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桀驁不馴(1)
25.桀驁不馴(1)
“我們的意見在送交永寧煤礦的‘道口整改通知書’上已經寫明,其他的我什麼也不想說,說了也等於放屁。
”劉子翔牛脾氣上來了。
上午,任傑候接到報告,調車組在永寧煤礦作業時,因爲汽車搶道,倉皇中,連接員張海濤從車上跳下弄傷了腳。這個消息把任傑候嚇出了一身冷汗,他急忙趕去現場。
“屋漏偏逢連夜雨。”每次自己值班時就出紕漏,任傑候大感晦氣。到了現場,他才知道,幸虧連接員顯示緊急停車信號及時,火車在距離橫越道口的汽車三米多遠處停下,沒有釀成大禍。張海濤在慌忙跳車時,把腳扭傷了,已被送往礦醫院治療。
永寧煤礦的這個道口,是方便汽車共用火車裝車煤槽的通道。今年,煤炭行情一路看漲,永寧煤礦的產量也蒸蒸日上,每天拉煤的汽車都會排出長隊。汽車拉煤,一般是現金支付,不像火車運輸匯款轉賬,財務上不好做手腳。拉煤的汽車蜂擁衝進道口,一頭紮在專用線的股道上裝煤。車站調車人員數次反映汽車搶道、佔道,給調車作業和人身安全帶來嚴重威脅。車站也三番五次地跟永寧煤礦交涉,要求礦上解決這一矛盾,嚴格道口管理,確保安全暢通。礦裡沒空理睬,一個勁兒地虛與委蛇。現在,問題出來了。
“任書記,你看,這事該怎麼辦?”礦銷售科段科長賠着笑臉問任傑候。
任傑候去礦醫院看了張海濤的傷勢,沒傷着骨頭,但左腳踝扭傷,腫成大包子樣,行走不便,不過沒有大礙。任傑候的老婆是礦裡退休職工,自己又住在礦區,礦裡一直待自己不薄,有些事還需要全盤考慮。他與礦領導協商,由礦裡負擔醫『藥』費,說了些要加強道口管理的廢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鐵路的勞動人身安全管理有一種強制理念,那就是自身安全保護。發生了人身安全問題,大問題不說,比如死亡和殘廢,小問題,要追究單位和事發者自身的責任。像張海濤這樣的傷,屬於工傷苗頭,車站和本人都要扣發生產獎金。任傑候的意思是,這事別聲張,不往上報,車站和張海濤本人都不受損失。腳扭傷了,讓他在家休息,傷好了再上班。
在完工會上,被人扶着來參加會議的張海濤不接受這樣的處理。自己是因工受傷,總不能就這樣不了了之。他叫嚷着,強烈抗議。
“張海濤,你要知道,不管什麼原因,你這都是工傷苗頭。工傷苗頭就要按照規定免發你全月的生產獎金。你自己算算,要損失多少錢?”任傑候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我已要求礦裡負責你的醫『藥』費,你就安心在家裡養傷。養傷期間,足額發放你的工資和獎金。我們這也是爲你着想啊!”道理說得十分通透,但張海濤仍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一時又想不出,只是嘟噥道:“不行!不行!”“怎麼不行?”雷宇貴畢竟年輕,息事寧人的管理火候還差那麼一點:“難道這件事你自己就沒有責任嗎?你是調車員,20來公里的速度跳車,把腳扭傷,虧你還好意思說!”在座的都笑了。調車人員天天跟飛奔的火車打交道,爬車、跳車的水平都要練得像模像樣,每小時二三十公里的速度爬上去、四五十公里的速度跳下來,沒這功夫,那的確是水平差。這話點到了張海濤的痛處。他惱怒地說:“當時,情況緊急,我一下子慌了。”“那說明你跳車的技術差。”雷宇貴跟了劉子翔一段時間,也有些硬氣了:“既然這樣,我的意見是上報段裡,按照工傷苗頭考覈。”“咳咳咳……”任傑候突然咳嗽起來,用眼神止住雷宇貴。
“老子讓你上報!”張海濤聽了,火大了,抓起桌上的菸灰缸朝雷宇貴砸去,被雷宇貴躲過,險些砸在頭上。
旁邊的職工連忙拖住張海濤,不讓他有進一步的動作。
“姓雷的,你神氣,老子跟你沒完!”張海濤掙扎着叫嚷。幸好是腿不利索,不然,他真會跟雷宇貴幹上。
任傑候看這混『亂』局面,只得宣佈散會。待會兒再單獨給張海濤做思想工作。事後,他數落了雷宇貴一通:“你太沉不住氣了。你跟這些人鬥什麼氣?會咬人的狗不叫,這道理你還不明白啊?我看你現在變了,以前你不是這樣啊!”對這個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手下,任傑候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晚上,永寧煤礦工會領導登門給退休職工方喜萍送去兩箱水果和幾盒高級的養顏禮品,作爲“三八”『婦』女節的表彰,儘管這個節已經過了兩個月。
回到車站,聽到張海濤受傷及與雷宇貴爭吵的消息,劉子翔沉着臉去找張海濤。張海濤正拄一根破棍子,戰戰兢兢地在宿舍裡走動。同屋的彭小春在旁邊幸災樂禍地笑。
來者不善,彭小春看見劉子翔臉『色』不對,找個藉口溜了,臨走還偷偷向張海濤做了個鬼臉。
劉子翔察看了張海濤的傷勢,問:“怎麼樣?”“沒事。”張海濤很是硬氣:“休息幾天就好了。”“每小時20來公里的速度,你硬是把自己的腳給跳傷了,你行啊!”劉子翔不無嘲諷地:“說說看,爲什麼要用菸灰缸砸雷站長?”“他……他……”“他”了半天,沒“他”出個結論。雷宇貴跟任傑候跟得緊,張海濤看不慣,滿以爲自己跟他鬥,劉子翔明裡不支持,暗地裡也會心花怒放。
劉子翔厲聲道:“什麼時候養成了不服管的臭『毛』病?”“那道口,那汽車……”張海濤還想爭辯,被劉子翔粗暴地打斷:“道口怎麼的,汽車又怎麼的?你‘趴’在車組前面是幹什麼的?看風景啊?站在前面就是要你進行瞭望,發現危險情況,及時採取措施,不僅要保證作業安全,還要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可……”張海濤沒話可說了。
“道口的問題,車站會想辦法解決。你的傷是因此而起的,但絕對不能說明你自己就沒責任。作爲調車人員,允許範圍內的上下車能力是你的基本業務素質。你既然沒有這個能耐,乾脆別幹調車了,去搞清掃吧!”劉子翔快人快語,幾句話就把張海濤『逼』得走投無路。
清掃工是比較舒服,但那是老弱病殘幹的活,健壯的張海濤怎能甘心把自己劃歸到那個隊伍。他期期艾艾地說:“站長,別,別,我錯了,我改還不行嗎?”“那好,給你一次機會,去向雷站長當面道歉,截止到今天晚班接班會五分鐘前。”劉子翔這樣安排有他的道理,選擇非正式但又有職工在場的場合,既顧及了張海濤的委屈,又維護了雷宇貴的管理權威,達到了正站風的目的。
“好吧。”張海濤應道。
劉子翔離開後,奕輝和彭小春等人來探聽。得知劉子翔的態度,彭小春大爲不解:“難道站長看不出雷宇貴與任傑候穿一條褲子,還幫他?他應該支持我們跟他們對着幹!”“君子羣而不黨。”奕輝感慨道。
“這話什麼意思?是誰說的?”張海濤虛心地問。
“孔子說的,意思是,君子團結羣衆而不拉幫結派。”奕輝解釋。
“哦!孔子真有文化!”張海濤中肯地評價,見他們仍在思索,又覺得很無聊:“走,走,吃飯去!”“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彭小春對張海濤熱衷於吃飯的精神境界非常不滿:“吃飯可以發財嗎?”“不可以。”張海濤實話實說,不過他覺得:“可,不吃飯,也發不了財啊!”想通了這個問題,他大吃一驚,覺得自己智慧超羣。
針對永寧煤礦道口的問題,劉子翔跟雷宇貴去了永寧煤礦。他們首先去永寧煤礦專用鐵路貨場查看。專用線四股道上長滿野草,股道中有一個簡易道口橫越,過往的拉煤汽車上拋落下的煤塊鋪了一路,道口裡的鋼軌槽被填滿了,隱患重重。
永寧煤礦是家老煤礦,煤源已近枯竭,加之附近農村遍地開花的小窯煤礦的粗暴掠奪,產量每況愈下,一個偌大的礦已不再有往日的興盛,處處顯示出沒落的氣息。劉子翔找到銷售科長,開宗明義,希望礦方以安全爲重,儘快拿出有效的辦法,避免類似問題的發生。
“是的,是的,這事我在礦裡的工作會議上提出了,礦領導也非常重視,正在想辦法解決。無論是你們還是我們,安全都是重中之重。兩位站長放心,我們一定採取有效措施。”段科長信誓旦旦。
說了半天的客套話,仍然沒說到問題的實質上,劉子翔很不耐煩,道:“我給你們三天時間,把道口整理好。另外,我的職工腳傷了,除了醫療費,你們是不是還應該付一點營養費、誤工費什麼的。你說呢?”“這件事的處理,我們不是已跟任書記協商好了嗎?”“我知道。任書記當時的處理意見沒問題,我現在說的是補充意見。我也不細算,就拿五千塊好了。”劉子翔一錘子買賣。旁邊的雷宇貴暗暗佩服,憑心而論,他對前天任傑候的處理也有看法。要讓職工實心實意聽你的,就不能老是胳膊肘往外拐啊!
“行,行!”銷售科長點頭不已。
晚班點名前五分鐘,張海濤拄着根破木棍,準時到會議室向雷宇貴賠禮道歉,在場的職工各有感慨。之後,雷宇貴將車站向礦裡索要的五千塊錢賠償全部交給張海濤時,全場職工竟然莫名其妙地鼓掌、歡呼。這不僅讓張海濤感動,也讓雷宇貴感慨萬千,覺得自己在職工面前有了新的尊嚴。
劉子翔要張海濤來賠禮道歉,就是讓他承認錯誤,樹立管理威信。職工不服管的原因很多,但這種風氣不能聽之任之。
三天後,專用線道口依然如故。雷宇貴很氣惱,要立即採取措施。“我現在就下‘整改通知書’,限他們立即整改,整改期間,停止火車裝運發送。”劉子翔向主管安全的陳副段長彙報請示,取得支持:“劉站長,凡是對安全造成威脅的問題,怎樣的方法都不過分。你注意掌握好原則和分寸,我大力支持。”劉子翔讓雷宇貴向永寧煤礦送發“整改通知書”,但沒有立即停裝,雷宇貴不解。
“現在他們裝汽車正裝得歡,火車裝的大多是統配煤。你封了,正中他們的下懷,不僅理直氣壯地裝汽車,還可以把不裝火車的責任推給車站。”“怕什麼?上面要追究,就說是我乾的。我是主管安全的,在安全上採取有力措施,最多背個方法不當的責任。”雷宇貴義憤填膺:“我太瞭解他們了,不來一點硬的,光說是沒有用的。”“急什麼,現在電視裡到處都在說要狠抓汽車超載,這是個信號。不少地方已開始整頓了。不超載,汽車運輸的利潤空間就小,必須提高運費。增加了運輸成本,誰還願意用汽車拉貨啊?打蛇打七寸。你先針對道口目前的情況制訂一個有效的卡控措施,讓調車人員認真執行,以防不測。”劉子翔很讚賞雷宇貴這種各爲其主的作風。什麼都是會變的,並非都循着慣『性』。人的行爲和觀念也一樣,枯木都可以逢春,只要有合適的溫度和溼度,逮着機會再出手也不遲。
“劉站長,你也是個陰謀家!”雷宇貴由衷地讚歎。
“都是被『逼』的!”劉子翔無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