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塵身形瞬間一滯,將將停下了腳步。她睜大如水的眸子,盯着那溫婉的聲音傳來的方向。
好半晌,她似乎聽到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那盪舟小調,你也會?”那溫婉中透着幾分冷意的聲音再度幽幽的響起,只不過,這一次,柔緩了許多,沒有方纔那般駭人了。
沈若塵輕輕的“嗯”了一聲。
又是一聲輕輕的,飽含着心酸又悲悽的嘆息。
不知是什麼機關,頭頂上一道石門突然打開,投進來一片瑩白的月光。
“你走吧。”只是這樣溫婉的聲音,卻透着淡漠的疏離。沈若塵怔愣了一瞬,那聲音繼續說道:“別再回來。”
沈若塵藉着月光瞟了一眼,只看到一個坐的挺直的,瘦削的背影。那滿頭銀白如雪的髮絲,與她晶潤的聲音一點都不匹配。
她絕對不是一個蒼老的婦人。
撲閃了幾下纖長的睫毛,沈若塵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帶着滿腹的疑問,她攙起昏迷不醒的櫻兒,慢慢的踏上臺階,向那道石門走過去。
走出了石門,一切豁然開朗,沈若塵發現出口竟然就在剛剛被掐暈之前所在的書房。地上的石門轟然合上,沈若塵回頭看了一眼,便把櫻兒輕輕放到椅子上,摸索着桌案上的火折,點燃了室內的蠟燭。
當房間內仿如白晝,沈若塵纔看清圓桌旁倒着另一個人,正是凌曦悅的貼身丫鬟,玉兒。
她把玉兒扶到另一把椅子上,取來一塊棉布,蘸了些天井中水缸裡的涼水,淋到兩人臉上。
被這冰涼的感覺一刺激,兩個丫鬟先後皺了皺眉頭,眨巴了幾下眼睛,恢復了知覺。
“小姐……”櫻兒揉了揉太陽穴,迷迷糊糊的叫了沈若塵一聲。
沈若塵給她們一人遞了一杯熱茶後,款款坐到她們對面,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好像是見到了一個拿不起來的硯臺,奴婢就推了推,誰知它一轉,我們腳下就懸空了。之後,奴婢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櫻兒費力的在腦中搜索着回憶。
玉兒受寵若驚的接過熱茶,目光迷離,不知在想些什麼。
沈若塵輕輕叼住自己的脣瓣,緩緩站起,走到了那書案旁邊。
伸手推了推那石硯,果然如櫻兒所說,是不能拿起來的。
是誰要在這裡安置一個機關呢?
沈若塵想,這硯臺的機關啓動後,就是回到剛纔那個陰暗的不見天日的地牢裡。不,也不能算是地牢,因爲那女人明明是可以出來的。
可是那女人究竟是誰?爲什麼她寧願沒有自由,也要待在那個潮溼又孤寂的地方呢?
她會唱遙安水鄉的小調,難道和華姨娘有什麼關係?
思緒及此,沈若塵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假設,但是,她沒有深究下去。畢竟,一個大家族,要經久不衰,總是會有些不爲人知的秘密。
無論真相是什麼,都不足爲奇。
略一沉吟,沈若塵吩咐兩個婢女去休息了,她自己,也在收拾乾淨的牀鋪上躺了下來,只不過,一夜沒有
閤眼。
第二天一早,凌夫人的丫鬟硬着頭皮來桃源送飯,順便觀察一下這三個女人有沒有被這裡的厲鬼嚇得魂不守舍。
哪知道,沈若塵和兩個侍女都是神采依舊,絲毫沒有慌亂害怕的意思。
那丫鬟狐疑的打量了她們好幾眼,直到沈若塵淡淡的瞥她一眼,她才嚇得趕緊收斂了目光,退了下去。
凌家庫房。
凌老爺和凌靖熙看着新到的這批棉花,不約而同的擰起了眉。
那管事的看着老闆不虞的臉色,戰戰兢兢的說道:“老爺,大少爺,這批棉花受了潮,有些甚至發了黴,這……要如何做冬裝啊?”
凌老爺和凌靖熙誰都沒有說話。
凌家父子回到了帳房,面對面坐了下來。
“看來,沈家是想讓我們退出皇陵的競爭啊!”凌老爺不緊不慢的啜了一口新沏的毛尖,瞭然於胸的嘆道。
凌靖熙微微挑了挑劍眉,淡淡說道:“把所有的生意混爲一談,倒是沈家的作風。不過,沒有用。”
他說的沒錯,這些年,沈家若想要達到目的,一般都是用盡各種手段威逼利誘其他的商戶。每一筆生意,都屬沈家最爲錙銖必較。若是這筆買賣不成,他們可不講什麼“仁義在”,定會把對方下一筆下下一筆生意都搞黃,甚至擠兌出整個溫遠縣。
凌老爺點了點頭,放下了茶碗,道:“若是他們棉花的原因,導致了不能如期交貨,這抗旨不遵的罪名,也就安得結實了。沈家有人在朝中做官,不會連這種道理都不懂。他們雖行事不擇手段,卻也不蠢,這事想必交涉一下也就解決了。”
凌靖熙略一頷首,便起身出了作坊,向沈家趕去了。
他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擡手揉了揉眉心。不知爲什麼,這眼皮跳了一夜。難道府裡出什麼事了?
重重呼出一口氣,他眯起狹長的鳳眸,稍事休息。昨晚清點了一夜的倉庫,過一會兒,又要去面對沈家那些難纏的幺蛾子們了,他必須有充沛的精力纔可以。
沈家大老爺在酒樓運籌帷幄着,沈傾瀾則在爲皇陵的預算焦頭爛額,所以接待凌靖熙的,是臨時上陣的沈家二少爺,沈煦幽。
凌靖熙淡淡瞥了沈煦幽一眼,徑直往紅漆喬木的太師椅上一坐,先發制人道:“沈家以受潮之棉爲貨,不顧損毀自家聲譽乎?不惜違抗聖上旨意乎?不欲項上人頭乎?”
他連珠炮似的發問方式,已經是在興師問罪了。
沈煦幽雖自小耳濡目染了些,畢竟沒有正式接管過家族裡的生意,跟凌靖熙相比,那就是兩個字,太嫩。
凌靖熙只是輕描淡寫的嚇唬了他幾句,他就有些坐不住板凳了。他最後強自鎮定的說道:“凌兄請先行回府,此事我定會告知自家父兄,讓他們重新斟酌,儘快給凌兄一個滿意的答覆。”
“告辭。”凌靖熙冷冷的撇下這兩個字,便大步離去。
沈家大老爺這邊此刻已是心浮氣躁,怕沒有閒心去管這棉花的事情了。偌大的城內,彷彿只是一夜之間,如雨後春筍般開了很多家小小的酒肆。
原
本,他對這種小本兒生意,向來是不甚在意的。可是,他的酒菜價格一降再降,酒樓已經是元氣大傷。雖然賺了個滿堂彩,可是收入比以往大大減少了。他以爲凝湘樓這回可是不能再翻身了,誰知這些小酒肆,價格便宜又有戲班子演出,把他好不容易招攬來的客人又吸引走了。海味樓與凝湘樓的客流量幾乎又打成了平手。
大老爺哪裡可以容得下這個,爲了把凝湘樓徹底的打垮,他乾脆放手一搏好了。反正那些小酒肆,是不可能有沈家這樣深厚的家底兒的。
他召來酒樓掌櫃的,低聲說道:“將價格降到底,把那些不知死活的小酒肆一併擠垮。”
“老爺,這可是要賠本的呀!”掌櫃的心疼的勸阻道。
“短淺之見!”大老爺呵斥了他一句,解釋道,“待凝湘樓經營不下去了,我們再把價錢擡回去,到時一家壟斷,還怕這些損失賺不回來嗎?”
掌櫃的雖然還想說些什麼,但是老爺的威嚴在那裡,他只好點頭哈腰的應一句:“是,老爺。”
凌昀哲和尚偌悠閒的在一家酒肆中看着戲,這時一個小廝急匆匆跑來,俯在他耳畔低語了幾句。
凌昀哲臉色微變,他轉頭向尚偌告別道:“尚兄,府中瑣事纏身,今日便不奉陪了。”
尚偌見他語調中有些緊張,知道是真的出了事,便詢問了一句:“可需要幫忙?”
凌昀哲搖了搖頭,拱了拱手,起身離去了。
尚偌望着他不太鎮定的背影,媚眼微微一眯。這時他派出打探消息的手下也回來了,悄悄向他稟告着最新的動向。
尚偌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白皙的手指摩挲着茶碗上的杯沿,暗暗想道:沈老爺這一次可是下了血本兒了。只可惜啊,他實在是小看了他那個侄女啊!
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紙條,遞給了那個手下,輕聲囑咐了一句:“就按傅老闆說的辦。”
凌昀哲趕回凌府的時候,凌曦悅正在府門處的角落裡等待着。
她見到凌昀哲,急急把他拉到一旁,嚴肅的說了一句:“跟我來。”
凌昀哲聽見她說話,雖然心底一驚,但也沒有顧慮那許多,徑直跟着她向後院走去。
躲開了重重耳目,凌曦悅和凌昀哲來到石橋上。這裡視野開闊,四周都無法藏人,自然是可以放心說話。即使有人看見,兄妹一起看看風景,又有何不可呢?
凌曦悅看了看凌昀哲,輕聲道:“我聽下人回報過了,她沒事。”
凌昀哲自然知道她指的是沈若塵,只點了點頭,等着這個妹妹接下來的解釋。
“因她的點撥,我纔沒了那些顧忌,也能開口了。不過這事府中除了她沒人知道。”凌曦悅的意思是,要凌昀哲保密。她頓了頓,轉頭又問道:“現在,你可願意說說,那桃源裡究竟有什麼?還有,華姨娘到底是怎麼沒的?也就是你執意要與凌家決裂的真正原因?”
一陣微風拂過,揚起了兩人柔長的髮絲,恍若畫中。凌昀哲看着凌曦悅稚嫩的小臉,苦笑了一聲,道:“三叔伯倒是有個聰慧的女兒啊!你都知道些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