連串的動作頻頻停頓,。碧綠的長笛左右搖晃着,似乎要逃離腰間的梏桎,暴露了主人不安的心緒。
終於,在一陣風后,那身影終究是不見了蹤跡。
千機子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伸出的手,眼中的幽深在一瞬間化爲了烏有,被空洞與恐懼充斥着。
他到底在怕什麼啊……
別走,我還想再看一看你……
我從沒怪過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