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悅接完電話, 和端木忍兩人趕回了C大。
剛走到學生會所在的二樓,就看到方婷靠在牆上,死命的咬着下脣, 不停顫抖, 臉色蒼白的像是身患絕症, 林靈站在旁邊, 小夏靠在她的肩上, 所有人的臉色都那麼難看。
端木忍緩慢的走過去,鞋子在走廊的地板上摩擦出細微的聲音。
方婷像是受到驚訝一樣的擡頭,看到端木忍之後, 立刻從牆上直起了身子,身體的顫抖變成了搖晃, 林靈想要去扶她, 她卻執拗的走向了端木忍。
端木忍看着方婷, 不知道她要做什麼,雖然她看起來那麼難過, 但那雙眼睛中更多的卻是怨毒——即使層層淚光也擋不住的怨毒。
方婷朝着端木忍慢慢彎下了腰,咬着牙說出了三個字,“對不起!”
不知是沒聽清楚,還是太過錯愕,端木忍下意識的問, “什麼?”
方婷保持着鞠躬的姿勢, 擡起了頭, 眼中的淚水竟然奇蹟般的消失的無影無蹤, 剩下的怨恨濃烈的刺目, 端木忍輕輕皺了皺眉,不說話。
小夏走到端木忍身邊, 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說,“今天早上,有人送了一些婷婷的照片到團委,他們要……要……幸好林靈截了下來……”
端木忍疑惑看向林靈,林靈點頭。
小夏又接着說,“那些照片是……是婷婷的……小忍……不是你……不是你……對不對……”
小夏的聲音快要哭出來了。
端木忍又看林靈,從她的眼中讀懂了什麼,他閉了一下眼,扶起方婷,動了動脣,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不希望那些照片流出去,但我不後悔,可是難道……你真的要毀了所有人嗎?”方婷一字一句的說着,完全沒有了剛纔的驚恐,倒像是一個久歷政壇的女政客。
端木忍表情奇怪的看着她,“毀了所有人?”
“常靖遠、阿澈、歐悅、林靈、小夏,還有我……你自己看看,有哪一個不是因爲你在難過着?”方婷的手指一一指向每一個人,最後落到自己胸前,“你看看……你看看他們……如果沒有你……如果沒有你……我們哪一個不會過的比現在好……”,方婷顯然太激動了,說到後來,手指快要戳到了端木忍的臉上。
端木忍側臉避開,像是很認真的在思考她的話,但似乎還是有些不明白,“你是說,如果沒有我,大家都會很好?”
“沒錯,如果沒有你,常靖遠不會那樣,如果沒有你,阿澈不會變得不正常,竟然喜歡上一個男人,如果沒有你,歐悅不會看不到林靈對她的感情,如果沒有你,林靈、小夏不會難過,如果沒有你,我也不會難過,我喜歡阿澈啊……我從來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人……爲什麼……爲什麼你要出現……”
“你是說,這些都是我的錯?”
“對,都是你的錯,哈哈……我知道你喜歡歐悅……不過就連老天都看不過眼,來給你報應了……哈哈……他要死了……你知不知道……他要死了……”方婷瘋了一樣的笑着,林靈和端木忍在聽到她這句話時,不約而同的看向了歐悅,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歐悅苦澀的笑笑,走到端木忍身邊,握住了他的手,“我們走吧!”
被一個人這樣瘋狂的笑着說他要死了,任誰也無法平靜,也無法不難過,歐悅握着端木忍的手,第一次發起了抖。
端木忍回握他,沒再問什麼,牽着他離開。
林靈追了上來,“悅,她說的是真的嗎?”
歐悅回頭,悽然一笑,“那天你不是答應了,給我寫悼文嗎?”
林靈整個人傻了,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看到歐悅和端木忍走了好遠,淚水才流了出來。
端木忍悶不做聲走在前面,歐悅怯怯的跟在後面,有好幾次想喊他,都被他身上那股無形的怒氣逼的說不出話來。
頭頂的太陽,熾烈的照耀着大地,端木忍淺粉色的襯衣後面漸漸有了溼痕,歐悅抹了抹額上的汗,終於鼓起勇氣,一把抓住了端木忍的手,“我們休息一下,好不好?”
端木忍回頭,冷冷的看着他,不說話。
歐悅尷尬的抓抓頭,眼神飄忽,一副真的做錯了事的模樣,“據說,今天的地表溫度有40度……”
端木忍還是不說話,一雙水晶般的眼睛中射出的寒光,別說40度了,就是100度,也能立刻讓它降溫。
歐悅偷眼看了他一下,更尷尬了,心裡隨即就升起一股委屈,難道要他跑去跟他說“喂,你知道嗎?我得了再生障礙性貧血,快要死了!”
即使真的能說出口,那麼又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說呢?
是笑嗎?
是哭嗎?
還是難過?
是不是需要微微皺着眉,又或者是拉下脣角,還是要眼中帶着淚光,他不知道,他做不到……
面對生死,人,總是脆弱的。
他實在沒辦法對那個他想永遠捧在手心疼着的人說自己快要死了。
就是說不出來啊,怕看到他難過,自己會更難過,怕看到他流淚,心會碎,甚至會怕去想那個問題,如果不在了……該怎麼辦……
端木忍看到一直垂着頭的歐悅,鼻尖一滴汗珠墜落了下來,輕嘆一聲,拉他走進了路旁的一家咖啡店裡。
要了冷飲之後,他還是不說話,一隻手撐着下巴,一隻手曲起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雙眼直直的盯着對面的人,像是看着一隻無所遁形老鼠的貓。
歐悅被他看的難受,雖然咖啡店裡冷氣開得足夠大,但汗珠仍是不停的滴下,端木忍遞給他紙巾,他接過來擦了擦臉,不停道謝,諂媚的衝他笑,端木忍卻還是冷着一張比冷氣還冷的臉,就是不開口,不說話,連一絲一毫的表情也沒有。
歐悅從來不知道,那麼好看的一張臉,冰冷下來,竟然也足以震懾人心。
終於,在冷飲被端上來之後,歐悅實在受不了這疊加的寒氣,伸手小心的捉住了端木忍敲在桌面上的那根手指,“你別這樣!”
端木忍還是不說話,看也不看他,端起冷飲就喝,一口氣喝完,嘴脣凍成了白色,嘴角嘶嘶冒着白氣。
歐悅知道他定是很生氣的,心想自己怎麼這麼命苦,生病的是他,安慰人的還是他,可還是那句話,想抽身,已經晚了,誰讓他喜歡他呢,所以,只好恬着臉把他的整雙手都握到了手中,討好的問,“你都喝完了啊,這麼渴,還要不要再要一杯。”
端木忍冷着臉瞪他。
歐悅嬉笑,“要不吃冰激凌,巧克力味的,你喜歡。”
端木忍抽手,作勢往外走。
歐悅急忙抓緊了,投降,“好了,好了,我說還不行嗎?”
端木忍嘴角輕輕一勾,坐了下來。
歐悅無力的垂眼,一副被欺負了的模樣,“再生障礙性貧血,說是遺傳,但不知道爲什麼現在才發病。”
“真的會……”,那個“死”字,端木忍無論如何說不出來。
“我查過資料,除非移植骨髓……”
歐悅的話還沒完,端木忍就站了起來,扔下幾張紙幣,拉着他往外跑。
“幹什麼?”歐悅以爲他發生了什麼事,急着問。
端木忍頭也不回的說,“去醫院,驗血。”
歐悅拉住他,“你是說,你要捐骨髓給我?”
“是啊,如果血型符合”,端木忍越跑越快。
“可是……”心裡滿滿的感動。
端木忍卻以爲他又有什麼莫名其妙的想法,停下來,衝他吼,“難道要我看着你……”
那個字,還是沒辦法說出。
看着歐悅眼神中明顯的受傷和愧疚,端木忍心裡針扎一般的難受,輕輕搖晃了幾下他的手,說,“你是不是打算一直不和我說?”
歐悅抿了一下脣,不說話。
“如果那天,在火車站,未知沒來,你是不是就打算把那當做我們最後的一面?”問出來,才感覺到心裡酸澀的委屈,端木忍眨了幾下眼,輕輕抱住了歐悅。
歐悅推推他,心裡又是難過又是尷尬,因爲旁邊已經有人投來了驚愕的目光,“小忍,別人都看着呢。”
“我不管”,端木忍任性的將他抱的更緊了,下巴在他肩上輕輕摩擦,“我就要這樣,誰也管不着。”
“好,好,你愛怎麼樣都行”,歐悅無奈,實在頂受不住越來越多的矚目,甚至還有一些竊竊私語,急中生智拍了拍端木忍,說,“你不是要去醫院驗血嗎?”
端木忍想了想,終於放開了他,點頭,“走吧。”
歐悅寵溺的嘆息,“真是任性,你看,別人都當我們怪物看呢。”
端木忍聞言,環顧四周,惡狠狠的把那些好奇的、鄙夷的、驚詫的、猥褻的、興奮的目光都一一瞪了回去,那樣子,像個驕矜的小王子,在守護着自己最寶貴的東西。
歐悅心裡感動,不忍心笑他的孩子氣,拉着他快步的離開跳上了一輛出租車,因爲有幾個看起來不太善意的人,已經握着拳頭走了上來。
——他可不希望有不必要的衝突!
坐在出租車上,端木忍像是變了一個人,掏出手機上網查着什麼,每每查到一些,就會問歐悅,“是這樣的嗎……這上面說也可以用藥物的……”
歐悅聽着他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冒出來,完全應接不暇,只能不停的“嗯”。
突然,端木忍“呀”了一聲,不說話了,擡頭望着歐悅,眼中都是愧疚。
“怎麼了?”歐悅奇怪他突然的轉變。
端木忍把手機遞到歐悅眼前,悶着聲音問,“你早知道的,對不對?”
歐悅看了一眼手機上的網頁,尷尬的扯動了一下嘴角,不知道該說什麼。
——病程中幾乎均有發熱,爲感染所致,常在口咽部和□□周圍發生壞死性潰瘍,從而導致敗血症。
該死的,怎麼讓他看到這個。
歐悅簡直想跳下車,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然而,端木忍顯然不肯放過他,竟然不顧現在身在何處,大聲質問,“你明知道,爲什麼那天還讓我在……”
還好,歐悅及時捂住了他的話,抱歉的朝回過頭來看怎麼回事的司機笑笑,說,“沒事,師傅,他是我弟弟,跟我鬧彆扭呢。”
不過,這話太沒什麼說服力了。
弟弟跟哥哥鬧彆扭?
這麼大的弟弟還鬧彆扭?
當哥哥的那麼寵着他?
——稀罕!
司機師傅雖然心中疑惑,卻擺出一副很見過世面,什麼都懂的樣子拼命點頭,回過身去,還把音樂放的更大聲了一些,意思很明顯,你們有什麼話,儘管說吧,我聽不見。
歐悅哭笑不得,慢慢放開了手,但仍是很小心的停在不遠處,壓低了聲音說,“還沒到那麼嚴重的程度啦,你看我這幾天不是沒發熱嗎?”
端木忍不相信的擡起手到他額上試了試,但立刻又說,“現在是夏天。”
歐悅拿他沒辦法的翻翻白眼,“我又不是下一秒就要死了,這麼緊張幹什麼?”
然而,剛說出這句話,就後悔了。
因爲他看到端木忍眼中一瞬間就聚滿了淚水,而且立刻就有滿溢而出的可能,於是,他急忙咧着嘴傻笑,“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千萬別當真,你就當我……當我瘋了……胡說八道……呵呵……嘿嘿……”
開玩笑?
但願這是老天在開玩笑!
瘋了?
如果瘋了就好了。
胡說八道?
如果一切只是胡說八道……
歐悅的假笑聲漸漸低了下去。
端木忍靠到他肩上,仰起臉努力吞回淚水。
歐悅輕輕握着端木忍放在自己腿上的手——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