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忍拉開休息室門的時候,何意、張蔚和潘希明在玩撲克,陳芳雯和林靈坐在一旁聊天吃水果,見他進來,揮手打招呼,“你跑去哪了,我們都泡完了你纔回來。”
“剛纔遇到一個朋友”,坐下才發現少了一個人,“歐悅呢?”
“好像說是去找你了,沒見到嗎?”林靈回答。
端木忍搖頭,靠到牆上,伸出右腳,輕輕按揉腳踝之處,“水果夠吃嗎?還要不要吃什麼?”
林靈和陳芳雯交換了一下眼神,諂媚的笑了笑,“聽說寇水的高溫溫泉可以煮東西吃?”
兩雙閃動光芒的眼,充分說明了主人對新奇事物的好奇,端木忍點了點頭,按下旁邊桌上的一個紅色按鈕,不一會兒就有服務人員進來問需要什麼。
端木忍簡單交代了幾句,服務人員立刻把大家領到了另一間屋子,端木忍留下等歐悅。
原本擠滿人的房間,突然變空了,整個寇水都是日式的佈置,端木忍蜷坐在地板上,隨意吃了些水果後,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歐悅推開門進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端木忍右腳踝的紅腫。
剛纔摔的那麼重,難怪腫的那麼高。
走過去,蹲下,手伸出,卻停在了極近的地方。
也許,剛纔不該出去的,也許,不該靠近那間溫泉室的,也許,不該視力那麼好的。那麼濃重的白霧,卻看的清清楚楚。
“你回來了?他們去吃溫泉火鍋了,我們也過去吧”,端木忍撐着桌面站起來,卻不堪疼痛的往一旁歪過去。
歐悅急忙扶住了他,“你摔的那麼重,要不要擦點跌打藥?”
端木忍皺眉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
“剛纔聽到過道里很大一聲響”,歐悅指了指端木忍紅腫的腳踝,“應該是你摔着了吧?”
其實,是眼睜睜看到的,看到他在如夢的迷霧中和男人做着奇怪的事,看到他不動聲色的清洗自己的身體,看到他動作奇怪的走路,看到他重重摔了那一跤!
原來,他能夠大把大把的花錢,不用工作,也不用上學,原來趙心緣之所以對他那麼畢恭畢敬,原來那個小董對他的謙恭……都是這樣來的。
端木忍一擡眼,就看到歐悅眼中濃濃的厭惡和鄙夷,並且在接觸到自己的視線時,猛地鬆開了手。
砰——
身體還是摔了下去。
端木忍身上白色的浴衣微微敞開,露出了佈滿吻痕的胸口,他急忙驚慌的抓緊衣襟,站了起來,“他們在等着,我們過去吧。”
“嗯!”沒有去扶,也沒有多的話。
歐悅走在端木忍身後,看着他一瘸一拐的,一個人往前走。
不知道時間是否也遵從着熱脹冷縮的定律,C大的冬天總是過的特別快,又或者是大家都把時間用到了準備期末的各科考試上,只會有嫌時間不夠的,哪有覺得時間過得慢的。
端木忍照常會到學生會來,只是大家都忙着應付考試,多數的時間就是他一個人坐在窗前玩着遊戲。
歐悅也爲迎接研究生考試而變得忙碌,常常是深夜才能回到住處,那時端木忍已經不在了,只剩一盞昏黃的檯燈在桌角安靜的亮着。
然而,儘管真的有點忙的昏天黑地,學生會的成員仍是會不時的聚一聚。
歐悅對端木忍的疏遠,幾乎所有人都感覺到了。
歐悅對所有人都很好,和顏悅色,平和微笑,和睦相處。所以他這種刻意的疏遠讓所有人都驚訝了。
比如,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和端木忍最後走進來,飯桌上也只剩下兩個挨着的空位,他卻總是要和別人換位置。
比如,有時突然需要去很遠的地方,也很急,端木忍要開車送他,他卻總是堅持自己去。
又比如,明明他早上沒課,端木忍一來,他卻突然想起有事離開,順帶請出端木忍這位客人,慎重的鎖上學生會大門。
總之,就是全然顛覆了他慣常的親和形象。
而當一張巧克力包裝紙飄落地面,端木忍因爲玩遊戲玩的太認真而沒察覺,歐悅很認真的撿起來扔到垃圾筐中,然後冰冷的說了一句“這是學校”時,就連向來神經大條的何意也感覺出了他們老大對那個漂亮少年的厭惡。
那時候的端木忍默默的關上了電腦,然後默默的收起所有巧克力包裝紙,再默默的背上揹包,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離開了。
日子照樣流水的過,越是接近考試,歐悅越是忙的沒時間去想什麼,學生會還是一切照常,只除了偶爾有人會不經意提起那個有錢少爺端木忍,然後就會看到本來還笑眯眯的老大,立刻冷下了臉。
完成了最後一門考試,陳芳雯鑽進自習室,果然看到了歐悅。
小聲走到他旁邊坐下,先是打了一個招呼,然後就直奔主題,“你和小忍究竟怎麼了?”
“嗯?什麼?”歐悅一臉茫然。
這種從來不會出現在歐悅臉上的表情,讓陳芳雯十分確定他是在掩飾着什麼,突然腦中靈光一閃,低聲驚呼,“難道你知道了?”
“知道什麼?”繼續裝傻。
“呵呵,你就別裝了”,陳芳雯撞了撞歐悅的肩,“不然你幹什麼突然那麼對他?”
“雯雯,我知道你剛考完最後一場考試,可是研究生考試就要開始了!”意思明白,沒什麼重要的事不要打擾他。
“切,你纔不是臨時抱佛腳的人”,陳芳雯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建築系高材生,可是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音樂沒有國界,如果你聽過他彈那首《remember》,你就會知道,許多事不是他願意的,也不是他能選擇的,他心裡挺難受的。”
歐悅愣愣的看着陳芳雯,確實是不明白她話爲何意。
陳芳雯卻以爲終於破開了老大的心結,得意的擠了擠眼,笑着拍上歐悅肩膀,“不管如何,雖然他總是冷冷淡淡的,說出火星話,做出冥王星行爲,可還算是不錯的一個人,那畢竟是人家的私事,是吧!”
“雯雯,別人的私事我管不着,可是至少我還能選擇該如何對待別人吧,也許世界上真的有很多事沒法選擇,可是我還是認爲當一個人真的不願意的時候,誰也勉強不了”,一長段的話,歐悅說的無比認真。
陳芳雯被他突然的嚴肅嚇了一條,急忙站起來跳開,“算了,算了,你愛怎麼樣,怎麼樣,我先走了……考試成功啊……”
扭頭往外跑的陳芳雯想,老大一定是在林大美女那裡受了氣。
看着陳芳雯往外跑的歐悅想,現在的女生也太開放了,那樣的事都能接受。
哎——
其實,兩人想的,就不是一件事。
研究生考試終於考完了,C大也放寒假了,歐悅是孤兒,一直是在學校過的春節,於是他這個不走的人,便一批一批的去送回家的同學。
也許是經歷了太多次的送別,火車站的月臺上沒有離別之傷,更多的卻是歡叫吵鬧,還有不停的叮囑,回來的時候一定要記得帶那個什麼什麼特產。
終於,把走的最晚的林靈也送走了,歐悅並沒有回學校,反正回去也是空蕩蕩,於是塞了耳機聽歌,一個人在大街上游蕩。
中午餓了,就坐到公園裡啃麪包。
天太冷,噴泉的水全都結成了冰,凝固的冰柱佇立在池中央,別有一番冰凍的美麗。
歐悅坐在水池的這邊吃東西,卻聽到水池那邊有誰在爭吵,吵的太大聲,忍不住好奇扭過頭去看。
是兩個女人,一個年輕,一箇中年。
中年女人衣着華貴,打扮高雅。年輕女生頭髮齊肩,劉海也是整整齊齊的,一張臉精緻的像是日本SD娃娃。
女人微怒,“未知,你怎麼能這麼說話,不管怎麼樣我也是你的長輩。”
女孩冷哼,“長輩?自從你爲了錢把忍送到那個男人身邊的時候,我就從來沒把你當長輩看了。”
女人怯怯,“你知道,我也是爲了小忍好!”
女孩嘲諷,“哼,你會爲了他好?你還不是爲了錢?怎麼樣,這些年沒少從兒子那裡弄到錢吧?”
女人言語閃爍,“反正小忍現在過得很好。”
女孩冷笑,“你認爲他那樣叫好嗎?”
女人瞪眼,“未知,不管怎麼樣,這是我們母子的事,不用你管。”
女孩皺眉,“哼,你的事我管不着,不過忍的事,我一定管到底。”
女人驚愕,“你想怎麼樣?”
女孩冷漠的笑,“我這次回來,就是要帶忍離開的。”
女人哈哈大笑,“要是小忍真的願意離開,就不會等到三年後了。”
女孩挑眉,“那我們就等着瞧。”
女人笑的意味深長,“未知,我勸你還是死心吧,小忍不會喜歡你的。”
女孩惱怒,“你……你……”
歐悅手中的麪包跌落到了地上,潔白的雪花落到麪包上,竟然能看出無數個黑色的小點藏在那些潔白之中。
那個女人,他認得,曾經在KFC中,略微低聲下氣的對一個漂亮的過分的少年說,“小忍,你不要生氣……”,“小忍,你最近好嗎?媽媽想你了……”,“小忍,這些都是你愛吃的,一定要吃啊……”
有一瞬間,歐悅似乎覺得剛纔聽到的那些都是幻聽。
怎麼會那麼巧。
一個城市有多大?城市中有多少條路?路上走着多少人?
他並沒有事先定好要去什麼地方,也沒有具體想過中午要吃什麼,在什麼地方吃,只是餓了,隨意的買了個麪包,隨意的走進一座公園,隨意的坐到結冰的噴水池邊。
然後就聽到了一場對話。
而這場對話中的那個人,他認識。
難道真的這麼巧?
細碎而柔軟的頭髮,細緻到幾乎看不到毛孔的皮膚,大大的如同水晶一樣發出淡淡光芒的清澈雙眼,長長的略微卷翹的睫毛,挺直的鼻樑,如果角度對了,還能看到鼻尖似乎也微微上翹着,淡粉色的雙脣,完美的輪廓,總是穿着價格不菲的衣服,小小年紀就開着藍色寶馬在街上飛馳,或許現在已經換成了紅色,對人對事無比冷漠,討厭別人的觸碰,從不拐彎抹角的說話,哪怕會傷了人,明明有胃病卻仍然喝酒喝到爛醉如泥,愛吃巧克力到令人咋舌,彈琴不看曲譜,日語出乎意料的流利,隔一段時間就需要到心理醫生那裡報到,似乎擁有着令人羨慕的一切,卻連早就被同齡人玩膩了的遊戲都不知道,陷入夢魘會偷偷哭泣,當被厭惡時又會默默離開……
那個,他認識的端木忍,真的是剛纔那場談話裡的人嗎?
——我沒有讓他離職,但這並不代表有人要對他做什麼,哪怕這個懲罰過度,我就要同情他!
——誰也阻止不了!
——如果是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
曾經的話語,不停的在腦中迴響……
歐悅突然站了起來,一邊跑,一邊撥電話,“喂,學長,能告訴我小忍住在哪裡嗎?”
其實,僅從那樣的一段對話,並不能確切的得知什麼,可他還是跑,瘋狂的跑,而當他意識到自己的奇怪時,已經站在了端木忍家的門口。
這種高級公寓,不是什麼人都能隨便進出的,陌生人只有報出屋主姓名並得到同意才能進入。
電梯直接入戶,當“叮”的一聲響起,歐悅走出電梯的時候,端木忍已經打開了房門抱着雙臂倚在門邊。
方格子的棉質睡衣,從端木忍迷濛的雙眼和明顯慢半拍的動作,歐悅知道他剛纔在睡覺。
一見到他,端木忍沒有說話,轉身進了屋。
歐悅跟着進去,關好房門,再轉身,端木忍已經把整個身子窩進了鬆軟的被窩裡。
一個巨大的空間,只是簡單的隔出了廚房、浴室和衛生間,高級電器充斥了整個房間,幾座顏色鮮亮的沙發散落其間,然後就是一些簡潔的擺設,牀頭一整面牆的位置是大大的落地玻璃窗,最特別的是整個房間鋪着米白色的長毛地毯。
歐悅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要是不小心弄髒了,該是很難清潔的吧!
歐悅走到牀邊,看到筆記本電腦的屏幕沒有完全合上,硬盤燈還在不停的忽閃,於是拿起來關了機輕輕放到牀頭小桌上。
動了動脣,想說什麼,卻沒有聲音,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人矇頭大睡。
該說什麼?又能說什麼呢?
道歉、安慰還是憐憫,這些都是他不需要的吧。
那麼驕傲而安靜的漂亮少年,單純到棱角分明不怕傷了人,如同夜空中那顆不是耀眼卻是一旦注目就無法移開目光的星。
這樣的人,是什麼都不需要的吧,又或者說,他想要的,誰也給不起。
然而,人又總是這樣,明知不可爲了,卻執拗的說,也許能呢。總想着也許別人做不到的,自己能做到呢,總以爲只要努力付出了一定有結果。
但其實許多人都忘了努力付出這個前提。
可是,也許,也會有人沒有忘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