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以後,齊楠來過幾次,齊亭都是聽侍衛說的。再往後的,齊楠再也沒來過了。齊亭鬆了口氣,但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
齊亭最喜歡那鮮紅似火的徘徊花(玫瑰),也沒有什麼原因,僅僅是覺得這種妖豔的花兒與這肅穆的宮殿格格不入,就喜歡上了。
她不知爲何爲自己對這種花的偏愛暗暗竊喜,她也許是想要證明自己還有什麼不是被這偌大的會吞沒人性的宮殿所束縛的。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甚至會默默的想,那所謂與自己心靈相通的雙生妹妹是不是也喜歡這種花,若是看過一眼卻不被這種花吸引,齊亭會有些失望,若是她沒見過這種花呢?
齊亭也覺得自己想得有些多,她對自己這種想法有些驚詫。她着實無法接受齊楠這個妹妹,更接受不了自己把她看做妹妹的心思。
不,不!她不是自己的妹妹!不過是一個被惡鬼附身的怪物!
齊亭遍體生寒,她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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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月後,渭水發了大水。
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在華麗宮殿中縱情聲色的皇親貴族早就被這突如其來的天災嚇得不知所措——不過是爲了他們在渭水附近的產業。齊亭似乎早有預感,當災情真正引起重視時,她反倒沒有了先前的焦躁。
此等天災,皇室能做的,不過是請尊貴的聖女快快祭天。
災情十分嚴重,齊亭在宮中也坐不住了,上奏給皇帝,到了渭水上游的幾處村莊查探災情。皇室與內臣們巴不得有人代他們去探視災情,在齊亭上奏的當即,就給準了。
齊亭當然知道這些貴族的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只是她無力與這種現象,也無心與這種現象,對她來說,能安安穩穩地做好大祭司這個位置,就夠了。
她沒有野心,可她所求的,卻也是最大的野心。
一得到皇帝的批准,齊亭心急火燎地回了祭司宮。跟幾位大巫祝商量過了後,又把自己關進觀星臺幾天幾夜,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次災情一定極其嚴重。不過無論是皇親貴族還是平民百姓,都不大擔心災情,只在意着自己的損失。幾百年來,所有人都養成了一種習慣——大祭司會幫他們解決所有的事。
齊亭在那畫滿陣法與卦象的空曠屋子裡待了幾天幾夜,那是她最熟悉的地方,那些對於普通人來說如同天書的陣法卦象,卻是她一生最熟悉的東西,她似乎也就剩下這些了。
她知道,這次災情不簡單,天災人禍,神仙發怒,凡人遭殃,不知哪路妖怪偷吃了蟒仙的蛋,恰好這蛋生在渭水,於是蟒仙怪罪下來,除非能把皇室中最尊貴的女子獻祭給她,否則災禍難平。
在幾百年前,祭祀一族就歸於皇族,最尊貴的女子,除了她還能有誰呢?那些嬌滴滴的皇室公主?想都別想了,就她們,只會在衆星拱月的簇擁下襬擺架子,關鍵時候只會壞事!驀地,齊亭想起了那個女孩——齊楠。
齊亭還在猶豫時,宮外傳來消息,說是一個女孩爲了化解災情,要以身獻祭。
齊亭冷笑了幾聲,簡直是胡鬧!來這麼一出,成功了還好,若是不成功,事情將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皇室最尊貴的女子,除了她,還能有誰!
縱使這樣,齊亭還是出宮了。
當她看到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時,微愣。
髒兮兮的粗布衣裳與自己整潔的祭司服成了鮮明的對比,簡陋的祭臺與自己華貴的儀仗隊成了對比,染着泥漬的白髮與自己秀麗的墨發成了對比,真不知道,她到底哪裡比她強。
齊楠開口了:“我比你強,你是個膽小鬼。”
齊亭秀眉微皺,“爲什麼。”
“我算出來了,你也算出來了,可是你不敢,我敢。”
齊亭微愣,怎麼可能!此等能夠通靈的高深術法,當世只有她一人修習。
她不信。
齊楠拋出一本古書,扔在齊亭腳下,眉淡淡挑着,“你有的,我也有,現在,它對我沒用了。”
齊亭猛的擡頭,手緊緊攥住祭司服,關節泛着青白,“不可能。”
這麼盯着齊楠,顫抖着蹲了下去,黑白的祭司服把她裝點得像一朵盛開的黑薔薇,可沒了這身衣服,她又算什麼?
她以爲,母親當年選擇了她,賜給了她最美好的一切,華麗的宮殿,精美的衣裳,尊貴的身份……一切的一切。誰知……誰知她纔是被拋棄的那一個,這麼多年的壓抑,辛辛苦苦的修習術法,一次次用自己的壽元換取天機!可她,卻是確確實實的被她敬愛的母親拋棄了!
哪位前任大祭司恐怕也知道身居高位的高處不勝寒,她犧牲了一個孩子,支撐起所有的壓力,另一個,做一個平凡人,過一輩子閒雲野鶴的生活
齊楠仰頭,看了看漫天的烏雲,街上的人已經被侍衛驅走,空蕩蕩的,除了風聲,還有齊亭的啜泣聲。她有些悲哀,母親啊!你爲什麼要選她!自己的所作所爲,恐怕要讓哪位前任大祭司事與願違了。
時辰到了,正是烏雲壓頂,陣法金光大盛之時。齊楠取出一把匕首,這把匕首陪伴了她十多年,正是那所謂的母親給她的。
刀刃上流動着悠悠的藍光,它正期待着鮮紅的血液。
齊楠閉上了眼,舉起匕首,等待着劇烈的刺痛。忽然,手腕一麻,匕首脫手,身體被撞開。她猛地睜開雙眼,就看見了齊亭。她像一朵凋零的黑薔薇,美得絕望,齊楠明白了什麼,不顧一切地向齊亭撲了過去。
來不及了,齊亭已經倒在祭臺中央,血蜿蜒的流下去,越流越歡快,染紅了祭司服,還有齊楠雪白的髮絲。
齊楠胸腔裡瀰漫這一股前所未有的痛意。比幼年時乞討被其他乞丐追打,比偸包子後爲了躲避店主跌下山崖,比上山採藥時被毒蛇咬了一口……比這些加起來還要痛上一千倍……一萬倍!
齊亭強撐着,對齊楠扯出一點笑意。你看,雙生子心靈相通,你也感覺得到,很痛……很痛吧。
人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無論那是不是想要的;人得到越多,就害怕失去,無論那是不是重要的。
齊亭是人,從此刻開始,就再也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