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和隱隱意識到,自己可能會被困死在此處。他知道現在最好的計策就是原地不動,等待救援,可當年他畢竟年紀太小,閱歷不夠,即使知道正確的做法也因心智不穩選擇了繼續朝前走。
光,要找到光。
枝葉稠密爲南,枝葉稀疏爲北。
劉和每一步都邁得果決,他既然認定了,哪怕大錯特錯,他也要走下去。
視野開闊,濃綠漸變成淺色,卻不表示劉和的戒備會變淡。
“叮鈴鈴~叮鈴鈴~”
這深山老林的,怎麼會有鈴響?
“誰!”劉和大呵,有風,吹動着蔥鬱草木的枝葉,鈴響似乎把這一切攪的天旋地轉,劉和突然有一種無力感,眼前景象不停的搖晃,轉動,悅耳清脆的鈴響像是成了催命符,只要再稍稍生出一點兒變動,他瘦弱的身體就會轟然倒下。
不知從哪處,竟迸發出一股子狠勁兒,劉和長嘯一聲朝着鈴響之處奔去。哪怕是鬼門關,他也去定了!
劉和仍未發育好的體魄在這種緊繃的情況下給他帶來一陣陣眩暈,當他走出那片綠林,雙腳站立在陽光普照,溪水潺潺,風鈴脆響之地後,竟一個踉蹌摔暈了過去。
風鈴的清脆碰撞聲,有寧人心神的作用。同香樟樹葉的摩挲聲、潺潺的溪水聲,悅耳的鳥鳴混合起來,竟是這麼的美妙。
劉和有種永遠這樣聽着鈴聲沉睡下去的衝動,這片幾乎要了他性命的深林。似乎也可愛起來。
是他中了什麼巫蠱了嗎?竟有了這般心思。
不,那就更不應該這樣下去了!
劉和強撐起他脫力的身體,齜牙咧嘴地扯着脣角,尚且稚嫩的面上滿是不甘。
不甘被困在了這見鬼的林子裡。
不甘面對困境卻束手無策。
不甘自己掌控不了自己的心神。
劉和撣了撣身上樹葉和塵土,卻怎麼也撣不盡,沁染着汗漬黏糊糊地成了泥漬。
他厭惡地緊蹙起眉頭,幼稚地撇了撇嘴。
劉和卻沒有像往常那般大發脾氣,指使這下人手忙腳亂地伺候他沐浴更衣。小孩子往往會被新奇的物什吸引注意,更何況是當年尚且稚嫩的劉和呢?
銀飄帶般的溪水環繞着一棵高大的,枝葉蔥鬱的香樟樹,着一棵樹起碼有上百年的樹齡了,分枝都和周邊樹木的主幹一般大小,有的垂在溪水中,看上去就像獨立的一棵大樹,在粗壯枝幹之上,是沉積了上半年的淤泥,淤泥之上甚至生長着不同的樹種,應該是遠方飛來的候鳥留下的。這棵樹不是單一的濃綠,樹的枝椏間寄生的各色草木亦或是動物,給這棵樹帶來了各種斑斕的色彩。這早已不是單純的草木生機,而是一股從神秘年代走來足以使使枯木逢春的神秘力量。
真正神奇的不是這些,對於劉和來說,讓他感到驚奇的東西比這神秘的力量還要更加神秘。
有誰,會在這滿樹的枝杈上掛滿風鈴,還有滿樹的紅綾!
劉和在那一瞬間生出無限的震撼。
幾乎在那比意識還要快上一步的一剎那,劉和像一陣風般攀上樹去,摘下那紅綾和風鈴。
紅綾觸手柔軟順滑,風鈴的脆響讓人心情不由得放鬆下來。
劉和仔細地翻看着紅綾,上面竟有字!
劉和靈活地在一根根枝幹上跳躍,從枝椏上取走一條條紅菱,他知道兩隻手再也裝不下其它的東西,才從樹上跳下來,一聲重物落地的響聲,劉和半坐在被陽光普照的草地上,翻看起這一條條紅菱。
他極爲專注地看着,甚至趁右手拿起紅菱時用左手擦着從樹上蹭下來的泥漬。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劉和就把手上的這些看的差不多了,按照順序整理下來就成了如下的結果。
初到此地,感悟頗多。匆匆遊覽一番,下次再至,定要帶上幾壺佳釀……
同聖子學習祭司舞,從中受益匪淺,而吾見聖子面熟,似曾相識,興許有前世之緣……
曼珠性子好了許多,果然,人老了,什麼脾氣都被磨平了……
吾今日同辭顏生了口角,他卻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吾心中甚是不暢……
吾今日打碎了辭顏的一套茶杯,甚是解氣……
曼珠讚揚吾跳祭祀舞的模樣極美,未聞辭顏有同樣的讚辭,不由得覺得曼珠所言未必真實……
祭祀結束,辭顏同吾外出遊歷……
遊歷歸來,身心皆是疲倦,卻仍欲來到此處。小憩,願不被旁人發覺蹤跡……
林中東南處風景極佳,卻行走多時才能出林,事物繁重,恐怕要另尋捷徑……
無時常來,着實遺憾…………
從前總覺得性子溫和的人不佔少數,像辭顏一般溫和的雖少也不至於沒有,時至今日,才發覺世上再無比辭顏更爲性情溫和之人……
天象有異,吾之歸宿將在何處……
此次是最後一次來了,故留戀多時,香樟樹下剩餘幾盅果子酒,若是後人至此處,無需客氣……
是誰?
劉和盯視了許久,仍是未弄明白留下紅菱的人是誰,從字跡上看,方折峻麗不失渾然霸氣,甚至在映入眼簾之時能體會到一股遠古的氣息,不假!寫字的人身上似乎並不沾染十丈紅塵。當時劉和年紀太小,並未想太多,直到多年以後,他纔有瞭如此感受,甚至從這些字跡中他能體會到一種狷狂的王霸之氣,有時他總會想,若是此字的主人如今仍在世,定會與他成爲密友,或是知音。
再一點,這些簡短的隨筆字裡行間,都提到了一個名字,“辭顏”,相畢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留下紅菱的人做的記錄實在太多了,他實在無力全都一條一條的看完,還有一些紅菱掛在香樟樹的頂端,真不知是怎麼掛上去的,難不成此人還會飛天之術?看布料的殘破感,它們被掛在這兒也有些年頭了,所不定紅菱是隨着樹長上去的。
對於那是的劉和來說,這算是一次奇遇,而這次危險的奇遇的有驚無險,還得多虧了紅綾上的提示。
劉和年紀小,不沾酒水,在看了紅綾上的內容後竟掘了地,帶走了一盅果子酒——也不知放了多少年了,還有一串風鈴和一條紅綾。
夜裡回到軍營,免不了父親的一番責罰。
也是這一次經歷,讓劉和冥冥之中轉變了驕縱蠻橫的性情,連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因爲被困深林纔有所感悟,還是那沒什麼稀奇的“奇遇”讓他有所轉變。
不過也正是因爲這一次的經歷,讓他無形之中相信了世界上真的有傳說中的隱士高人,也正是因此,他才如此執着地尋找奇山中的仙人。
至死不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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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和端着水囊,大飲了幾口清水方纔緩解了口舌間的燥意。
他細細地想着什麼。
多年的尋覓,多年的失敗,他早就習以爲常。他在各國間一心求道,淡泊名利的名聲也早就變成了求仙成癡的庸人。
不過沒關係,他並不在意這些虛無的傳言。
劉和狠狠地擦去嘴角的水漬,把水囊拋給右手邊的副將,向村莊深處走去。
在他身後,傳來鎧甲的撞擊聲。
劉和不滿地擺了擺手,眉宇間有幾分戾氣,身後忠心的兵士們全都停住了腳步,一個個站着端正的軍姿,沒有任何人問上一句他們的主子要去何處,他們做得最多的,就是等待。
……
傍晚,劉和獨自回了軍營。
砂礫的摩挲聲很是刺耳。
兵士們一個個很是驚奇,他們始終的以爲主子此次定能請來那位傳說中的高人,不想……
劉和似乎並不想多言,連身邊的心腹都不知生了何事。
整整一個個晚上,現扎的軍營裡連一聲交談都沒有。所有人都跟着他們的主子一起沉默。
第二日
……
劉和清晨外出,傍晚歸來。
第三日
……
第四日
……
第五日
……
第六日
……
第七日
……
一連七日,劉和都是如此規律。
兵士們早就忍不住了,衆說紛紜,卻沒有人和結果。
主子難不成還沒有找到仙人?可主子的表現並不似毫無結果啊?
難不成找到了?這主子這般表現又是爲何?
劉和在第八日清晨仍是照常外出,午時歸來,還請回來兩位“仙人”。
軍營沸騰了!
爲主子的成功,爲親眼目睹了仙人,更是爲這兩位仙人的驚豔絕色。一紅衣女子,蒙着面,但通身的氣派和灼灼的風姿已叫人心生折服,那種藐視天下的超塵氣度總讓人心生畏懼,有些不像仙,像什麼,又說不出。一紫衣男子,淡然出塵,容貌如同玉石所雕刻,舉手投足間都有翩然的仙氣,乍眼一看就是一位從畫裡走出的仙人。
月綰聽這些凡人仙人仙人的叫,覺得有趣。他們兩個可不是什麼仙人,一個神,一個魔,被稱作低了一個階品的仙人,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劉和七天來外出都爲了一件事——破一道棋局。
第一天,他入村四處打聽終於找到了所謂仙人的住處——一座極爲普通的茅屋,屋外有園子,院內種着長勢茂盛的黃瓜豆角,屋內擺設簡樸,但是極其乾淨整潔,而那“仙人”也並未在茅屋之內。
劉和燃着怒火在屋內四處踱步,踩得地板發出一陣陣脆響。若是此行仍然無果,那他這輩子也不會再找什麼狗屁仙人了。
終於,劉和終於在屋內找到了一些的的確確有所謂仙人再次居住過的證據。
在那桌面上,工工整整地擺着一盤棋。
劉和並不癡迷與搏奕,可當下就有這麼一個線索,自然要多分出些功夫研究。
眼下的棋局是一個殘局,明顯黑子處於劣勢,白子把氣勢洶洶的黑子攔腰折斷。劉和萬分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當下他並未多想,急於完成某件事難免會漏掉一些細節。
在這座茅屋裡呆到傍晚,才離開。
第二日,劉和再去那座茅屋。
主人仍未在家,劉和這才隱隱明白,那盤棋是個突破口。
於是他研究了一整天的棋,無果。
如此多日,劉和醉心於研究這盤棋,直到第八日,劉和終於頓悟,巧妙落下一子,扳回了黑子的敗局。
棋道,可助人修養性情,劉和自統領三軍將士以來,從未嘗過敗績,心浮氣躁,桀驁不馴,若是無法改正這些,必定難成大事。
辭顏之目的也就是爲此。
在解開棋局後,劉和見到了辭顏和月綰。
軍士即可啓程,連日趕回國都涿郡。
這一來一回,的確是不虛此行。
三日之後,夏國公子請回仙人之說傳遍各國。也許有人是不信的,劉和卻用事實證明了這一切的真實。
“這少年身帶紫氣,是天命所歸,應該是下一屆人皇,原來此次你留在凡間,是爲了幫這位少年郎成就一代霸業。”
“沒錯,不過究竟如何,還要看他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