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倫鮑威爾長嘆了一聲,極力壓制住自己的情緒,道:“不管他是誰,我都不想見他!”
那同事道:“他說他叫湯姆,金山安良堂的掌控人,湯姆曹。”
海倫鮑威爾的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江湖故事歷來是百姓所好,而金山安良堂便代表了金山半個江湖,身爲金山安良堂的控制人,湯姆曹這個人物本身就具有着相當的新聞性,若是能跟他約上一個專訪,勢必將成爲在同行們眼中極爲妒忌的事蹟。
“他在哪兒?”海倫鮑威爾下意識地衝出了辦公室,可剛出了門,又愣住了,急速折返回來,拉開了辦公桌抽屜,拿出了梳子鏡子以及一個精緻的化妝盒來。
傳話的那個同事曾經收益於海倫鮑威爾,是報社中爲數不多的對海倫鮑威爾未曾有過冷眼熱嘲的人,此刻,看到了海倫鮑威爾的慌張,頗爲理解道:“海倫,你不必慌亂,湯姆曹是一個很有風度的男人,他說,他會有足夠的耐心在會客室中等着你的到來。”
話是這麼說,但海倫鮑威爾還是難免有些慌亂,梳理起剛剛被抓亂的頭髮的時候,一時梳理不順,差點就着急地跳了起來。
那同事看在眼中,不解道:“海倫,這不過是一個簡單的會面,並不是約會,你沒必要將自己打扮的那麼漂亮。”
海倫鮑威爾聽了同事的話,不免一怔。是啊,這又不是男女約會,自己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呢?思維的速度是極快的,一怔之下的幾秒鐘內,海倫鮑威爾爲自己找了好幾條理由,但最終還是確定了最後一條最爲牽強的解釋:“這僅僅是尊重!”
僅僅是出於尊重的海倫鮑威爾手忙腳亂的將自己打扮妥當,隨着那同事一道,來到了報社的會客室。
曹濱雖然身爲金山最大一家幫派的首領,但其外形氣質卻跟其他那些凶神惡煞一般的幫派首領有着本質上的不同。這跟華人的內斂文化習慣有關,但更多的因素卻是總堂主歐志明對曹濱的影響。在歐志明的影響下,曹濱也是熟讀美利堅合衆國的法律,並在歐志明的幫助下取得了律師執照。讀過書跟沒讀過書就是不同,而讀過很多書的人和只讀過少許書的人也是有着明顯的差別,而曹濱,雖然談不上什麼飽讀詩書,更比不上歐志明那種學貫中西博古通今,卻也算是博學多才、博物多聞。同時又是個無師自通的行伍之人,在金山地界上跺跺腳便可令整個江湖顫三顫的狠角色,因而,那身上透露出來的氣質甚是獨特。
做爲一名記者,海倫鮑威爾也算是見過大場面的人,職業過程中也是採訪過衆多名人富豪,從未有過緊張情緒的她在見到曹濱的那一瞬間,一顆心臟卻控制不住地撲騰起來。
是緊張嗎?
好像是,也好像不是。
但,是也好,不是也罷,都不應該如此。
海倫鮑威爾自己也是極爲納悶,她又不是第一次見到湯姆曹,在她從業記者的十年間,她至少有十次機會見到過湯姆曹。只是,像今天如此近距離地看到他,卻還是頭一遭,而且,接下來還會有握手,還會有近在咫尺的面對面交流。
“你好,海倫記者,我叫湯姆,很高興認識你。”曹濱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只邁出了一小步來便停下了,同時向海倫鮑威爾伸出了右手。
起身,邁步,率先伸出右手,這一連串的動作代表了曹濱是一個彬彬有禮的紳士。但同時,只邁出一小步來便停住了,又彰顯出了自己的江湖地位和氣度,其尺寸,拿捏的剛剛好。
海倫鮑威爾迎上前來,握住了曹濱的手,懷揣着一顆劇烈跳動的心,強作鎮定道:“你好,湯姆,我是海倫,很高興能見到您。”
曹濱微微頷首,道:“這兒似乎並不是一個適合說話的地方,樓下有家咖啡館,如果海倫記者能抽出時間的話,我想請您喝杯咖啡,順便再聊點您可能感興趣的話題。”
“這是……”海倫鮑威爾急急嚥下了已到嘴邊的話,改口道:“我有時間,我非常樂意接受你的邀請。”
曹濱淡淡一笑,做了個請的姿勢,然後陪在海倫鮑威爾的身邊,向樓下走去。
走在曹濱的身旁,海倫鮑威爾一直在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可是,懷中那顆心臟卻全然不受控制,突突跳動,一陣緊似一陣。“天哪,我這是怎麼了?”海倫鮑威爾在心中拷問着自己,同時並告誡自己:“這只是一場關於工作的會面,湯姆曹找到海倫記者只能是有新聞意欲爆料,而絕無別的意圖。”
可是,這樣的告誡對海倫鮑威爾內心中的期待來說卻是那麼的蒼白,在海倫鮑威爾的潛意識中,她更期望的這是一場約會而不是什麼有關工作的會面。
這似乎很奇怪,海倫鮑威爾的容貌娉婷甜美且不失英氣,身材雖不具有魔鬼曲線卻也是豐潤標緻,自當上了金山郵報的記者後,身邊並不缺乏追求者,但無論是富賈還是權貴,卻沒有一人能夠撥動海倫鮑威爾的那根心絃。
但這也很正常。
身爲記者,海倫鮑威爾比起普通人來說,能更深一層地看清楚這個社會的本質,心地善良且頗有爭議感的海倫鮑威爾自然看不慣這個社會的弱肉強食爾虞我詐,她能做到的不過是拿起她手中的筆來討伐這些現象,雖然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但她也算是傾盡了全力。就像是當初的火車劫匪案,海倫鮑威爾期待着英雄的出現,因而纔會不顧自身危險地守在了火車上,直到她遇見了羅獵的那柄飛刀的出現。
海倫鮑威爾起初對安良堂並沒有幾分好感,雖然這個江湖幫派並沒有做下什麼可以被揪住尾巴的壞事,而且,江湖上對那幫派控制人湯姆曹的英雄事蹟有着頗多的傳說,但海倫鮑威爾認爲,那些終究是江湖紛爭,並沒有實質上的對與錯,而正是這些江湖紛爭,纔是金山社會混亂的根源。
但是,當她就羅獵飛刀斬殺火車劫匪的新聞進行熱點跟蹤的時候,她才逐漸地改變了對安良堂的認知。她知曉了‘懲惡揚善除暴安良’這八個字並非只是那安良堂的一句口號,並非是那個江湖幫派爲自己做下的事情的搪塞藉口,而是他們的行爲宗旨,是他們的信念。
再到後來,海倫鮑威爾最終到了事情的真相,那夥火車劫匪的最大頭目,臭名昭著且威震加利福尼亞、內華達及猶他州等西部數州的惡魔布蘭科是被安良堂的湯姆曹除掉的時候,海倫鮑威爾對安良堂以及湯姆曹的印象發生了徹底的轉變。
在她的心目中,安良堂不再是一個普通的江湖幫派,而湯姆曹也不再是一個可憎的江湖人。他們是英雄,而湯姆曹則是這幫英雄中的英雄!
自古美女愛英雄!
東方文化如此,西方洋人文化亦是如此。
認定了曹濱乃是英雄中的英雄,海倫鮑威爾的內心中自然會產生出隱隱的愛慕情愫,只是限於社會行業的相隔以及交往圈子的相隔,包括種族上的客觀相隔,海倫鮑威爾並不認爲她跟曹濱之間會有緣分產生,因而,這份情愫也就被她深埋在了心底。
可是,曹濱的突然造訪,卻使得海倫鮑威爾深埋在心底的這些個情愫陡然間爆發了,衝破了所有的禁錮,不單釋放於了思維中的幻想,還表現在了身體機能上的實在反應。
偶像就在身邊,海倫鮑威爾愈發激動,更是心猿意馬而無法集中精神。結果,在下到最後一階樓梯的時候,不小心被晃了一下。曹濱反應極快,一把攙住了海倫。
曹濱的那一把不過是攙住了海倫的胳臂,但海倫卻感受到了曹濱那有力的指掌和自己肌膚的接觸,整個身子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之外,一抹紅暈也悄然浮現在了臉頰之上。“謝謝你,湯姆。”簡單的一句話,卻流露出了海倫滿滿的幸福感。
來到了咖啡館中,曹濱先爲海倫拉出了座椅,待海倫坐定之後,才坐到了海倫的對面,叫來了侍者,並徵求了海倫的選擇。
點過了咖啡,曹濱直奔了他此行的主題:“海倫,我知道你是一個勇敢的記者,而且還是一個有正義感的記者,這一點,在年初對我堂口的兄弟諾力的報道中就能看得出來。我今天來找你,是想得到你的幫助,有一件事關整個金山人民乃至整個美利堅合衆國人民的利益大事想請你曝光出來。”
聽到了曹濱的話,海倫陡然一凜,近十年的職業素養使得她暫時擺脫了內心情愫的干擾,集中了精神,應道:“只要是情況屬實,我自當是責無旁貸。”
曹濱微微頷首,接道:“但你可能會遭到不明勢力的報復,從而將自己推向危險的境地,不過,我會向你做出鄭重承諾,安良堂將竭盡所能,保護你的安全。”
剛剛被壓抑下來的突兀心情被曹濱的這句承諾再次燃起,安良堂會竭盡所能保護自己的安全,那麼,她跟曹濱之間是不是會有更多的接觸機會呢?
一抹紅暈悄然再次襲上了海倫的臉頰上,她莞爾一笑,剋制住衝動,回道:“我不怕危險,我只怕事情不夠真實。”
曹濱道:“前段時間,我們安良堂截獲了一批鴉片……”
也許是想在偶像面前有所表現,海倫失態搶道:“這件事我知道,我參與了那起案件的報道,警察局的卡爾斯托克頓說這案子是他查獲的,我真的沒想到,真正的英雄原來是你們。”
曹濱微微一笑,道:“卡爾警司對外公佈的那起案件總數只有兩百噸……”
海倫再次失態,半捂着嘴巴驚呼道:“我注意到你用了一個只有的詞彙,天哪,兩百噸的鴉片,已經是聯邦緝毒署自成立以來破獲的最大一起案件了!”
曹濱並沒有在意海倫連續兩次打斷了他的說話,依舊面帶微笑繼續說道:“是的,兩百噸的數字,已經是非常驚人的了,可是,這只是販運者拋出的一個誘餌,在其背後,還藏匿了更爲恐怖的一個數量,一千八百噸!”
海倫下意識驚道:“上帝啊!是我聽錯了嗎?一千八百噸,那得害死多少多少人啊?”
曹濱深吸了口氣,道:“前一批的兩百噸鴉片,經由警察局的卡爾警司查獲銷燬,但我從內部消息得知,那批貨在銷燬之前被人掉了包,而卡爾警司也與六天前遭到了暗殺……”
海倫再一次打斷了曹濱,驚呼道:“你是說那警察局中有人私吞了那批鴉片?”
曹濱點了點頭,道:“不單只是警察局,可能其背後還有聯邦軍隊的人。”
海倫更是驚詫,問道:“軍隊的人?湯姆,你的消息來源可靠嗎?”
曹濱點頭應道:“消息便來自於卡爾警司,可惜,他現在已經遇害身亡。”
海倫緩緩搖頭,沉吟了片刻,道:“湯姆,不是我不願意幫你,可是,沒有真憑實據的報道是不符合新聞原則的,我……”
曹濱打斷了海倫的遲疑,道:“我不需要你將這案子的幕後真相曝光出來,我只希望你能將剩存的那一千八百噸鴉片的事情曝光出來,並號召金山有良知的市民能夠自發趕往那批鴉片的藏匿地點,大家一起動手,無需經過警察局,將那批害人匪淺的鴉片徹底銷燬。”
海倫激動道:“這是一項充滿了正義的號召!湯姆,我很感激你能將此機會交給我,請告訴我那批鴉片的藏匿地點,我這就回去撰稿,剛好明天發行的報紙上有着我的一個版塊。”
曹濱道:“那你不需要實地勘驗之後再撰稿發表嗎?”
海倫露出了真切的笑容,道:“不,湯姆,自從你除掉了那個叫布蘭科的惡魔,讓東西海岸來往的人們再也不用擔心火車劫匪,我便視你爲心目中的英雄,你的話,我完全相信。”
一向潑辣大方的海倫鮑威爾在說出了自己的心聲之後,卻不由得嬌羞一笑,臉頰之間,又一次爬上了一抹紅暈。
次日清晨,金山郵報開始發行。
海倫鮑威爾的這篇報道不單是震撼到了郵報主編,並將此篇報道調整到了郵報的頭版頭條,同時也震撼到了所有有良知的金山市民。首次發行的一萬份報紙被搶售一空,報社緊急加印出來的第二個一萬份也顯然滿足不了市民們的需求。
海倫鮑威爾在報道中使了個策略,她沒有用噸這個計量單位,而是換算成了盎司,一噸等於三萬五千多盎司,一千八百噸便是六千三百萬盎司,再加上字體的放大着黑,那串掛着六個零的阿拉伯數字顯得尤爲刺眼。報道的最後一段話是海倫鮑威爾代表金山郵報發出的倡導:“這一刻,六十萬金山人應該緊密地團結起來,貢獻出自己的菲薄之力,每個人只需要親自銷燬一百盎司,那麼,這些鴉片便將永無害人之時!”
出於激情也好,出於好奇也罷,上午八點鐘左右,便有市民陸續趕到了那座廢舊礦場的所在之處,人越聚越多,到了上午十點鐘,礦場附近便站滿了有良知的金山市民。
先趕到的市民已經在堂口弟兄的指揮下搬運出來了十多箱煙土,堆放在了巷道口外的空地上,曹濱親自出馬,當着衆多市民的面,打開了木箱,驗明瞭其中裝藏的貨物正是害人匪淺的鴉片。驗證的結果迅速從裡向外散播開來,人們的情緒也隨之而激動起來,先是有個別人在呼喊燒掉這些鴉片,隨後逐漸形成了統一的呼喊:“燒掉它!”
曹濱想要的只是這種陣仗,人山人海面前,任由那幫軍警勾結分子如何謀劃,也不敢有所造次,至於自己以及安良堂的名聲是否可以藉此機會得以提升,這並不重要。民衆的呼喊聲中,堂口弟兄往那些鴉片上澆上了汽油,曹濱親自划着了火柴,丟了過去。隨着烈火熊熊燃起,人們的情緒更加高漲,巷道洞口處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每一個人都期望着能親自參與到這場銷燬煙土的運動中來。
一箱的貨重約兩百斤,算下來,巷道深處,存放的木箱應該有一萬八千之多,這麼多數量的貨物,若是僱傭搬運工人的話,那麼至少也得需要三天的時間方能將它們全部搬運出來。然而,圍觀的市民羣情鼎沸,每一個人都是極爲迫切地要投入到搬運鴉片的隊伍中來,因而自覺自主地展示出了強大的組織性和紀律性,甚至不需要堂口弟兄的協調,便能夠自覺地組成一個搬運小組,或者四人,或者五人,沿着巷道的左側排隊進入,沿着巷道的右側擡着木箱魚貫而出。平均下來,一分鐘便可以搬運出二十四五個木箱出來。
一個火堆已然不夠,人們自發的在別處又燃起了數十個火堆出來,初起的時候,搬運出來的每一個木箱還要開箱驗貨,但隨着百分之百的驗證率,人們對巷道中存放的那些個木箱中存藏的是鴉片的事實深信不疑,乾脆放棄了驗貨,但凡搬運出來的木箱,則直接投擲到火堆之中。
僅僅四十分鐘的時間,便有上千只木箱從巷道中搬運了出來並投到了火堆當中,而人們的情緒不見有絲毫低落,排隊準備進入巷道搬運鴉片的隊伍是越來越長,而且,還有許多人在搬運出了一件木箱後還覺得不夠,轉身便去了隊尾繼續排隊。
幾乎插不上手的董彪顧不上在這巷道中守了一天一夜的辛苦,搖頭嘆道:“濱哥就是濱哥,何止是一個老奸巨猾啊,簡直就是詭計多端老謀深算啊!”
一旁的堂口弟兄應道:“彪哥,詭計多端老謀深算似乎比不上老奸巨猾,你用了個簡直,好像有些不怎麼恰當。”
董彪翻着白眼道:“就那個意思,你咬什麼文嚼什麼字?就顯得你讀過書有文化是不?”
另一個堂口弟兄笑道:“彪哥,詭計多端老謀深算這個詞還好,不算是褒義,但也不算是貶義,可是,老奸巨猾這個詞卻是不折不扣的貶義詞,而且還有些罵人的意思,用在濱哥身上不合適吧?”
方纔被懟的那個堂口弟兄跟道:“就是,就是,彪哥要是不請客喝酒的話,可別怪兄弟們在濱哥面前打你的小報告哦!”
董彪呵呵笑道:“想喝彪哥請客的酒,那簡單!打聲招呼也就罷了,但要是拿濱哥的名頭來訛詐你們彪哥,那你們可就是大錯特錯了。當着濱哥的面,你們彪哥也能說得出口老奸巨猾這四個字來,你們自個摸着良心說話,濱哥這一招,不光賺足了名聲,還剩下了一大筆僱人的錢,這不是詭計麼?這不是老奸巨猾麼?”
董彪沒怎麼讀過書,什麼貶義褒義根本分不清,能拽出一串成語出來就已經實屬不易了,便是當着曹濱的面說了不合適的成語,那曹濱也不會生氣,最多就是給他一巴掌而已。但對其他弟兄來說,便不敢如此放肆,哪怕是揹着曹濱,在言語中也不敢有絲毫的不敬,因而,董彪的話變成了絕唱,再也沒有兄弟知道該如何接下去。
片刻冷場後,董彪嚷道:“走了,走了,留這兒也沒啥用,還是回堂口吃點喝點洗個澡補個覺吧!”
身旁弟兄道:“不好吧,彪哥,萬一再出個什麼事,咱們又不在,濱哥身邊人手不夠啊!”
董彪手指四周密密麻麻的圍觀市民,嘆道:“就這陣仗,能出什麼事?就算有人想搗亂,這上萬羣衆能饒得了他?放心吧,有這些個洋人羣衆的保護,濱哥出不了任何意外,再有,這場面沒有個十幾小時不會算完,咱們抓緊時間回去修整一番,也好回來替代濱哥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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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距離這塊熱鬧之地約有十五六公里的一處兵營中,警察局副局長埃斯頓、聯邦海軍某軍艦准將艦長斯坦德以及聯邦陸軍某團上校團長庫柏湊到了軍官俱樂部的一間包房中。這間包房甚是豪華,也甚是隱蔽,想從外面進入,至少要經過三道警衛崗卡,而守衛這三道關卡的人,全都是庫柏上校最爲信任的士兵。
包房的角落中還坐着一位身着黑色皮夾克的幹練男子,對另外三人的談話似乎是充耳不聞,只是自顧自拎着個酒瓶子不時地灌上一口兩口。
那三人顯然是就某個問題發生了爭執,埃斯頓和斯坦德意見一致,而庫柏則執有不同意見。“這件事不能再走下去了,必須及時收手,我們針對曹濱董彪已經連續失敗了兩次,再有第三次失敗的話,恐怕我們幾個都會暴露出來。”
埃斯頓冷笑道:“是的,現在收手,你當然不會暴露,可是我,卻早已經暴露了。拉爾森雖然除掉了卡爾斯托克頓,但是,他早已經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了湯姆,現在收手,是不是爲時已晚?”
斯坦德跟道:“如果邁阿密的查理和坦莉雅沒有被人幹掉的話,你說收手也就收手了,反正那兩百噸的貨物已經能夠變成了現金,至於後面的那更大一批貨,就當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可是,查理死了,坦莉雅也死了,那批貨沒有了買主,我只能原封不動地將它運回來。庫柏,你知道我是冒了多大的風險嗎?現在要是收手的話,那我只能命令我的士兵將那批貨全都傾倒在大海中。”
庫柏分辨道:“我說的收手,指的是不再暗殺湯姆和傑克,拉爾森是我見到過的最爲優秀的獵手,連他都表示沒有把握能夠順利地幹掉那二人,我不知道我們還能找到怎樣的機會。至於那批貨,斯坦德,假若你不便存儲的話,可以交給我來處理。”
埃斯頓冷笑道:“你來處理?存放在你的軍營中嗎?那批貨是能僞裝成戰備物資還是後勤物資?”
庫柏道:“我當然不會存放在軍營中,但我在軍營外有很多關係,完全可以找得到合適的地方存下那批貨。”
埃斯頓不屑道:“你知不知道,那安良堂的嗅覺相當敏銳,只要那批貨運出了軍港,便會立刻被湯姆覺察到,到時候,你我不單會完全暴露,就連那批貨恐怕也保不住。”
斯坦德道:“貨物存放在軍港中一時半會倒是沒多大關係,可是我今年的遠程訓練計劃全都用完了,再想借用軍艦運出金山恐怕就要等到兩個月之後的明年。我不知道那批貨能不能等到那個時候。”
埃斯頓補充道:“不幹掉湯姆還有傑克,便永遠不能考慮以陸路將那批貨運出金山,而我們新聯繫的買家,還在着急等待之中,庫柏,你說,怎麼收手?”
庫柏的決心終於有了些許鬆動,道:“我們在他倆的必經之路上截擊他們,卻連他們兩個的皮毛都沒能觸碰得到,我們以爲,他倆就沒動身前往邁阿密,不過是在金山的某個地方躲藏了起來。”
庫柏一聲嘆息後,接道:“可是,幾天之後,那查理和坦莉雅,以及他所有的手下,卻全都死了,誰幹的?只能是湯姆和傑克二人啊!斯坦德,這消息是你的人從邁阿密帶回來的,應該不會有錯吧。”
斯坦德道:“當然是千真萬確。”
庫柏再道:“拉爾森的能力,我們是有目共睹,這些年來,他就從未有過失手,可是,那天在湯姆的山莊中,拉爾森卻退下了,爲什麼?因爲湯姆和傑克的聯手絕非是拉爾森所能戰勝!昨天一早,拉爾森再次覓得良機,可是,一對一面對那傑克,拉爾森仍舊無法確保能夠殺得掉傑克。一個傑克尚且如此,而那湯姆又遠比傑克厲害了許多,只是依靠拉爾森一人,怎麼能夠除得掉那二人?如果你們兩位執意不肯收手的話,那麼我建議,我們必須改變策略。”
那名身着黑色皮夾克的幹練男子便是拉爾森,此刻,他仰起脖子將酒瓶中剩下的酒喝了個精光,然後站起身來到了那三人跟前,道:“他們兩個在生生死死之間磨鍊了二十餘年,其中的默契程度遠非你我所能想象,一旦動手,沒有人能在他們的面前全身而退,更不用說能夠戰而勝之。沒錯,我喜歡錢,但我不會因爲錢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庫柏,我的長官,如果你執意要我繼續執行你的命令的話,我寧願退伍回家。”拉爾森態度決絕,說完之後,顧不上自己的長官庫柏上校如何反應,更是看都不看另外二人一眼,便徑直向門外走去。
庫柏在身後叫道:“拉爾森,你聽我說……”
拉爾森站住了腳,卻打斷了庫柏,揹着身冷冷道:“謝謝你的酒,庫柏,我在那鬼地方守了一天一夜,現在是該回去睡覺的時候了,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如果你對我不夠信任的話,現在就可以拔出槍來,我保證,我絕對不會轉過身來跟你做對。”
庫柏深吸了口氣,再重重吐出,沉聲道:“拉爾森,我是你的長官,但我更是你的兄弟,我們共同接受過戰爭的洗禮,我們永遠是可以相互信賴的戰友。拉爾森,放輕鬆,回到你的寢室,踏踏實實睡上一覺。”
拉爾森沒有接話,只是待庫柏說完了,才邁開了腿,拉開了房門。
拉爾森離去之後,埃斯頓不屑道:“拉爾森如果有着一顆敢於犧牲的心,那麼,即便那湯姆和傑克的聯手是多麼的天衣無縫,我想,他至少也能幹掉其中一名。”
庫柏嗤笑道:“我完全贊同你的說法,埃斯頓,事實上如果你也有一顆敢於犧牲的心,我想,你可以同時幹掉湯姆和傑克二人。”
埃斯頓被嗆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用不滿的充滿憤怒的眼神盯着庫柏。
斯坦德連忙圓場道:“拉爾森說得對,我們都很喜歡錢,但要是沒有了性命,即便賺到了再多的錢也是徒勞,我並不認爲拉爾森有什麼不對,他若是以自己的生命換來了我們賺錢的機會,我想,這賺到的錢,我也無臉享用。”
庫柏陰冷的眼神中終於有了些許的暖意,道:“謝謝你的理解,斯坦德,如果需要我搭上自己兄弟的一條性命來賺取這筆錢財的話,我寧願選擇放棄。”
陡然之間,埃斯頓遭到了另外二人的孤立,使得他意識到了自己剛纔說的話有多愚蠢,連忙收回了眼神中的不滿以及憤怒,解釋道:“庫柏,請不要誤會,我剛纔只是做了一個假設,我知道這個假設極爲不妥,現在我收回我剛纔的話,併爲此向你道歉。”
此三人的關係非常微妙。
二十年前,此三人是西點軍校的同班同學,畢業後,埃斯頓和庫柏進入到了聯邦陸軍,而斯坦德則被分配到了聯邦海軍陸戰隊,五年後,三人幾乎是同時晉升爲了上尉。
十年前,美利堅合衆國和西班牙帝國在加勒比地域爆發了一場戰爭,在戰爭開始之前,這三人的觀點分成了兩派,斯坦德和庫柏表現出了積極好戰的態度,但埃斯頓卻有些懼怕戰爭。最終的結果是埃斯頓在訓練中光榮受傷,扛着一個上尉軍銜退役去了金山警察局。而斯坦德和庫柏則在這場戰爭中表現神勇,均立下了赫赫戰功。
三個月後,美利堅合衆國完勝西班牙帝國,庫柏因爲在這場戰爭中的出色表現而榮升少校,之後的十年更是平步青雲,於一年前獲上校軍銜,並被任命爲聯邦陸軍某團的軍事主官。而斯坦德更是被命運之神所青睞,在戰爭結束後和庫柏一樣晉升爲了少校,並獲得了赴海軍軍官學院進行深造的機會,由於學業優秀,從海軍軍官學院畢業之後登上了軍艦,自少校二級副艦長做起,歷經中校二級艦艦長,一級艦中校副長,一級艦上校艦長,再到眼下的艦隊副司令准將兼一級艦艦長,僅用了七年不到的時間。
偷樑換柱,將那兩百噸鴉片掉包出來,然後謀取暴利,發起人自然是在金山警察局坐上了局長寶座的埃斯頓,但埃斯頓一人不可能完成這麼大的一單生意,因而,他便將想法透露給了斯坦德以及庫柏兩位老友,並得到了此二人的積極響應。
這並不奇怪。
無論是做到了准將的斯坦德還是身爲一團之長的庫柏,待遇雖然不菲,但終究還屬於靠薪水報酬養家餬口的中產階級。有了那兩百噸的鴉片就不一樣了,哪怕只以市面價格的十分之一出手,一盎司的鴉片也可以賣到十美分,兩百噸的貨,至少能賣到七十萬美元,三人平分,每個人可以分到二十三萬之多。這筆鉅款,對此三人來說,即便再工作個五十年,也不可能賺得到。
換句話說,若是能順利地賺到了這筆錢,那麼,什麼前程,什麼晉升,都可以說一聲去他嗎的!
事情起初進行的非常順利,輕而易舉地便將那兩百噸的貨物掉包到手,同時,斯坦德聯繫上了買家,便是邁阿密的查理及坦莉雅一夥。
查理便是李西瀘,此時,偷走了安良堂紐約堂口的賬簿以及五萬美元現金的他剛回到邁阿密沒多久,正在野心勃勃地籌劃着該如何逼迫顧浩然老實就範,從而奠定了他進軍紐約市場的基礎。而這時斯坦德送上來的貨源自然使得李西瀘歡欣鼓舞,認爲是上帝都在垂青於他。雖然以他眼下的實力和財力並不能吞的下這麼大一批貨,但李西瀘依照發展的目光看待問題,還是痛快地接下了這批貨,並將交易價格確定在了一盎司十四美分的價位上。
這個價位,對埃斯頓、斯坦德以及庫柏三人來說是極爲樂意接受的,畢竟比他們的心理預估高出了四成。而對李西瀘來說也算是撿到了寶,因爲從莫西可本土偷運到邁阿密的貨源,其價格一般都在每盎司二十美分左右,在質量上還比不上南美的貨源,並且,斯坦德還承諾說會將這批貨送至邁阿密成交。
李西瀘在籌劃自己的野心的時候,並沒有把趙大明放在眼中,而顧浩然即便活下來了,卻也是病秧子一根,再也沒有了當年的威風。李西瀘把裡把攥地認爲他一定能搞得定紐約堂口,只需要再一次或者再兩次幹掉趙大明派到邁阿密的人,那麼,安良堂紐約堂口自然就會服軟認慫。
李西瀘唯一擔心的便是顧浩然會向金山的曹濱求助。
因而,在李西瀘報出了比斯坦德預期價位高出四成的價格的時候,附帶了一個條件,那就是雙方聯手一塊幹掉金山安良堂的曹濱,如果機會絕佳,能順便再幹掉董彪的話,那麼,他還願意在一盎司十四美分的價位上再漲上一美分。
上帝果然站在了李西瀘這一邊,他們雙方剛剛達成交易沒幾日,斯坦德運輸貨物的軍艦仍在海上航行的時候,李西瀘便得到了顧霆傳來的消息,說是趙大明派出了金山堂口的羅獵前往邁阿密來對付他。於是,李西瀘緊急和斯坦德取得了聯繫,要求他們盯緊了金山安良堂的堂口,並在從金山往邁阿密的必經之路上做足了截擊的準備。
事件發展到這個當口的時候,無論是對於金山這邊的埃斯頓、斯坦德及庫柏三人,還是對邁阿密那邊的李西瀘、坦莉雅父女,似乎勝利就在眼前,幾乎是唾手可得。
然而,就在這關鍵時刻,上帝忽然打了個噴嚏,隨隨便便就將這勝利的天平給震翻了。
庫柏派出了一個整編連,在金山前往邁阿密的必經之路上守了一整夜,卻連曹濱董彪的一根毛也未能抓得到。而六天之後,李西瀘和他的義女坦莉雅,以及他辛苦了十好幾年建立起來的幫派核心力量,在一夜之間,被曹濱董彪二人盪滌的乾乾淨淨。斯坦德冒着風險,用軍艦運輸過去的那兩百噸貨物陡然間失去了買主,不得已也只能是再運回金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