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修果斷的朝着他們一拱手:“告辭了。”
說完便調轉馬頭,帶着我們一同出了城門。
馬一路小跑,速度雖然不快,但顛簸得卻有些厲害。出了城門走了一段路,我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看到馬蹄揚起的塵土瀰漫在半空中。
而那個消瘦倔強的身影,還孤獨的站在城門口。
不知爲什麼,這一刻,我的耳邊響起了那天在風雨中淒厲的怒吼,雖然從來沒有看到過那個場景,但我彷彿也看到了,在一片冰天雪地當中,那個煢煢孤立的身影,如同現在一樣,孤獨,卻倔強的屹立着……
用過晚飯之後,大家又閒話了一會兒,便睡下了。
我們一家三口自然是睡在一起,我和裴元修睡在兩邊,讓離兒躺在中間,這丫頭跟着我們幾天這麼累下來,眼皮早就打架了,不一會兒便呼呼的睡着了
裴元修側臥在她的背後,在離兒睡着之後,探過頭來,輕輕的在我的眉心一吻。
“早點睡。”
我不由的又有些臉紅,幸好離兒已經睡着了,四周守夜的護衛又站得遠,只輕輕的點了一下頭,便也閉上了眼睛。
雖然很疲憊,但心裡有事總是放心不下,也睡得很淺,不一會兒便從混亂的夢境中醒了過來,睜開眼的時候,周圍還是漆黑一片,只有離兒兩手兩腳都纏在我的身上,像一頭小貓熊,而睡在旁邊的元修,一隻手橫過來也搭在我的肩膀上,如同保護者一般。
背後的火光騰騰,依稀能看到他安靜的臉上透出的疲憊。
草原上,安靜得只剩下了風聲。
我沒有吵醒他,只這麼靜靜的看着。
就在這時,一陣異樣的風聲打破了周圍的寧靜,像是有鳥兒飛下來。
立刻,就有護衛走過來,壓低聲音:“劉大人?”
“無事。”
劉輕寒低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下去吧。”
“哦。是。”
那腳步聲又走遠了。
背後安靜了下來,只間或聽到兩三聲咕咕的聲音,我躺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劉輕寒盤腿坐在羊皮氈子上,手裡抱着一隻灰鴿子,正小心的從鴿子腳上取下一隻銅管,從裡面抽出了一張紙箋。
他打開來看了一眼,便將紙箋揉成了團,丟到火堆裡。
火焰騰了一下。
也許是因爲那一下,讓他的目光一閃,也看到了火堆後的我,正睜大眼睛看着他
兩個人這一對視,卻不知爲什麼,連風聲都停了下來。
半晌,我輕輕道:“是跟我們有關的嗎?”
他沉默着,點了一下頭。
我這才小心翼翼的將離兒和元修的手都拿了下去,輕輕的放在氈子上,然後坐起身來,不過並沒有走過去,只是隔着火焰看着他:“是什麼事?”
劉輕寒道:“元珍讓人傳信給我,前些天她在公主府擺齋宴,請了皇帝和皇后,幾位嬪妃,也請了尤木雅。”
“然後呢?”
“這些日子,皇上的心情都不大好,也沒有寵幸什麼妃子。但那天,還是問了尤木雅兩句。賞賜了衆人許多東西,也順帶,賞賜了她。”
我點了點頭。
我知道,除了像在年宴上那種機會,別的時候要向皇帝引薦妃嬪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但只要他有心,記得這個人,對尤木雅來說都是莫大的機會。況且,皇帝廣施賞賜,誰又說得清,他真正要賞賜的是誰。
“後來,聽說尤木雅也傳信給了她哥哥。”
“那屠舒瀚——”
“他是個聰明人,應該懂了。”
“可是,萬一他還是不出兵呢?”
劉輕寒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不論如何,屠舒瀚不能被別人拉攏。”
“……”
我的眉心微微一蹙,就看見他轉過身去,看了看周圍,漆黑的蒼穹覆在這遼闊無邊際的草原上,一堆篝火,一處氣息,顯得那麼的渺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但,世上的許多奇蹟,都是被這樣的渺小創造的。
風吹亂了他的額發,纏繞在眼睫間,他的目光卻彷彿全然不受干擾,一如既往的執着堅定,輕輕的說道:“西北太重要了
“……”
“尤其在東南沿海目前已經實施海禁的時候,西北是最不能忽略的地方。不論是戰略,還是通商……”
他越說,聲音越低沉,最後幾個字幾乎細不可聞。
我的心裡咯噔了一聲。
驀地,他似乎也猛地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把心裡想的都說了出來,立刻閉緊了嘴,謹慎的看了我一眼。
我也看着他。
我不能承認剛剛那謹慎的一眼讓我感覺有些刺痛,不論他變成什麼人,不論我變成什麼人,我無法否認的是,我對他,都有一種近乎本能的全副信任。
可他,卻不是。
想到這裡,不由的澀然一笑。
看着我的笑容,劉輕寒似也有些茫然,卻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又沉默了一刻,似乎是把這件事渡過去了,然後又輕輕說道:“我覺得,如果屠舒瀚清醒一點,會知道如何站隊的。”
我也點了點頭。
其實裴元珍也是個聰明人,她沒有極力的在裴元灝面前舉薦,讓尤木雅一次把甜頭吃夠了,也是爲了吊着這對兄妹,屠舒瀚要得到他想要的,就必須先在這邊有所付出才行。
只是——
我不知道劉輕寒是什麼時候傳遞的訊息給裴元珍,但想來,他們兩應該他們自己傳遞訊息的方法,卻沒想到,裴元珍這麼“聽話”,才短短的時間,就給劉輕寒把路鋪好了。
想到這裡,我在心裡笑了一下。
他,倒是真的不用任何人爲他擔心的。
擡起頭來的時候,卻看見劉輕寒望着火焰一陣出神,雖然裴元珍做到了我們希望的,但他的神情卻似乎並沒有輕鬆太多,反而,眼神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霾
我下意識的道:“怎麼了?”
他擡起頭來看了我一眼,立刻搖了搖頭:“沒事。”
“……”
我看了他一會兒,也笑了一下:“那就早點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們還要趕路呢。”
“嗯。”
他簡單的點了一下頭,便順勢躺了下去,扯過半搭在身上的風氅蓋到胸前,過了一會兒,又翻過身去背對着我們,沒了聲音。
我也轉過身去,看到裴元修身上蓋着的風氅也滑了下去,他的肩背上還有一些瘀傷,不能着涼的,便小心翼翼的給他拉上去蓋好,看着他和離兒兩個人都睡得一臉平靜的模樣,我輕輕的笑了笑,也躺下去睡了。
一夜,再無夢。
稍事整理了一下,我們便上了馬,朝着西邊一路疾馳而去。
也許是因爲昨夜大家都休息得很好,也可能是因爲目的地就在前方了,大家都精神抖擻的,一路飛馳,身後揚起了漫天的煙塵。
不久,年寶玉則,就在前方了。
一條清涼的小河從前方的山谷裡流淌出來,陽光一照,滿眼的粼粼波光。我們的馬跑了半天也有些渴了,都下意識的靠近了河流。不過眼看目的地就在眼前,前方開路的騎士還是不願意耽擱,用力的拉着繮繩讓馬遠離那裡。
就在這時,突然,前面傳來了一陣喧鬧的聲音。
有人大聲道:“你們看——!”
大家都停了下來,順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條河流,河水竟然泛着淡淡的血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