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騰的騎兵從側翼飛速而來,昨天的情形彷彿又重新出現,龐雨哧溜一聲從馬背上跳下,招呼幾個號鼓手站到第九局的西側,這裡不面對馬兵的衝擊,保命的把握大一些。
旁邊有幾名配屬給第九局的弓手,這些人以前是中軍箭隊,北峽關之戰後爲了加強編制的單獨作戰能力,擴編後給每局配屬十人,從這次面對流寇馬兵的情況看,這些弓手雖然準頭不佳,但能反制流寇馬兵的騎弓,減少他們對步兵的打擊。
此時弓手紛紛搭好了箭支,站出隊列兩步準備迎擊,因爲流寇的馬兵太近,龐雨不敢讓他們臨時調整陣型,第九局以側翼面對着流賊的馬兵,同樣十分脆弱。
“拒馬!”
第九局中一聲喝令,四排長矛手朝前後同時擺出拒馬式,隊長和旗總在各處叫罵,讓那些擺錯方向的人更正。
龐雨側面的幾個矛手也擺出拒馬,將龐雨幾人隔在外面,龐雨狠狠瞪了那幾人一眼,由於第九局方纔的移動,與第八局已經遠離,龐雨所處這個位置在陣型之外,如果流賊繞着方陣攻擊,是十分危險的。
隆隆的馬蹄聲已經到了不遠處,龐雨只得一把抽出腰刀,他並不想用這東西,但此時顧不了那麼多,如果流賊真的繞過來,他只能蹲到長矛下面去。
幾名弓手嘣嘣的發射完,趕緊往後退來,龐雨知道馬隊到了,他的視線被遮擋,只聽得到馬蹄聲,心中反而更加慌亂,剛要準備鑽到長矛下。
流賊馬兵羣中突然一陣喇叭,靠前位置的一面紅旗往南移動,其他馬兵紛紛跟隨,竟從後繞過方陣。
馬羣繞過第九局身後,從龐雨眼前成羣結隊的掠過,外側的馬兵用騎弓向着隊列一通發射,弓手也進行了還擊,兩匹馬摔翻在地,其餘馬兵竟然並不回頭,徑自往河岸而去。
龐雨目瞪口呆的看着,河岸邊是火炮的位置,目前只有部分陸戰兵和炮兵,龐雨列陣時根本顧不上他們,這些人不成隊形人數又少,馬兵如果攻擊他們,只需要一波攻擊就能將他們擊潰。
火炮周圍的陸戰兵大呼小叫,還有的炮兵舉着清膛的長杆亂揮,在龐雨頭皮發麻的注視下,那隊馬兵直接撞入了人羣中。
鬆散的陸戰兵被衝得七零八落,許多人被馬匹撞到,馬羣瞬間淹沒了火炮周圍。
龐雨甚至不敢帶步兵去解圍,一旦步兵開始移動,隊形就會變得混亂,等他們趕到的時候,可能成爲這股騎兵的下一個目標。
火炮周圍的騎兵減緩了速度,人馬混雜中各種兵刃揮舞,突然一聲巨響,一股白煙噴出吞沒了當麪人馬,慘嘶聲中一匹馬上身高高揚起,隨即重重的摔倒地面,周圍大羣馬匹驚慌的四散而逃。
但這並沒有改變陸戰兵的劣勢,鬆散的陸戰兵和炮兵四處潰逃,被騎兵從後面衝撞擊殺,一些人則在原地用長矛對抗。
“大人,要不要屬下去救?”
龐雨回頭去看,是第九局的百總,龐雨搖搖頭,“這裡是一司二司的後背,守穩此處。”
說罷龐雨招過還跟在身邊的郭奉友,“騎馬去告訴第八局,不得離開陣位。”
郭奉友答應一聲,轉眼看了一番,龐雨的坐騎還在不遠處,連忙跑過去拉過馬繮朝第八局飛馳而去。
第八局和第九局是龐雨的二線陣,掩護着一二司的後背,絕不能露出這個巨大的空檔。
東側官兵和流寇交戰的前線喊殺激烈,顯然官兵開始了策應,戰況已經到了決出勝負的時候。
第九局的百總遲疑道,“那炮兵要被殺光了。”
“守住你的位置。”龐雨冷冷說罷,招過面前一個強壯的長矛手,讓他蹲下直接騎到脖子上。
龐雨頗爲狼狽,沒了馬匹視野不佳,有那壯漢扛起來,視角又好了一些。
背後不時傳來慘叫,那些馬兵還在追殺陸戰兵和炮兵,即便是流寇的馬兵,也能對鬆散的步兵發動衝擊,而且佔據絕對優勢,龐雨穩穩心神,抽出遠鏡往北看去。
在守備營兩個司的攻擊下,此時流賊的右翼小陣正在逐一崩潰,越來越多的步卒被往中路壓迫,親兵隊攻到了流寇背後,不停的敲鑼打鼓,附近接連不斷的步卒逃上河牀,繞過親兵隊向西逃命,流寇右翼的後陣崩潰速度在加快。
只差最後一擊,但由於那支馬兵的牽制,龐雨不敢將預備隊派出。他焦躁的拉了一下衣領,鐵質的頓項冰冰的,在這個天氣裡原本很難受,此時貼在頸部皮膚上卻讓他感覺更舒服。
突然步卒的人潮中出現一支馬兵,他們從右翼前陣回撤,在步卒羣中速度並不慢,顯然那些陣列中留有通道。
龐雨聚精會神,跟着又出現了第二支馬兵,都是從前陣撤回的,他們比步卒要高,就像在人頭和兵器組成的潮水中航行。
馬兵穿過流寇步卒小陣間的空隙,打馬往西面逃去,接着到處都出現了撤退的馬兵,這如同一個信號,混亂像漣漪一樣擴大,流寇的大陣如同多尼諾骨牌一樣層層崩潰,衆多的小陣不復存在,成千上萬的步卒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互相踩踏着涌向五里橋下的河牀。
龐雨心中抑制不住的興奮,他從未見過幾萬人奔逃的場面,眼前到處都是涌動的人頭,河牀上兩個旗隊的親兵,幾乎在瞬間被流賊的人潮吞沒,長矛還在揮動,但完全看不到士兵的人影。
守備營兩個司前方再沒有流寇抵抗,士兵一路砍殺毫無反抗能力的流寇。龐雨從那士兵肩上跳下,流寇已經戰敗,他準備讓第八局救援炮兵,卻見那支馬兵已經向清流河西岸逃去,馬匹踏入殘存的水域,濺起大片的水花,騎手砍殺着路線上的廝養,上岸後飛快的往西去了。。
龐雨呸了一聲,轉身對第九司的百總吼道,“跟在二司後面,聽從王增祿調遣。”
說罷他跑步前往第八局,身上穿戴着三十斤的甲具和衣服,龐雨跑到第八局的時候已經氣喘吁吁。
此時漫野的流寇步卒發出山呼海嘯般的狂呼,陷入人羣的馬兵不能奔跑,馬匹在人羣中打着轉,騎士揮刀砍殺擋路的步卒,癲狂的步卒將馬兵拖住,一個個馬兵在馬背上掙扎,隨後消失在人潮之中。
流寇的大陣不復存在,成千上萬的人向着清流河逃竄,人人不顧一切,找不到乾涸的河牀就從水中通過,無數倒在水中地上的人被人羣踩踏,再也無法爬起。部分流寇甚至已經分不清方向,東側不遠處就有許多在往南逃竄。
郭奉友將坐騎牽來,龐雨上了馬,東面滾滾騎兵出現在視野中,很多都有鎖子甲,是龐雨所見過裝備最好的官兵,也有不少只穿棉甲的騎士,他們騎術精湛,很多人都不握繮繩,只以雙腿控馬,在旗幟引導下不時發動攻擊,卻並不直接衝入潰逃的人羣,而是在後以弓箭或衝擊驅趕,短促的攻擊之後他們又減緩速度,任由流寇逃竄,拉開距離之後再次進行攻擊。
龐雨看了片刻,這支騎兵分合有道,他們的旗幟也不多,無論將官和士兵都熟練而有默契,與陳於王所領的相差不多,但規模大很多,僅僅龐雨所見就有超過千數。
接着出現了官兵步兵的旗幟,他們在一些沒有騎兵的戰線上進行攻擊。
一片紛亂中龐雨看不清那些官軍步兵的詳情,但陣型完整,規模也不小,龐雨知道此戰流寇不可能再翻盤。
第八局的百總跑到龐雨面前道,滿臉的興奮之色,“大人,屬下攻何處?”
“留下一個小隊救陸戰兵和炮兵,其他的跟我去救第七局。”
……
一羣步兵從不遠處經過,向着南面匆匆去了。
滿臉血跡的唐二栓擦了擦額頭,從地上爬起來,周圍倒滿了屍體,不遠處那門完好的火炮上,就倒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沒了腦袋,但衣服是他熟悉的。
那件衣服上的左肩有一道破口,是他的隊長在和州哨探碼頭時被刀割破的。
站起來往火炮走去,地上不時有人蠕動,還有幾個步兵在,唐二栓沒有去理會,到火炮邊時停步蹲下,地上是隊長的腦袋,耷拉着的眼皮下有一些白眼仁。
腦袋的旁邊是方纔那名炮長,他的頭顱被什麼東西砸中,半邊都塌陷了下去,密集的傷口上還在浸出連綿的鮮血。
唐二栓在原地呆呆看着,前方河牀上漫天喊殺聲,似乎都沒進入他的耳朵。
“陸戰兵還有誰活着?”
唐二栓慢慢轉過身去,是鐵匠百總,他提着半截長矛,帽子不見了,頭上有道傷口,血水正順着耳朵往下淌。
“我活着。”唐二栓呆呆的舉起手。
周圍又匯聚過來十多個人,地上有人掙扎着動了幾下,又躺了回去。
鐵匠百總突然大吼道,“活着的跟老子去殺人!”
他喊罷嚎叫一聲,越過火炮朝着河牀跑去。
唐二栓低頭撿起隊長身邊的短柄斧,聲嘶力竭喊道,“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