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響聲中千斤的炮車猛然往後一退,濃濃的白煙從炮口噴出,馬上又跟着北風往後飄動。
對岸那些圍觀叫罵的流賊家眷一片驚叫,一窩蜂的逃離了河岸。
硝煙瀰漫在四周,唐二栓大張着嘴巴,耳中全是轟鳴聲,兩腿不自主的抖動,他第一次離火炮這麼近,彷彿炮聲就能把人震暈。
白煙中那炮長大步向第二門炮走去,旁邊那炮手也舉着手喊了一聲,唐二栓耳鳴中聽不真切,但估計也是跟前一門炮相同,只是現在這門炮沒有輪子,就這麼擺在地上,下面墊了些衣服將炮口架高。
炮長又到了炮身後,往炮口方向看了看,然後朝着周圍使勁揮手,那炮手轉身就跑,周圍人也跟着跑,唐二栓突然想起他剛纔讓大家滾遠點,連忙從地上爬起,往岸上跑了幾步,躲在一段田埂後面。
剛探出頭去,那炮長已經將火把湊到火門上,唐二栓趕緊將兩手伸去堵耳朵,還不等他堵上,只見火門處火光一閃,跟着一股白煙噴出,千斤重的火炮竟然原地彈起,炮管猛烈的後仰,在空中停頓了一下,才又重重落回地面,。
炮長連滾帶爬的朝側面連跑幾步,一跤摔倒在地上,回頭看到炮身沒動了,才又爬起來叫喊,周圍白煙瀰漫,鼻中充斥着硝煙味道。
唐二栓看到那枚鐵彈高高的飛了出去,而不像第一枚是平飛出去的。
“打到哪裡去了?”
……
炮彈在龐雨的視野中劃出一個高高的拋物線,落入了流寇後方的人潮之中,連水花都沒濺起一點,龐雨張着嘴巴,炮兵演練中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的彈道。
方纔的第一發炮彈砸進流賊右翼人羣中,炮彈經過之處殘肢飛舞,附近的其他流賊亂哄哄的退開,剩下一些死傷的步卒,陣線形成個空白的區域,附近的陣線由於擁擠則更加混亂。
隆隆的炮音聲震遠近,附近流賊的混亂正在加劇,龐雨看不到戰場的其他部分,很可能絕大部分的流賊也同樣不知道右翼遭到攻擊,但現在有了這炮聲,其他部分的流賊也會受到震動。
龐雨沒功夫去想炮兵的事情,“親兵隊出發!”
他朝着後面的親兵隊不停揮手,指揮旗幟丟了一半,目前通訊只能靠吼。
親兵隊百總大聲叫喊,兩個旗隊繞過左翼,向着河牀衝去。這支前往河牀的分兵快速行進,幾乎放棄了陣型,河牀上原本就只有一些散亂的步卒,他們甚至不敢交戰,面對親兵隊的攻擊四散而逃,親兵隊正斜着插入流賊大陣右翼的後方。
守備營的正面仍在推進,流賊的陣線往後退縮,右翼亂成一片,他們根本沒有向南列陣,也來不及調整陣型,這支官兵不但在側翼攻擊,還要截斷他們的退路。
各種驚慌的叫喊響成一片,人羣在互相推搡,更多的人不知所措。
東側出現了另一支流賊馬兵,約有百人左右,他們從右翼前方調來,陳於王和陳如烈正在迎戰,但他們今天已經過激烈交戰,可能擋不住多久,龐雨需要最快速度擊潰流賊的步陣,引起他們的全線崩潰。
守備營已接近流賊右翼最外側的一個小陣,龐雨手中攥出了汗水。
……
握着標槍槍桿的右手心有汗,歪臉鬆了一下,換了個位置,又感到了乾燥的槍桿。
最後三十步,局陣型外側的弓手朝着左翼放箭,減小進攻時側翼的威脅,流賊的陣中射來少量凌亂的箭枝,他們大多都只有近戰兵器,有弓箭的馬兵被牽制在陣型前方,完全不能阻擋守備營的進攻。
藤牌上啪的響了一聲,從力道就能感覺出來,對方不是熟練的弓手,與前兩天那些騷擾的馬兵完全不能相比。
聽着對面傳來的喊叫,歪臉心中有些莫名的興奮,前方是一個流賊大陣外側的小陣列,人數大約三四百,原本是面朝東側的方形陣,此時已經被逼迫得快變成一個圓形。
距離二十步,歪臉在藤牌上沿露出眼睛,可以看清楚敵人的臉,沒有一個人有鎧甲,各種破爛兵器,甚至還有人拿着叉子等農具,他們在不停的往後退縮,臉上都是恐懼。
興奮感更強烈了,歪臉吸口氣忍住衝殺的慾望,眼角盯着右側的把總旗,保持着步速。
他的位置在第一司陣型的最左側,無論防守還是進攻,都是任務最重的,在防守是要防備兩個方向的敵人,而在進攻時,按照進攻條例,第一局的二十個刀盾在交戰前要投擲標槍動搖對方的防線。
鼓點一通急響,側面一聲嚎叫,“殺!”
前排兩個司百餘名刀盾兵同時嚎叫,朝着前面衝刺幾步,百支重頭標槍飛過十餘步的距離,沒入對面的人從中。
一片慘叫聲中,成排的流賊步卒倒向地面,隊列又向後退縮。
前面一個年輕的流寇捂着標槍弓下身子,歪臉邊跑邊取過左手的腰刀,刀身高舉過頭,朝着那流賊的後腦猛力劈下。
尖叫中傳來嚓一聲悶響,那流賊直接撲到在地,歪臉的腰刀卻卡在頭骨上,四根矛杆出現在他左右兩側,朝着後面露出的流賊猛烈刺殺。
歪臉急忙弓下身體,進攻時刀盾必須矮身露出視野,便於後面的長矛兵進攻,他的刀拔不出來,只得將身體縮在藤牌後,朝着前面撞擊。
周圍一片尖利的慘叫聲,身後的隊友不停用長矛桶殺,矛杆已經在他的頭上往復,隊友的腿不停的撞到歪臉的屁股,他一次沒有將刀抽出,只得丟了腰刀,踩着那流賊的後背往前推進。
前方一團混亂,到處都是聲嘶力竭哭喊,歪臉再聽不到要姚動山的喊叫,不停的踩上屍體又踏足地面,頭上矛杆一直在不停刺殺,每一次都有鮮血噴灑在他的頭上。
歪臉低着身子不停的往前撞擊,此時原本應該用腰刀捅刺敵人的腿腳,或是殺死地上的敵方傷員,但此時他手無寸鐵,背後還剩下的一根短標槍,但矛頭在上面兇猛刺殺,他根本不敢伸手去抽。
那些長矛兵殺發了性子,一次可以捅刺數十次,進攻訓練時就曾有三人被長矛誤傷,歪臉只得繼續往前撞擊,。
突然腿上一緊,歪臉無法移動,他低頭看去,之間一個嚎叫的年輕流寇腹部鮮血直流,雙手卻抓住了自己的左腳,歪臉用手中的藤牌下緣朝那流寇臉上砸去,藤牌雖有九斤重,但他不敢高舉,砸在那流寇臉上數次,那流寇竟然不昏迷,甚至尖叫着抱住了歪臉的腿。
後面的戰友已經上來,歪臉心中一急,顧不得危險,左手藤牌壓在那流賊臉上,自己上身壓下去,那流寇仍在藤牌下不停的撲騰。
身體降低後伸手抽出標槍,右手抓住槍頭下三寸位置,左手移開藤牌,那年輕流寇的臉出現在眼前,歪臉一槍戳入他的頸下位置,尖叫聲戛然而止。
流寇的下巴被槍頭頂得高高仰起,嘴巴大張着,舌頭伸了出來,血水從頸下和口中不停噴出。
年輕流賊的腦袋快速的抖動,喉頭髮出咕咕的低沉聲響,充滿恐懼的兩眼死死的看着歪臉。
歪臉將槍頭猛力一抽,那流賊頸下的傷口噴出一道血箭,雙手隨之鬆開。
“隊長快走!”
後面的長矛手吼叫着,歪臉慌忙左右一看,兩側都是長矛兵,他們已經落在後面,趕緊提起標槍往前衝去,再次回到前排時,前方的流寇都在逃竄,第一個步陣已經完全潰敗。
交戰鼓沒有停止,刀盾兵紛紛直起身體,向着北方的大陣掩殺。
……
流寇右翼第一個小陣崩潰,瘋狂逃竄的步卒正在衝亂第二個小陣,後面的第三個小陣則已經潰散,因爲他們看到了往河牀包抄的親兵兩個旗隊。
龐雨在遠鏡中掃視,流寇右翼由許多這樣的小陣組成,顯然他們沒有組成大型方陣的能力,他們的組織度只能進行這樣的列陣,只要連續擊潰幾個小陣,他們的右翼將完全混亂。
右翼前方的流寇陣型開始受到影響,龐雨還能看到兩軍之間有騎兵奔跑,那支官兵仍然牽制着流賊的馬兵主力。守備營仍然能全力進攻流寇右翼。
“第三司維持陣型,快步跟進。”
龐雨騎着馬在第八局前方跑過,現在的第三司指揮是副把總,他走在第八局和第九局中間。
龐雨在第九局的右側停下,此時東面那支馬兵已經衝破陳於王的阻攔,大約有七八十騎兵正向守備營的右翼奔來。
守備營在襲擊流賊大陣右翼的側後方,這支馬兵想襲擊守備營的右翼。
如今龐雨對騎兵的威力已經深有體會,如果讓他們衝擊進攻中的第一司側翼,守備營的進攻就會被完全遏制,甚至可能像昨天的親兵隊一樣被擊潰。
“第九局向東五十步!”
龐雨朝着第九局的百總喊道,他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將第九局往東移動,如果那支馬兵攻擊第一司側翼,他們的速度就會減緩,龐雨就能用第九局推進,讓馬兵陷入與步兵的混戰,但這樣依然會讓守備營的攻勢威力大減。
那七十多馬兵奔騰而來,第一司的姚動山似乎也留意到了,最外側的第二局速度明顯減緩,一些長矛兵在朝東面防禦。
龐雨眼神在戰場各個地方來回轉動,親兵隊的兩個旗隊已經殺入河牀,第二司推進迅速,流賊的第二個方陣出人意料的快速崩潰,混亂已經擴散到右翼更多的地方,只要進攻再持續,流賊的整個右翼將不復存在。
但東側攻來的七十名馬兵也接近了,龐雨的呼吸幾乎都停止下來,突然間他已經到了此戰的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