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而是一件商品。
天啓帝的這個比喻,在袁崇煥等人聽來,卻是莫大的羞辱。
可是仔細想想,天啓帝說的又何錯之有?
大部分的文人之所以讀書,之所以結黨,甚至之所以放浪不羈,不就是因爲他們想着拉幫結派炒熱自己的名聲,讓官家知道這是個有能力的人,從而讓他們可以升官發財麼?
作爲東林黨人。
爲什麼東林君子幾乎都有着兩袖清風的官聲,卻能隨意流連秦淮河岸的畫舫遊船,逛遍京師的青樓和各大酒樓?
不就是因爲,東林黨人的身後是有着金主,有着資方的。
雖然說名頭上說的很清白,可是暗中齷齪之處,不足爲外人道也。
說到底,也就是今天天啓帝給話說明白了,袁崇煥才反應過來其中的彎彎繞繞。
天子出京,是脫出牢籠。
畢竟在大明的底下,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可是官商勾結從而架空皇權!
袁崇煥每每想到自己向朝廷索要軍餉物資的時候,就忍不住心酸想要落淚,因爲實在是太難了。
可再想到江南的歌舞昇平,想着就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的那些豪強們奢靡的生活。
袁崇煥的心中,陡然升起了幾個字。
窮死朝廷富死士紳!
袁崇煥實在是太清楚了,也正是這一份清醒,讓袁崇煥覺得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享用了民脂民膏,卻覺得這是自己所應該獲得的。
但是一旁的夏允彝卻是年輕氣盛,聽到天啓帝的這一番話之後,眼中雖然也出現了猶豫,卻梗着脖子道:“陛下的看法,多少有失偏頗,中樞那麼多的君子,又怎會都是蠅營狗苟之輩?”
即便是天啓帝給夏允彝指出來了一條路,可是夏允彝卻依舊選擇了闡述心聲。
“天下讀書人,天下士人,又豈會全是那等只追求功名利祿,而不顧百姓死活的人?”
“反倒是陛下縱容魏忠賢權傾朝野,迫害東林的君子們,更是大肆加大徵收礦稅商稅等等,導致天下怨聲載道,百姓苦不堪言。”
“這種錯,莫非陛下也要怪罪到士人身上麼?”
“若是這天下沒了我等士人讀書人,那麼還請問陛下,天下偌大,陛下到哪去找人來治理天下?到哪去找那麼多能夠治理天下的人?”
“誠然那前宋真宗的勸學詩過於功利,可是也有一句老話,叫做林子大了什麼樣的鳥都有!陛下又怎可因爲一二害羣之馬,而全盤否定我輩讀書人之於國家,之於百姓的拳拳熱忱和憂慮!”
夏允彝的話一出,袁崇煥本就刷白的臉蛋變得更白了幾分。
什麼叫做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夏允彝就是!
袁崇煥很清楚爲什麼夏允彝能夠說出這般的話來,畢竟他夏允彝沒有功名,沒有見識到權利對人心的腐蝕到底有多快,有多麼容易。
夏允彝如今三十歲,正是年輕有爲的時候,可卻由於一直在讀書交友,即便是中了舉人,卻也沒有去當官。
這就讓夏允彝少了一分對人心的透徹和洞察。
缺少了不少的閱歷。
這就讓夏允彝,此時看起來無比的天真,比起袁崇煥當初自請出遼東鎮守山海關之時,更加的天真!
沒錯,如同夏允彝一般,意氣風發的讀書時代,大部分的人都是有理想有抱負的。
可是當他們真的走上了官場之後,他們纔會發現他們所學的,不過一塊敲門磚而已。
這一塊敲門磚,敲開的就是官門。
可是天啓帝那是什麼人?那是生而知之的帝王!
若不是生而知之,袁崇煥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久居深宮的天啓帝能有那般的見識和膽略,畢竟天啓帝雖然說看不上如今的東林黨,可是天啓帝很明顯,對儒家知識和經典有着屬於他自己的獨特看法。
就比如說,天啓帝說,要讀經典,就要讀那些聖賢們的原本意思,而不是後人們添油加醋以己度人之後,所註解的那些知識。
這一點,袁崇煥也是極爲認可的。
畢竟朱熹讀書讀出來了存天理滅人慾,而王陽明讀的是同樣的書,讀出來的卻是格物致知,更是創立了心學。
而朱熹最爲出名的事情,竟然是幹出來了扒灰這樣的醜事。
王陽明即便是被貶,卻也能夠悟道。
上馬能殺敵,下馬能安民,這不就正是那讀書讀出了自己獨特見解的實例麼?
看着還打算說話的夏允彝,袁崇煥一把捂住了夏允彝的嘴,朝着天啓帝重重低頭道:“陛下,還請恕罪,彝仲從未離開過他讀書的地方,故而沒有見識到世間險惡,更沒有見識到人間的那些黑暗和慘劇。”
“他的世界如今還跟一張白紙一般,只有黑白二色。”
然而朱由校聽到彝仲這兩個字的時候,眉頭猛的挑了起來。
自打這個夏允彝出現之後,朱由校就一直在想這個時代裡,有沒有姓夏的名人。
仔細想了一圈,也只想到了一個夏完淳。
可是夏完淳在1626年的這個時候,連液體都還算不上,朱由校自然就跳過了。
可是夏允彝在聽到自己論道的那一番話之後,機變之快甚至還超過了袁崇煥的時候,朱由校覺着,這個人這麼有才,不可能這個人在原本歷史上沒有留下任何的印記。
可彝仲二字一出,朱由校猛的想到了這人到底是誰。
江左少年夏完淳之父,己社復社創始人之一,夏允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