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楊管事很重視這事兒, 一路都會親自隨行,但文十一追上車子的時候楊管事卻不在車上。聽隨車的僕從們說,早上給鎮子邊土地廟裡的乞丐們派完包之後車子往鎮上來, 他就直接去了瑞豐酒樓, 到現在都沒回來。
那時候文十一也沒在意, 瑞豐是楊管事很喜歡去的一家酒樓, 似乎那傢伙在那裡常年吃飯, 都已經到了消費可以給打折的程度。
所以他只是讓大家暫停派發包裹,先翻找張靜的那個。
用來裝衣服和錢的青布包是定做的,上面都會有一個小小的繡字“文”, 表示這是從文家莊派發出來的。而小四拿來包香燭的就是普通的青布包袱皮,沒有繡字。文十一抱着僥倖的心裡, 就希望是不是能正好這包裹還沒被送出去。
結果還真的被他翻了出來。
但是再接下去的事情就超出他的控制了。
首先是他從包裹裡拿出來的不是香燭, 而是一些單據和一大疊的銀票。這顯然不是張靜的那個包裹, 但能混在車上,除非是有人故意栽贓, 否則就肯定是從文家莊裡出來的。
銀票上的印鑑文十一覺得眼熟,卻一時想不起是哪裡的。就在他側着頭努力回憶的時候,第二件完全意料外的事情就爆了出來。
文家的車很顯眼,要找很容易。文十一還在糾結的時候就聽到從街東頭有人嚷嚷着衝了過來,他擡頭去看, 卻發現是瑞豐的二當家帶着兩個小子, 跑的上氣不接下氣:
“文、文管事的!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那二當家今年三十多, 留着山羊鬍子, 平時給人的印象有點皮笑肉不笑的感覺, 總之就是看起來不太好相處的那種。但是眼下卻滿臉的驚恐,身上衣衫亂了, 腳上還踩了兩腳泥,他卻完全顧不上,一把拉住文十一就要把人往自家店的方向拖。
文十一練家子,這兩下還拖不動他,反倒是被他一把穩住了對方:“樑二當家莫急,且慢慢說。何事如此慌張?”
可惜樑二這會兒又急又怕又喘,話都說不出了,還是跟在他後頭的兩個小子一人一句把事情大概交代了下:
“楊管事在瑞豐被人殺傷,生死不明。”
“包間裡無有他人,只窗戶大開,許是從窗外進來。”
“不知是搶錢還是仇殺,現下誰也不敢入內去看。”
這事兒可是大事,這下文十一也顧不上研究手裡的包袱了,大概捲了卷往腰上一纏,要緊先去看看楊管事那裡到底怎麼了:“前面帶路。”
這個時候還沒有保持現場之類的現代刑偵手段,再加上被發現的時候楊管事還喊過兩聲,文十一到現場的時候人已經被搭出來擺在外頭大堂臨時擺出來的塌上,醫生正在給他處理傷口。
包間裡一片混亂,但總算除了衆人把楊管事往外搭的時候踩亂的部分,其它並沒有大的挪移。
文十一在裡頭轉了一圈,除了散了一地的桌椅酒菜、大敞的窗戶和窗臺上的一個腳印之外,唯一的新發現就是扔在地上的一個青布包裹,打開一看,裡頭是一副香燭,早已被摔斷成了一截截。
這下他心裡不由一沉,看來那包銀票是楊管事的了,否則不會這麼巧這個蠟燭包裹會出現在這裡。只是這裡頭有什麼牽扯,如果楊管事不能開口,那麼餘下的有用線索就只剩下包裹裡單據和銀票上的信息了。
文十一再從屋裡出來的時候楊管事已經被處理好傷口擱在榻上,那大夫一邊搖頭一邊寫方子,看到文十一出來,一把拉住他:
“文先生,你家這位管事的此次只怕是凶多吉少。小老兒雖則與他包紮過,但那傷口既密又極深,應是江湖人所爲,實在不好處理。便是縫合,血卻是已然流了。這裡是今日回去可用的方子,但倘若他滴水不進,只怕就……唉……”
文十一瞥一眼矮榻上的楊管事,基本上已經面若金紙,出氣多入氣少的相當明顯了。而其牙關緊咬,看樣子就算想給他灌藥下去也不會是簡單的工程。
他這輩子見的也多,知道那大夫並沒有亂說,不過好歹這人眼下還有一口氣吊着,總歸是個活口,也不能就這麼丟下不管。當下喊了莊子裡已經急忙趕來的下人,小心的把人搭到一起跟來的車上,慢慢拉回文家莊先。
這點時間,望鎮的鎮長和地方上的保甲也都到了,還帶着當地的民兵。看看人還沒死,文家莊也不像是沒能力處理事情的,先幫忙把這裡的情況總結陳情,回頭就送到臨縣的衙門裡去。到時候自會有地方長官再酌情處理,他們也就算是盡了自己的責任。
至於文家原先派發錢物的車隊,也不能就這麼丟着,文十一最後只能又派了自己手下這兩個月來從莊裡挑出來的比較乖巧的幾個,吩咐他們押着車,儘快把事情辦完就回來。同時還囑咐他們東西給出去的時候都當面打開點清,如果看到不對勁的包裹,一定要看好帶回來。
零零碎碎的事情也安排了一會兒才終於處置完畢,文十一這才轉頭往文家莊趕回來。他現在覺得文十四這次給他家爺送信所以在這裡這件事實在是太好了,回頭也讓那傢伙看看那楊管事的情況,好歹至少讓人在嚥氣前能說出兇手是誰也好。
張靜在莊子裡得到了消息,早就心驚不已。那楊管事不老實,他一直以爲只不過是普通的吃裡扒外,誰想到好像還牽扯到了很嚴重的事情。
而且這事兒動靜那麼大,張媽媽都知道了,而且還被狠狠的嚇了一跳。還好王姐兒和丹青都在,張靜讓小四服侍着張媽媽,帶上文祈,一羣人都被他趕去了內宅,免得一會兒跟回來的車子撞上,再受驚嚇。
讓女眷和小孩子避開之後,他就早早的等在莊子門口,果然不多時就見出去的車子慢慢的出現,從那速度來看,顯然車上是載着不能受驚動的傷患。
張靜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緊張,立刻迎了上去。文十四跟在他身後一直沒怎麼說話,眼下看人似乎到了,倒不用張靜再說什麼,很自然的先掠了過去。
等張靜跑到車前,文十四已經在車上給楊管事大概檢查過,並且用巧勁硬是讓他吞了一顆護心丸下去,至少今晚這一夜的命應該可以吊得住。
文十一看到張靜直接迎出來,怕車上的情況嚇到人,立刻下車攔住張靜:“公子先回吧,此間有我。”
張靜自然沒什麼不放心文十一的,他只是覺得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個楊管事的事情突然之間就變的複雜起來,就好像是什麼預兆一樣。尤其今天都已經二十八,三十除夕,貼近新年裡頭卻有這種血光之災,怎麼都沒辦法讓人平靜下來。
文十一對於張靜的擔心多少也能猜到,所以只是擋着人讓他不要看到車上楊管事的慘狀,等文十四指揮人把楊管事送到後頭去,他也就跟着張靜回了屋裡,把事情細細跟張靜說了一遍。
到這一步,不用大劉提醒,張靜自己就能看出來事情不簡單:“文大哥,那包袱裡……”
文十一神情凝重,把那個包裹取出來打開:“這些物事,我稍後便着人去查。既然今日楊管事暗中將其送出,且還因錯送而被人殺傷,必然此間有鬼,我如今只擔心對方狡猾,待吾等去查時早已不見蹤影。”
從對方上來直接就動手這點就能看出對方相當的謹慎也相當的毒辣,這楊管事還不知道是牽扯到了什麼事情裡,要是會讓整個文家莊跟着陷入危險,那問題就大了。
文十一皺着眉思考,張靜看他那樣子,也知道這事兒必然是讓他頭疼。索性把桌上東西都包起來擱一邊,招呼文十一先吃飯:“橫豎今日裡只怕能做的也不多,文大哥先用飯罷。十四兄那裡可要安排送飯?”剛看文十四那樣子似乎是打算今晚要連夜審楊管事。
文十一點頭:“要的,那楊管事還不知能撐得幾日……此事也要報到王府裡去。公子不用擔心,十四那裡我會與他送飯食去,今晚無論如何要讓那楊管事說出是誰要殺他。”
話是這麼說,只是那楊管事顯然傷的很重,雖然一口氣暫時保住,但折騰了大半夜人卻始終清醒不過來。眼看着天黑的深沉了,又眼看着天邊開始泛起魚肚白,那楊管事卻始終一副快要過去的樣子,一點睜眼的跡象都沒有,文十一覺得自己也快要暴躁了。
文十四在這件事裡沒有前頭那些累積,看文十一那樣子就勸他:“大哥你且去歇息片刻,這裡有我。”
文十一想想,自己在這裡硬杵着也確實幫不了什麼大忙,反正吳方就在這裡,昨晚兒也已經給人瞧過了,接下來的事情多少有點聽天命的意思,他在這裡轉來轉去還搞的兄弟們跟着焦躁,確實不如出去走走。
“也罷,我去廚房與你們準備早飯,若有動靜即刻喊我。”
“曉得。”
大冬天天亮得遲,這會兒天邊泛白,估計已經快到辰時。空氣裡泛着凌冽的涼意,但整個莊子裡卻並不冷清,大部分都已經起牀開始一天的新生活了。
今天二十九,要一天裡蒸夠之後五天裡的饅頭吃食,不早起是來不及的。雖然楊管事出了那樣的事,多少影響到了過年的氣氛,卻也也無法讓莊子上就忽略掉那麼重大的節日,人們還是興興頭頭的,並沒有停下過年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