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大慈大悲加特林,誰會樂意去搞什麼低端火器?
之所以在京師的時候朱由校要努力的把核心技術壓在自己手裡絕不外流,主要是因爲那北京城他住着不安心。
歷史上一個個在京師暴斃而亡的君王都在告訴朱由校,最安全的地方,也同樣是最危險的地方。
可是遼地不一樣。
飽受建奴蹂躪的遼民,跟大明內部那幫承平日久,忘了忘戰必亡鐵律的達官貴人們不一樣。
也跟大明內部那些被忽悠過了頭,寧願當高門大戶的狗,寧願交出自由去當和尚道士的人不一樣。
本來就是讀書人們的觸手觸之不及的遼地百姓,尚且能有着這一份信任,這一份希望。
只要自己能夠拯救他們於水火當中,只要自己能夠一直贏下去。
只要自己能夠改變他們的生活,只要自己能夠切實的讓遼地生存環境得以改善。
那麼遼民就會是自己最爲堅定的簇擁。
自打一開始,朱由校就不覺得京師會是自己的基本盤,不是經過自己雙手建設,不是經過自己的軍隊打下來的基本盤,那能叫基本盤?
在北京城的朱棣是永樂大帝,可在北京城的朱由校可不覺得,自己就能平白無故的當上天啓大帝。
就連嘉靖帝在睡覺的時候,都差點被宮女勒死。
就連上朝前雄赳赳氣昂昂的光宗朱常洛,自己的便宜老爹都能在第二天直接暴病。
那北京城的上空,是否會有不甘的帝王之魂咆哮都未可知。
朱由校又怎可能在百官經營百年的京師裡,把自己的東西全部掏出來?
說白了,朱由校可是在京師裡親自經歷過匠人刺殺的。
就連工匠,都覺得天子是惡人,任用奸佞而不是君子忠臣!
這讓朱由校怎麼去相信那京師裡的人們?
說白了,三人成虎之下,天底下沒有人是清白的。
不論百官還是商賈亦或者尋常百姓,天知道他們到底勾結到了什麼地步,到底又盤枝錯節成了什麼樣子。
可遼地不同,遼地自打成化之後雖然說近百年沒有大的戰事,可一直小問題不斷。
李成樑上來了之後雖然大環境好了不少,可是李成樑是什麼人?
那是個軍閥!
雖然說李成樑聽話,聽朝廷的,可是更多的時候,李成樑就是那個“遼東王”,就差明目張膽割據一方了。
收私兵,收義子,養寇自重。
在李成樑的統治下,遼地百姓的幸福指數一直都是吊在一個崩潰邊緣。
只是說女真人統治比起李成樑的統治更差勁,所以遼地的百姓還是憎恨建奴。
但凡女真人在自己治下對待百姓跟遼國時期遼國對待幽雲十六州百姓一樣,給一條活路,給個生路。
大規模的逃民也就近在眼前了。
沒有覺醒國家意識,沒有覺醒民族意識的這個時代,老百姓求的從來都不多,從來都只是能活下去。
誰能讓他們活下去,他們就願意奉誰爲主。
所以在遼地已經確定有工匠之後,朱由校的心思就轉變了。
女真確實依舊需要留着。
這是驅虎吞狼,這是日後大明有理有據吞併其他土地的這幅藍圖所必須的條件。
可是這不代表着,遼地不能成爲大明的軍工廠!
想要從農業社會踏入工業社會,從來都不是說說就行。
是需要很多時間,很多人力,很多物力的。
比起中原那些不願意草率改變的人們,百廢待興的遼東,反而聚齊了達成改變的所有條件。
畢竟遼地的百姓除了生命,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
正是萬衆一心時!
而且遼地的大環境也不像是關內那麼混亂,至少遼地自己這個皇帝,在戰敗身死之前,是說一不二的。
因爲遼地地遠,忠君的思想更加盛行,不像關內一樣,早就被文人集團們掌控了喉舌,大肆散佈三人成虎導致皇帝成了一個廟堂上的刻板木偶。
文人集團說皇帝是聖君,那就是聖君。
文人集團說皇帝是暴君,那就是暴君。
而朱由校很清楚自己的民間口碑有多差。
這可都是那幫文人們幹出來的事兒。
原主不過是喜歡玩玩木匠活,而且對朝政不太上心,更是對自己的奶媽有一點親情觀,就被傳成了什麼樣?
木匠皇帝,文盲皇帝,荒淫無度,龍陽之好。
更是和乳母亂來!
說白了任何一個小孩,從小到大就沒見過自己親爹親媽幾面,更多的時候面對自己的那些所謂親戚,都是被親戚欺負虐待,幾乎可以說是奶媽養大帶大的。
在這種情況下,誰又能真的做到完全無情,直接殺掉?
原主可能不能說是個多好多聖明的皇帝,但是他身上的標籤,其實大部分都可以撕掉。
大字不識一個如何辯駁袁崇煥讓袁崇煥無話可說?
大字不識一個,又如何讓晚年的萬曆皇帝看重,並且親自讓西李撫養?
真的荒淫無度,有龍陽之好的話,那爲啥天啓帝是後宮的妃子多有懷孕而非客巴巴懷孕??
只能說一個事。
那就是文人集團實在是太會了。
他們很清楚老百姓們對什麼樣的事情津津樂道,他們更是精通如何造謠生事。
畢竟如果不會捕風捉影不會腦補,更不會造謠的話。
東林黨是如何在萬曆年間的那一衆黨派之中迅速脫穎而出,獨霸朝堂的?
關內的民情如此,朱由校很清楚不能一朝一夕就去改變。
可是關外不同!
這也是爲何朱由校樂意讓關外成爲大明兵工廠的原因,一旦遼地大開發搞起來,遼民們就都有事兒幹了!
不會閒的蛋疼在戰亂平息後,去聽說。
朱由校記得後世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
都多大的人了?還聽說聽說的,沒有親眼見過親身經歷接觸過就對一個人一件事下決定,是沒腦子麼?
平息了心頭思緒,朱由校看着面前目瞪口呆卻沒有動作的袁崇煥,手指敲了敲桌面道:“袁卿,愣着幹甚?去給朕準備紙筆啊!”
說完這句話之後,朱由校才反應過來。
袁崇煥怕不是覺得自己這是一拍大腿,不經大腦思考就說出來的吧?
這丫的,該不會覺得這些古早期的火器想要改良很難吧?
不會吧不會吧?
可看着袁崇煥眨巴眨巴了眼睛,朱由校確定了。
袁崇煥就特麼這麼想的!
手臂一揮,朱由校就從自己的腰間掏出了一杆天啓短銃。
“袁卿,你可識得此物否?”
這話一出,袁崇煥頓時全身一顫,點頭道:“老臣認識!自然是認識的!”
曹文詔那個蠻子手裡就有一杆同款,袁崇煥哪能不認識?
更別提曹文詔都快把那玩意吹成御賜寶劍上打昏君下打貪官了,袁崇煥自然是印象深刻。
聽着這話,朱由校點了點頭道:“認識就好,朕弄出來的!”
袁崇煥甩了甩腦袋,驚呼道:“啊?!”
這個時候的袁崇煥你也可以說是驚濤駭浪。
天啓帝手裡的天啓短銃是天啓帝弄出來的,這也代表着護龍衛手裡的長銃也是天啓帝改良的!
生而知之者,就是這樣不講道理嗎?
在京城裡折騰折騰木匠活,拾掇拾掇手藝活,就能改進軍器了?
工部那幫人,難不成都是酒囊飯袋嗎?
這麼多年下來火器越發花裡胡哨,就是一點戰鬥力都沒提升!
反倒是這少年天子弄出來的東西,一個比一個動靜大。
服了!
我老袁服了!
生而知之者不講道理,老袁實在是沒辦法!
打不過就加入!更別提天啓帝本來就是自己效忠的君王!
老袁一拍胸口道:“陛下!老臣馬上來!”
眼見袁崇煥這麼積極,朱由校也揉了揉自己的面頰,讓之前一直緊繃着都有點僵了的肌肉放鬆下來。
“另外啊,你跟朕提的,日後但凡過了科舉,有了出身的讀書人全部需要參軍這一點,朕覺得很不錯。”
“前宋陸游曾經說過,紙上得來終覺淺,本朝王陽明也說過格物致知,從實踐中求真知。”
“所以你提的這個事情,朕允了。”
“不過此事還需要等朕回到京師,召集百官細細擬定一個章程纔可以,貿然上臺新的法律法規,這是行不通的,袁卿你覺得朕說的可對?”
袁崇煥這時已經轉過了身朝着門外走去。
可就在朱由校話音落地的那一剎那,剛準備踏過門檻的袁崇煥猛的停下了腳步。
天啓帝這一招,用的確實是狠!
而且一刀命中最重要的位置。
一旦天啓帝回京之後,將這事情公佈出來,並且說出來是自己這個東林黨人進言的。
那麼自己將徹底的和天啓帝綁在一條船上。
從今往後無數年的歲月中,自己都將會成爲讓文人蔘軍這一點的首倡者。
若是天啓帝真的完成了心中理想,倒也就罷了。
若是天啓帝沒有完成他的雄圖大略,那麼青史上,自己就會被徹底釘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文人集團的力量,身爲文人集團中的一員,袁崇煥再清楚不過。
更何況他隸屬的團體,還是文人集團中戰鬥力最可怕的團體,東林!
身後有着財閥團體的東林,所能控制的力量足夠讓一個人登上神壇,也能夠讓一個人遺臭萬年!
可下一秒,袁崇煥擡起來的腳重重的踏在了門檻之外。
與東林爲敵,有何懼哉?
大丈夫當爭名,可不該是辜負了身後那些寄予厚望給自己的百姓們的名!
讀書人沒有任何實踐,乍一登場就是一地主官,他們該如何去治理他們的地方?
讀書人從來沒有見過殺戮,一入軍隊擔任監軍將官就可對一軍指手畫腳,他們又如何能夠了解他們所做的決定究竟對是不對,會不會葬送那些信任他們,那些在他們的命令下慷慨赴戰的將士?
這對嗎?
這不對!
固然讀書人寒窗苦讀數十載,只求一個出身,只求一個官位。
他們付出了無數的時間。
可是同樣的,莫非鄉野老農沒有將他們的一生心血付諸在農事上?莫非將士們沒有將一生心血用在武事之上?
爲何文人們輕飄飄的一句改稻爲桑,不經考察不經接觸就直接下令,根本不會去管這一片土地到底合不合適桑樹成長。
爲何文人們輕飄飄的一句按兵不動,就能讓麾下的大軍們對友軍袍澤的激戰視若無睹,不去救援?
還是因爲他們沒有實踐過就能夠做決定。
這是錯誤的。
官家給予這些人官身,讓他們當官不是爲了讓他們謀取私利,而是希望他們能夠代替天子牧守天下。
所以兩漢時有着州牧的官稱。
這些人當官只爲了雪花銀,那他們當官不就是欺上瞞下阿諛奉承?
官商勾結,官匪勾結。
這些,都是錯誤的!
都需要否定!
都需要糾正!
大明朝的考察制度力度還是不夠,畢竟光靠着東廠和錦衣衛,不足以督察天下!
御史更加不行!
御史們早已被權利和財物腐蝕了心智,早已和他們所代表的黨派融爲了一體。
心念閃爍間,袁崇煥甚至還想到了一個法子,可以讓天啓帝對於天下的控制力再提升一分。
那就是再額外弄出來一個部門,就負責監督天下!
以便衣督天下,不穿專門的制服,也沒有專門能夠證明身份的東西。
這些人的薪資俸祿,取決於他們做了多少事。
就讓他們去民間,採風!
此時的袁崇煥已然覺得自己是大明朝的糾錯能手!
自己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錯誤繼續在大明的土地上繁衍成長,因爲這種錯誤,本就不該存在!
已經打算成爲改革先鋒的袁崇煥自然也不會顧及什麼身後名之類的事情。
古來聖賢有多少顧忌罵名的?
孔夫子被人罵喪家犬,孔夫子還不是成爲了千古聖人?
朱熹也有過扒灰的緋聞,可是朱熹還不是成爲了聖人?
我袁崇煥不過是想要天下讀書人,奉行王陽明的行知合一,奉行孟子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磨其筋骨!
我有錯嗎?
我沒錯!
只要這種制度推行下去,只要維持住十年,天下的老百姓,天下的讀書人,沒準就會敬仰自己!
因爲讀書人從軍磨礪,能夠讓他們學到無數的東西。
爲什麼?
因爲我袁崇煥就是這條道走出來的!
今兒個我袁崇煥就是要當這個東林逆黨了!
如何?!
更別提天啓帝的這個性子,如果讀書人不改變,那麼沒準天啓帝就會下更加可怕的命令,勒令天下人改變。
自己的這個倡導,未嘗不是給了天下讀書人一條新的出路!
如果說朱由校要是知道袁崇煥的心路歷程,沒準會覺得感慨。
難怪所有上位者都喜歡會腦補的部下。
因爲這些部下們,實在是太棒了,給上位者省了多少事啊?
袁崇煥昂首挺胸,在門檻外轉過身來,朝着朱由校坐着的方向恭恭敬敬拱手道:“老臣代表天下的所有讀書人,謝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