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悅自小獨立, 做菜不是難題,但他對於吃的不善鑽研,做成了也就普普通通的家常菜, 他炒菜, 端木忍在旁邊看着, 炒好一盤, 就端出去一盤, 等他終於把袁汍瀾準備的菜都做好了,去餐廳一看,竟然滿滿擺了一桌。
成就感一瞬油然而生。
他坐在桌前一道道菜的看過去, 雖然不一定都合別人的胃口,但賣相還算不錯, 忍不住朝端木忍得意的眨眼, 端木忍裝作沒看到, 盛了飯遞給他,他裝乖的放到了袁汍瀾面前, “阿姨,你先吃。”
袁汍瀾笑着點頭,一個勁的說好,嚐了一口稱讚他,“真好吃。”
“好吃嗎?那阿姨你多吃點”, 歐悅不停往袁汍瀾碗裡夾菜, 直逗得這個母親笑的合不攏嘴。
端木忍在一旁安靜的吃着, 歐悅偶爾轉向他, 也夾菜給他。
一頓飯吃下來, 聽到最多的就是歐悅爽朗的說話聲和袁汍瀾高興的笑聲。
吃過飯,袁汍瀾又讓兩人留下過夜, 不管端木忍是否同意,動手收拾出了兩間房間。
端木忍幾次想說出拒絕的話,歐悅一看他嘴脣微動,就拉他衣袖,一個勁給他遞眼色,後來乾脆把他拉到了屋頂。
“我不想留下來”,端木忍坐在天台藤編的鞦韆椅上,足尖蹬着地面,輕輕晃動。
“阿姨那麼高興,你忍心掃她的興?”歐悅跑到天台最邊上,伸開雙臂,仰起頭大喊了一聲,“啊——”
端木忍莫名其妙的看他,“你幹什麼?”
歐悅扭頭,衝他笑,“媽媽還愛你!”
端木忍愣了一下,立刻感動了,眨動長睫,溼潤了眼角,站起來朝他走過去。
歐悅卻一下衝到了鞦韆椅中,像個孩子大呼小叫,“我早就想坐它了,還好你走開了。”
端木忍被他逗得哭笑不得,站到後面,幫他推動鞦韆。
歐悅興奮的哇哇大叫,在鞦韆盪到最高的時候,突然跳出來轉身去抱端木忍。
從天而降,撞的端木忍後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體,剛想罵他發什麼神經,脣就被深深吻住了。
直到很久之後,端木忍偶然一次對歐悅提起今天的事時,他說,那時候我覺得你就像個從天而降的天使,披着星光來愛我!
當然,聽到這句話的歐悅,樂的快暈了過去,感動的一塌糊塗,不過,他不是被端木忍的話感動,而是被他形容的自己感動!
端木忍知道他的想法後,一點也不客氣的賞了他大大一個白眼,眼珠子差點沒整個翻過去。
但現在,這一刻,兩人的脣軟軟的吻在一起,忘了一切。
端木忍洗完澡,走出浴室,歐悅等在外面,手裡拿着大毛巾,見他出來,蓋到他頭上,幫他擦頭髮。
“怎麼還不睡?”
“想再看你一眼。”
“有什麼好看的?”
“不知道!”
呵——
端木忍不再浪費口舌,開始刷牙,刷完牙後,含了一口漱口水,他不習慣像別人一樣咕嘟,只是含着,感受那股刺激流遍整個口腔,歐悅覺得好玩,用手指戳他臉頰,只戳了一下,他就一口全噴了出來。
端木忍扭臉瞪他,“你很無聊。”
“是啊!”某人厚臉皮。
端木忍瞪大眼睛,看了他一會兒,轉身往房間去。
歐悅嬉笑着追上,從後面握住他的雙肩,將他轉到另一個方向,“阿姨好像有話跟你說。”
袁汍瀾欲言又止,踟躕不安的樣子從剛纔就一直印在了腦中,無論如何,他還是沒辦法對一個母親狠心,雖然明知端木忍會不願意,還是想讓他和媽媽單獨說說話,幾年後第一次這麼平靜的相處,總有他這個外人在,大概那個母親很多話沒法說吧。
歐悅推着端木忍往前走,經過二樓走廊,把他推到了最後一間房門外,開了門把他飛快的推進去,然後再飛快的關門,死死拽着門把很久,確定了被他推進去那個人沒發火,也沒想破門而出,才放心的回自己房間去了。
歐悅回到房間,在牀上翻滾了幾下,睡不着,披了一條毯子坐到了巨大的外飄窗窗臺上。
房間很乾淨,不像是突然打掃出來的樣子,地上鋪的是厚厚的白色長毛地毯,事實上,整個二樓,就連走廊上也是鋪的這種地毯,端木忍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愣了一下,雖然他不說,歐悅也知道這一定是他原來的家所沒有的東西。
誰說不關心?
不關心,媽媽怎麼知道兒子現在喜歡赤腳踩在這種白色長毛的地毯上。
不關心,兒子又怎麼會那麼快的就跑到了這裡,彎曲的路,他無比熟悉。
真是彆扭的母子啊。
不過還好。
還好,天使到了陌生的地方沒有變成惡魔。
還好,斷翼了,天使依舊是天使。
一想到那個看似聰明無比,卻敏感到痛苦地步的漂亮少年,歐悅心裡忍不住涌出濃稠的心疼,心疼他這四年所做的,心疼他把自己搞的傷痕累累,心疼他傻到極點的付出,甚至心疼他偶爾的怯弱和退縮……
很慶幸,慶幸能遇到。
慶幸還來得及看到,看到他放不下的那個人,還能有一份純粹的愛陪伴他,在沒有自己的歲月裡。
歐悅靠在玻璃上,窗戶只開了一道小縫,夏夜的涼風絲線一樣泄露進來,擦過鼻尖,酸酸的,拂過眼角,紅紅的,吻過脣瓣,就像吻着那個少年。
希望,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不在了。
他也能這樣坐在這裡,夏夜清風,能代替他,吻他。
“哈哈……”爲自己突然的傷感感到莫名其妙,歐悅大笑兩聲,把額頭在玻璃上撞了兩下,扔下毯子跑到了樓下。
現在,他需要酒精。
到了廚房,從酒櫃中翻出一瓶看起來不錯的酒,上面都是他看不懂的文字,不過,只要是酒就好。
歐悅坐在廚房的小吧檯旁,像喝白開水一樣喝着味道不錯的酒液。
是不是明知會失去,突然的失去,所以想要尤其珍惜,非常想要,到鼻尖會發酸,眼眶會紅。
歐悅抱着酒瓶搖搖晃晃的上了樓,從揹包裡翻出醫生開的藥,合着酒吞下了,坐到地毯上,頭靠上窗臺,枕着薄毯,仰望夜空。
不知過了多久,門被推開了,歐悅回頭,看到穿着睡衣的端木忍站在門口,向他招手,“過來!”
端木忍走到窗前坐下,歐悅把毯子分了一半給他。
端木忍聞到酒味,輕輕皺了眉,問他,“你喝酒了?”
歐悅笑,舉着酒瓶在他眼前晃,“你要不要?”說完想起他的胃,急忙改口,“還是不要了,喝的胃疼就不好了!”
端木忍趴到窗臺上,歪着頭看他,“你好像很高興?”
歐悅咧開嘴笑着點頭。
“爲什麼?”
“因爲你沒跑到別的地方去,因爲我找到你了啊!”
“什麼?”
“爲了遵守承諾,無論你在哪裡,我會去找你,可是,如果你跑的太遠,我怕還沒找到,我就死了……”真的很怕,所以纔會任性,所以纔會希望你和媽媽能早日和好,這樣,以後只要看到媽媽,你就會想起我,因爲媽媽,你可以永遠記得我。
端木忍這次是緊緊的皺了眉,似乎感覺有什麼不對,卻又不知道究竟是哪裡不對,疑惑的望着歐悅,連雙脣也不自覺的嘟了起來,好想在埋怨他怎麼說這麼奇怪的話。
歐悅卻像是什麼都沒看到,把下巴枕在端木忍的一隻手臂上,靠他極近的問,“媽媽和你說了什麼?”
一聽他問,端木忍想起了剛纔袁汍瀾說的話,似乎今天這棟房子裡,所有的人都在說着奇怪的話,他以爲袁汍瀾會講以前,講以後,可她卻只說歐悅。
——歐悅是個好孩子!
——以後有什麼事可以多問問他!
——你有這樣的朋友,我就放心了!
放心,放什麼心?
因爲越來越覺得奇怪,端木忍任性的說了,“我愛他。”
袁汍瀾顯然爲他的話震驚了,張大了嘴半天合不上,端木忍禮貌而生疏的說,“如果沒什麼事,我去睡了”,然後離開。
現在,歐悅問他媽媽說了什麼。
於是,他又再惡作劇了一次,“她說睡覺前要記得把廚房門鎖了。”
“爲什麼啊?”歐悅迷惑。
“因爲廚房有酒櫃,家裡有酒鬼!”端木忍開始勾脣。
“酒櫃?酒鬼?”不經意一瞄,瞄到了放在一旁的酒瓶,歐悅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一下跳了起來,抓起酒瓶往外跑。
跑到房間門口,想到了什麼,回頭,果然看到端木忍一副笑的快撒手人寰的模樣,眼睛裡都是捉弄。
歐悅總算明白了,自己被耍了,他轉動幾下眼珠,走回去,壞笑着把端木忍撲倒在地毯上,惡狠狠的兇他,“你耍我!”
“是啊——”端木忍沒有一點悔過之意,反而坦然承認,看着歐悅的臉色越來越黑,笑的更加肆無忌憚。
歐悅氣結,不是氣端木忍耍他,是氣自己總是拿他沒辦法,無奈之下把臉枕在他胸口,感受到他笑的身子顫動,再仔細想想也覺得自己好笑,於是,跟着他笑了。
兩人傻傻的笑着,笑的傻傻的,絲毫沒有察覺,有人站在門外,也跟着他們笑,笑着無聲的流淚。
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睡着的,早上醒來的時候是在地毯上。歐悅看了看和自己蜷在同一張毯子下的端木忍,忍不住吻了他臉頰一下。
端木忍似乎感覺到了他的觸碰,但又實在不願醒來,不滿的嘟了嘟嘴,把臉埋的更下去了一些。
歐悅皺眉,心想,難道就連他睡着了,自己也拿他沒辦法?
於是,賭氣的擡起端木忍的下巴,對着他淡色的雙脣,吻,不,是咬了下去。
咬的有些用力,但端木忍還沒怎麼樣,歐悅就後悔了,看他脣上起了一道白白的印子,心疼的又是吹氣,又是用舌頭舔。
這下可好,再怎麼不情願,端木忍也被他這不算太小的動靜給弄醒了。
端木忍在剛醒來的兩分鐘之內,是不可能搞清楚任何事的,智商幾本爲零,所以他睜着水晶眼睛,目光渙散的盯着眼前的人,沒有疑惑,沒有高興,沒有任何情緒,但這種狀態也只限於兩分鐘之內,很快他就感覺到了脣上隱約的疼痛和另一個人留下的味道,抿了抿脣對歐悅說,“你夢遊,咬我了。”
哈?
歐悅頂着一張裝出來的剛醒過來的臉,心裡卻偷着樂,心想沒想到自己演技還不錯,這麼就把他糊弄過去了,撐起身子,用慵懶的聲音疑惑,“我怎麼不記得。”
“你記得,就不叫夢遊了”,端木忍站起來,往外走,“既然醒了,我們走吧”,走到一半,又回頭,歪着頭問歐悅,“真的是夢遊嗎?”
說完,也不管歐悅是不是嚇了一跳,走出了房間。
歐悅呆滯了五秒,從地毯上跳起來,換好衣服,收拾好房間,也跑了出去。
歐悅洗漱好之後,去端木忍的房間找他,見他的睡衣扔在牀上,想他應該是去吃早餐了,於是也下樓。卻沒想到,端木忍坐在樓梯中間發呆。
“怎麼了,還沒睡夠嗎?”歐悅揉了揉端木忍的頭髮,坐到他旁邊。
端木忍把臉轉向歐悅,眼神空洞的像是什麼東西有了缺口。
“怎麼了?”歐悅不解,剛纔不是還好好的嗎?
“她走了!”端木忍的樣子像是要哭出來。
歐悅慌了,攬過他的肩問,“誰走了?”
端木忍擡手,把一張紙遞到歐悅眼前,“媽媽……媽媽……她走了……”
歐悅反應過來怎麼回事,迅速掃描了一下那張紙,然後緊緊的抱住了端木忍。
袁汍瀾走了,她說對不起兒子,她說這些年自己一直是糊塗的,她說那天在醫院,看到天花板上的水晶燈掉下來,看到端木忍躲在神宮澈懷裡發抖,她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不算太長的幾段文字,“對不起”三個字佔了一大半。
她說這棟房子和房子裡的一切都和常靖遠無關,她希望小忍以後能住在這裡,她說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又會糊塗,所以她能做的,只有離兒子遠遠的。
她說,讓小忍不要去找她。
她還說,很遺憾,沒能再聽到小忍叫她媽媽。
其實,單從那些簡單的字眼裡,歐悅能想象到那個母親花了多長的時間才寫下那些想要對兒子說而又說不出的話,也許不止寫了一遍,也許很多次中途斷了,又重新寫,他看的出來,袁汍瀾儘可能讓那些字句看起來平淡而無喜憂,但他仍是無法理解,她爲何要選擇離開。
她難道認爲離開就是最好的方法?
她爲何總是要把小忍留下來,一個人承受一切。
歐悅不知道這算不算拋棄,算不算背叛,但對於端木忍的母親,他仍是不想評判太多,前一天,他還告訴小忍說媽媽還愛你,只不過隔了一夜而已,他卻再也找不到可以說的話。
於是,唯有緊緊的抱着,希望他能暖和一些,因爲貼在自己脖子上的臉,是那麼的冷,像是下雨了一樣,有什麼滾燙的東西,一顆顆落下,淹沒在白色的襯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