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護士, 眼眶紅了又紅,雙手發抖的去清理傷口,偶爾擡眼, 看到那麼漂亮的一張臉, 心中就是猛地刺痛, 於是, 急忙把頭垂的更低, 就怕多看一眼,真的會忍不住哭出聲來。
送他來的是個女人,不停的說着, 怎麼這麼不任性……怎麼這麼任性……
年輕的護士不懂那個女人的話,問她什麼, 她都不回答, 只是坐在病房外, 垂着頭,一動不動。
醫生檢查了病情, 開過藥,爲少年輸上液,就離開了,臨走的時候,微微的搖頭。
年輕的護士留下來爲少年清理傷口, 偶爾手指碰到某一處, 那個還在昏迷的身體就會像受了驚嚇一樣的顫動, 年輕的護士急忙不停點頭, 說着, 對不起……對不起……
然而,忽然又意識到少年聽不見, 一剎,眼眶更紅了。
護士雖然年輕,但也看得出那些傷口是怎麼造成的,偶爾想到送少年來那個女人的話,就忍不住義憤填膺,該是多大的任性啊,要這樣對待他?
傷口清理的很慢,隱秘的地方,男醫生已經處理過了,年輕護士很小心,也很用心,甚至在塗消毒液的時候,還會低下身子,撅起嘴輕輕的吹着,單純的希望,能讓他少疼一些。
傷口遍佈全身,上完前面的藥,年輕護士將少年扶了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再爲他上後背的藥。無論是哪一處,都能依稀看出曾經有過的傷,留下的疤,年輕護士咬了咬牙,腦中突然有個念頭,也許該報警,可是一想到男醫生所做的那些處理和難看的臉色,她知道,要是真的報警,先被毀了的,會是這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少年。
其實,在醫院的這些年,少不了見到傷啊、死亡的,但從來沒有那一次,像這一次一樣,有那麼多的不忍,那麼多的難過,那麼多的幾次剋制不住要流淚。
少年安靜的靠在她的肩上,藥液緩慢的通過透明的塑膠管擠入他的身體,醫生說了,他在發燒,燒的很厲害,如果不盡快醒來,會有危險,但年輕的護士卻違背了職責的希望,他能不要那麼快醒來,否則……否則……該——多痛啊!
終於,上完了藥,爲怕壓到少年的傷口,年輕護士拿了一整幅的紗布蓋到他身上,當白紗蓋住了所有醜陋的傷口後,她呆呆的看了少年那張臉片刻,突然捂住嘴,跑了出去!
歐悅還在睡夢中就被電話吵醒了,陳芳雯在電話裡焦急不堪、語無倫次,唯一聽明白的,就是“趕快到學校公告欄,要出大事了!”
穿好衣服,匆匆忙忙往C大中心位置的公告處跑,還沒到達就已經開到那平時空曠的地方,裡三層外三層圍了不少的人,有人指指點點、有人竊竊私語、有人眉飛色舞、有人驚叫不斷、有人眼光曖昧、有人表情猥瑣、有人叫嚷着什麼……
歐悅從未見過C大的學生如此亂離亂神的激情澎湃過,有些不知所措的放慢了腳步,往旁邊呆呆的陳芳雯走過去。
“雯雯……”,歐悅小聲的喊了一聲,心裡奇怪,怎麼看雯雯的樣子像是要哭出來了?
陳芳雯幽幽的轉頭,手裡死死的捏着手機,表情悲傷的看了歐悅一會,又幽幽的開口,“老大……你要冷靜……”
歐悅眼皮跳了跳,想笑不敢笑,要冷靜?冷靜什麼?
陳芳雯說完再一次幽幽的轉頭,目光盯着被人羣圍着的公告欄,歐悅走上前,正想問她究竟怎麼回事,忽然聽到一聲大喊,有什麼撞入了人羣。
人羣被撞散,波動延續到公告欄前。
神宮澈渾身散發看得見的怒氣,淺棕色的頭髮隨着他狂暴的動作上下起伏擺動,他只用一隻手就砸爛了公告欄上的玻璃,流血了他也不管,伸手進去撕着什麼,於是,更多的血流出來。
後面的人羣哄的一聲炸開,有議論的,有義憤填膺的,有起鬨的,有嗤笑的,有質問的,還有上前阻止的……
神宮澈性子倔,脾氣來了的時候,異常火爆。等歐悅反應過來,上前阻止的時候,他已經和兩個男生扭打在一起了。
似乎要把所有的怒氣都一口氣發泄,神宮澈出手異常的狠,明明對方是兩人,卻完全不是他的對手,一見他這樣狂暴,人羣中發出了呵斥怒罵,眼看有人又要加入戰鬥,歐悅死命抱着神宮澈的腰,把他拖出了人羣。
陳芳雯不再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竟然伸開雙臂跳到歐悅身後,攔住後面的人,大有一夫當關之勇,驚嚇之餘,撥打了學生會其他成員的電話。
歐悅在C大是名人,有他出面,許多學生也不再逼進了,但卻探究的或是看,或是問神宮澈,這麼激動,是不是公告欄裡提到的那個人就是他?
一聽這話,神宮澈又怒了,要掙開歐悅,歐悅氣的不輕,敲上他的腦袋,“你安靜點,行不行?”
神宮澈扭頭,狠狠的瞪着歐悅。
如果眼光能殺人,歐悅確信自己已經不存在了,但心裡又好笑,想想自己最近沒怎麼惹他吧,這樣想着,忍不住調侃,“你幹什麼?餓肚子了,還是沒喝奶?”
神宮澈愛喝奶,嗜好的程度和端木忍愛吃巧克力有一拼,第一次發現他這個習慣的時候,就連歐悅也忍不住笑了,果然是兩個從小一起長大朋友,但歐悅死也不願意承認陳芳雯YY的那句“天造地設的一對”,但從此之後,知道他這個習慣的人,總免不了拿來調侃他。
然而,歐悅的笑在看到神宮澈展開在他眼前的一張紙時,徹底僵硬了。
——美少年,竟被包養!
——錦衣玉食,來自身體的付出!
——甚至不惜獻出尊嚴,凌虐之傷,可恥的見證!
——GUCCI、CK、Hermes、LV、寶馬……價格是:anus!
……
夏日早上□□點的太陽,已經足夠溫暖,然而歐悅全身的所有溫度都在看清了那張紙上無比清晰的一張臉時,消失的無影無蹤,以至於,他有一瞬木訥的擡頭望了望天,疑惑,是不是冬天到了。
然後,下一秒,C大的學生就見證了他們學生會主席的瘋狂!
同時,他們也在這一天通透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和悅的人發起瘋來,更瘋!
而,等很久之後,當其中的某一兩個人,從支離破碎的片段信息中勾勒出一個故事的時候,經過這一處時,總是會默默的停留片刻,想起曾經某一天,有人在這裡,用鮮血和憤怒守護着很珍貴的東西。
只是,當他們還不能明白之前,只能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學生會主席把整個公告欄就那麼赤手毀了,其程度糟糕到後來C大給他記了一個小過,然後很破費的把新公告欄做成了一個地震了也絕不倒的彪悍形狀。
整件事的結束,以學生會其他成員的到來,驅散人羣,歐悅突然拉着神宮澈不顧其他人的關懷,就那麼跑了告終。
陳芳雯坐在公告欄旁邊的花臺上,表情糅合了興奮、不敢相信和淡淡的悲傷!
原來,她猜錯了!
原來,她的YY成真了!
原來,事情竟是這麼荒唐的如同最蹩腳最爛俗的劇本!
C大的上空,陽光燦爛的有些刺目,不遠處,藤蔓組成的拱形走廊處,方婷塞着耳機,甜美的微笑着,看着這一場她執導的劇目!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瀰漫在整個走廊裡,神宮澈和歐悅瘋了一樣的往某一個房間跑去。
剛纔,歐悅拉神宮澈跑開,只是想問他究竟怎麼回事,他記得那件事只告訴過神宮澈一人,如果是他泄露的,哪怕只是說夢話說出來的,歐悅都不敢保證自己是不是能剋制的住,行兇殺人!
但,歐悅剛把神宮澈拉到安全地帶,神宮澈的手機就響了,接電話的時候,神宮澈的眼睛越瞪越大,臉上表情風雲變化,掛了電話,只說了一句,“忍在醫院”,就風一樣跑了。
歐悅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神宮澈已經跳進了一輛出租車,歐悅急忙攔了另一輛,讓司機跟着前面的車。
就這樣,兩人不停催促司機,以絕對夠交罰單的速度,到達了醫院。
神宮澈一直跑,一句話不說,歐悅也沒問爲什麼,只是從他凝重的神色中感覺到了什麼,心不停的往下落。
神宮澈衝進病房的時候,護士正在給病牀上的人喂水喝。
混身被白紗裹滿的人,輕輕的擡眼,看到了他,嘴脣動了動,剛想喊他的名字,突然臉色變得難看,慌亂的左右看了看,一下從牀上跳了下來,鑽到了牀下,口中低喊,“不要進來……不要進來……”
護士慌了,放下水杯,蹲下來去拉端木忍,“你出來,你這樣會把自己弄傷的!”
白色的紗布上,滲出了紅色。
護士扭頭,想趕這突然出現的兩人出去,然而,神宮澈卻一把推開了她,走到牀邊,蹲下身子,伸出手,“忍……”
端木忍擡眼看了神宮澈一眼,一下撲到他懷裡,把臉埋到了他胸前!
歐悅輕輕上前一步,小聲喊了一聲,“小忍!”
端木忍立刻擡起了頭,然後又飛快的埋下,一邊把自己儘量蜷進神宮澈的懷中,一邊嘶喊,“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你走……你走……”
歐悅驚了,看向神宮澈,神宮澈眼中也有同樣的疑惑,小心的抱着端木忍,“忍,他是歐悅!”
端木忍一聽到這個名字,尖叫了一聲,抱着神宮澈往牀下退,不停的哭喊,“阿澈,你讓他走,我不想看到他,你讓他走!”
神宮澈成功被端木忍拖到了牀下,仍有些不可置信的再一次提醒他,“他是歐悅啊!”
端木忍擡頭,臉上都是淚水和驚慌,“阿澈,你讓他走,我不想看到他,阿澈……阿澈……”
神宮澈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端木忍,從小到大,無論什麼時候都沒見過他這般的驚慌和無助,脆弱的讓他覺得一碰就會碎。
護士已經看不下去了,走到歐悅面前,用很職業,但卻不是很禮貌的聲音說,“請你先出去,病人剛醒過來,情緒不能太激動!”
歐悅看了看護士指向門外的手,又看了看不停哭喊求着神宮澈端木忍,再看了看神宮澈眼中同樣的哀求,心,落到了最底層,有些虛弱的擺了擺手,走出了病房。
直到歐悅離開了很久,端木忍才平靜下來,神宮澈把他抱回了牀上,護士連忙幫他處理又裂開了的傷口。
整個過程,神宮澈站在旁邊看着,一言不發。
語言、憤怒,已經無法形容他看到那些傷痕的感受,有那麼一瞬,實在看不下去,他默默的轉過了臉。
護士一邊處理傷口,一邊責備端木忍,但那些責備裡明顯多了的是心疼。
端木忍只是把臉偏向窗口的方向,不再嘶喊,淚水卻沒有停過一刻的流,到最後,護士輕輕嘆息了一聲,說了句讓他好好休息,就離開了。
因爲,再不離開,又要多一個人哭出來。
神宮澈一動不動的站在牀邊,看了端木忍很久,才輕輕上前,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輕輕動了動脣,卻沒有說一個字。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問他疼嗎?問他怎麼回事嗎?問他爲何要讓歐悅走嗎?所有的一切,其實他都能猜到答案,也許正因爲知道答案,所以纔會痛恨自己的無力。明知自己是其次的那一個,可卻狠不下心來苛責,甚至會卑微的希望,還能多給他些什麼,也會自我安慰,還好他有時候會需要自己!
“阿澈——”
“嗯——”
“我想睡覺!”
“好的,你睡吧,我陪着你!”
“可是……我冷……”
“那我抱着你!”
“嗯!”
神宮澈躺到了牀上,小心翼翼的抱着端木忍,略微低頭就看到了他像個孩子一樣的蜷縮着,下巴抵到他的頭頂,輕輕摩擦。
明明是光芒萬丈的一個人,卻自小就怕冷,小時候出去露營,爲了怕他冷,跟他擠一個睡袋,過了半天他卻扔過來一句,你怎麼還沒熱起來,然後就扭身背對着他,一個人哆嗦去了!
還記得有一次,自己發燒,燒的渾身火燙的難受,非要他跟自己睡,抱着他微涼的身子滿意的睡了一覺,第二天他卻感冒的比自己更嚴重,身子也更冷了!
從小到大的記憶力,他是最完美的那一個,總是溫柔的帶給身邊人無數的快樂和溫暖,姐姐曾經說過,他是把所有的溫暖都給了別人,所以自己才那麼冷!
當時自己聽了這句話,是什麼反應?嘲笑姐姐怪力亂神的想象力,還是撲過去抱着忍,吵鬧着,“我只知道,有了你夏天不難過!”
可是,爲什麼帶給別人那麼多溫暖的人,命運卻要在他身上加諸那麼多的傷痕。他知道,這一刻的端木忍,就像是襁褓中的嬰兒——所有的保護殼和堅強都在那一道道的傷痕下,支離破碎,化爲齏粉——脆弱無比!
端木忍不太均勻的呼吸,時輕時重的吹到神宮澈襯衣領口,窗外的太陽,已經升到一個足以把房間內每一個角落都照到的角度,但,當一縷陽光越過神宮澈的肩頭投射到端木忍臉上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動了動,把臉埋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