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嫋嫋,那一股清新幽遠的茶香證明了主子的心情很好。香爐裡淡淡的薰香氣仍是尹露今晨新添的,仍未換過,這讓她滿心都是被主子肯定的愉悅。
她自十三歲起就來到主子身邊,做了五年的貼身侍女,她的聰穎機智讓她從微不足道的小小侍女變成了主子身邊最重要的心腹,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多年來都踩在刀尖上的生活讓她更珍惜眼前,也教她學會用各種可恥的手段圈住主子的心。
她懼怕眼前的人,那種沁到骨子裡的寒意,所以她不敢做任何逾越自己身份的舉動,但今天,她必須要來了。
尹露攏了攏衣衫,那是一件很普通的水藍色薄裙,尹露很美,那種如同出水芙蓉的純粹美感,即使是一件極爲普通的衣衫穿在她的身上也有道不盡的美麗姿色。她的一件衣衫都是精心挑選的,她不能讓人看見她的愛慕虛榮,也不能讓人感到她的小家子氣,她所有的飾品,甚至精細在一寸絲線上,都要讓人找不出任何破綻。
謹慎小心,多年來似乎成了一種本能。
夏季,北方的太陽也毒辣了起來,尹露在屋外站了有些時辰,卻依然面不改色,連一聲不滿的抱怨都沒有發出來,她的面上頸上都出了一層薄汗,卻似乎並未想到擦拭。午時的太陽最爲熱辣,四周灑掃的侍女都感到一陣陣眩暈。
她們的主人正在陰涼的屋內品着香茗,安然地休憩。
尹露怎會不知,主子午休事最忌諱打攪,正是因爲她挑了這個時辰來。
她不在意等了多久,她只知道這次的障礙必除!
劉和早就注意到屋外的女子了,對於他來說,這就是傻!就算她廢了再多的心機,也無法阻止他的決定,從前讓她爲所欲爲,不過是看在多年的情義上,如今看來,真是太縱容她了!
劉和已經沒有耐心陪尹露演完這場戲,他還有許多事要處理,品茶休憩也要看看是在什麼時候,玩弄心計要看看在什麼時候。
不過他不準備拆穿尹露,她想演這麼一場獨角戲,就隨她去了,正好給其他人添添樂子。
劉和用一隻手把頭撐起來,揉了揉眼角,似乎在醒神。這一連串的動作還沒有做完,他就極爲閒適地把雙腳沾地,像剛睡醒般推開了房門。
“好巧”!劉和似乎很是驚訝,失聲道:“你何時來的!”
尹露神情間有些歉意,“是尹露打攪主子休息了。”
劉和嗓音柔和疏懶道:“怎會。我也是剛醒。”
“那便好。尹露本是有要事相商,剛至房門前,纔想到正是主公小憩的時辰,只好……”尹露沒有把話頭接下去,而是柔聲道:“主公沒有見怪便好。”
劉和看上去很是抱歉,忙生道:“你這可真是的,有事也不叫下人通報一聲。瞧瞧,乾等了大半天,沾染了暑氣可就麻煩了,快快進屋。”
尹露欠了欠身子道:“勞煩主公操心了。”尹露沒有多說什麼,徑直走向屋內,有些慌亂地避開了劉和顯得陰冷的雙目。
她這點兒雕蟲小技被看穿了嗎!
尹露費力極大的心力才從慌亂的陣腳中脫離,交握在一起的雙手緊了緊,不安地蹭了蹭不是很柔軟的衣料,等待劉和坐下她纔跟着跪坐在一旁爲劉和添茶。
劉和沒有接過尹露遞來的杯子,任她平舉在眉前。
尹露見劉和沒有接過杯子,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慌亂,等了一小會兒後,把手中的盛滿茶水的茶杯放回桌面。
她賠笑道:“主子想必是吃膩了,改日尹露定拿些別樣的茶來。”
“那可真是多謝了。”劉和待尹露放下茶杯後又重新拿起了那盞茶杯,一口飲盡,茶水入肚,卻未嘗到半分清香。
“方纔你說有要事相商,不知是什麼要緊的事。”劉和挑了挑脣,望向尹露。
尹露有些怨氣地盯着交疊在一起的雙手,低垂的睫毛很好地掩藏了她眼中一切的神情,她不緊不慢,娓娓道來。
“聽說主公近日去崑崙山訪‘仙’,並不負所望,帶回了兩位仙風道骨的‘仙人’。”
“沒錯。”
“尹露就奇怪在這兒。主公求道之心人人皆知,其恆心也足以讓仙神動容。主公曾多次尋仙,何等秘境仙居未去過,可就偏偏在這崑崙山腳下請來了兩位活神仙。雖說崑崙山是一座仙山,真有哪位大能隱居也未必不可信,可從古至今不知有多收人前仆後繼地尋找仙人,卻從未有人成功過。而主公此次能尋到所謂‘仙人’,不是太奇怪了嗎?”
“……”
“主公切勿引狼入室,讓小人鑽了空子。”
“………”
“噢?以尹姑娘此言,吾乃姑娘口中的‘小人’嘍。”
一舒緩清揚的聲音插入了兩人的對話,雖聽遣詞造句是些打趣的話,但從此人口中吐出,竟生出了一種渾然天成的高貴感。
這就是傳言中的“仙人”?
尹露霎時間有一種自己所有僞裝都被揭穿的危機感,從腳底升騰出一股陰涼。
她已最快的速度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義正言辭道:“仙子只可就說錯了,小女子口中的‘小人’說的不過是那些心懷不軌之人,若是仙子乃是得道高人,又何必把這‘小人’的名號往自己頭上扣?”
她邊說着,邊帶着一種堅定輕蔑的神情緩緩轉身,劉和若是記得不錯,尹露這個神情這個動態倒是常見。
尹露啓脣吐出含在口中已久的話,先前的一句倒是振振有詞,有那麼幾分模樣,卻在轉身望見那名紅衣女子迤迤然而來時,胸腔內好不容易囤積起的底氣煙消雲散。
剩下那半句有力的反擊,權當從未說過,她說了出來,在身前人眼中,也像個笑話。
尹露十分難堪。
眼前的女子似乎並未看見她的難堪,或者說,她從踏入這道門起,就未將尹露放在眼裡,方纔那句話,就像是隨口冒出來的戲語。
尹露再也沒有多說話,她早該知道今天自己是沒那麼容易達到目的,隨說眼前的女子身份不明,還用面紗顏面,十分可疑,但就憑尊貴的氣質,還有那雙似乎已經看破紅塵的眸子,要說成是“仙人”也未必不可,再者……再者……尹露不敢接着想下去,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若是……
總而言之,今天萬事不利,唯一能不讓事情變得更糟的做法就是識趣的離去,幹杵在這兒也是失了顏面,還不如速速離開。
“是小女子的不是,小女子有眼無珠,如今還待在這兒恐怕纔是怠慢了仙子,小女子這就離去,不叨擾仙人清淨了。”尹露這一番話說得頗爲得體,邊說着,還帶着幾分委屈顫了顫身子,真是我見猶憐的一番姿態。
月綰冷笑了兩聲,尹露收着她氣勢的壓迫不得不擡起頭,只見月綰也看向了她,眼中沒有過多的神情,連理所當然的厭惡和輕蔑都沒有,只是有那種看空一切的,冷。
尹露渾身頓時僵硬起來。
“既然知道了,還不速速離去!”劉和斥道,似乎對尹露的行爲很是失望。
尹露此時靈臺比平常還要清明幾分,毫不猶豫地欠了欠身子,轉身離去,連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
門緩緩合上,即使是尹露有心,還是留下了極輕的聲響。
見尹露離去,劉和麪上頓時滿是歉意,他對月綰拱了拱手恭敬道:“擾了仙子清淨,實在是罪過。”
月綰雖聽那聲“仙子”聽得很不是滋味兒,但也早就沒了什麼脾氣,和藹道:“無事,她也是個聰明人,想必以後不會再犯。”
劉和又抱歉的拱了拱手,才接着道:“不知仙子前來了是有什麼要緊事。”
月綰聽了劉和這句話,也就沒有什麼心思拐彎抹角了,“吾此次前來有兩件事。”
“一,涿郡雖是一座繁華之都,但畢竟地處北方,爲長久考慮,遷都至揚州等地是上策。”
聽月綰這麼說,劉和也連連點頭,“此時我也曾考慮過,既然仙子已經提了出來,定不會再拖延下去。”
月綰點了點頭,“二,雖說我們此次肯出山爲汝完成奪取天下的大業,但吾輩早就不理俗事,逍遙慣了,還是要吱會你一聲,吾向來不喜受束縛,也聽不進去小輩的‘管教’,從今以後吾等所作所爲皆是順心意,不會對汝造成太大影響就是了。”
劉和從小就聽人們講神仙高人大都身具仙風道骨,也多數性格乖僻,請來神仙已是上天恩賜,怎敢多求,也就一一應下了。
都交代得差不多,月綰出於習慣,又把此次該辦的事細細過濾了一遍,驀地想起來什麼,背對着劉和邊向門外走邊道:“吾名月綰,稱呼吾之名即可,莫要再仙子仙子的叫了。”
話音剛落,月綰的身影也從拐角處消失不見。
劉和微愣,好久才明白那句話的意思。
月綰,是個好名字。
屋外鳥囀清脆婉轉了幾分,甚是動聽,改日應讓下人好生餵養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