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白錦蘇早早領着錦睿,駕着自家的馬車向縣城走,一來過戶,二來給錦睿找個撈的上手的先生,手下地也多了,賬房先生必須得有。
今春的平縣縣城,到底比去年忙碌了很多,除過一些和往常一樣多的買賣人,更多的是穿着各式衣衫的工人,或三三兩兩,或成羣結隊,一路說說笑笑,往城郊的工地上走,白錦蘇一路過來,那回頭率是百分百,大膽的還吹起了口哨,錦睿就用殺人的眼神瞪着人家,白錦蘇難得沒笑話他。
濟世堂的門前,照樣有一堆一堆的馬車,大廳裡亮着燈,交易一派紅火。
“白大夫,你來了,快請進!”眼尖的小童,見着白錦蘇來,親自牽馬,往後院裡引路。
“多日不見,小童又長高了!”白錦蘇笑着打趣。
“哪裡哪裡!”小童看了眼錦睿,趕忙喊人:“白大夫,這就是令弟吧,這麼小,就跟着你出來!”
“錦睿,給夏小哥打招呼!”
錦睿恭敬的行禮,倒叫小童意外,連忙回禮,白錦蘇滿意。
一等三人進了後院,金榮在閣樓上早早捕捉到白錦蘇身影,一雙桃花水眸寫着激動,隱着緊張,突然變得幽深。
他居然也在這裡?金榮的視線落在遠處房頂上一抹白色身影,心情突然一陣低落,或者因爲自卑,或者因爲其它,連他自己一時間都弄不清。
“白大夫,好久不見!”
一身暗紫色外袍,打扮極爲講究的金榮,操着大嗓門吆喝一聲,小童會意,立刻領着白錦蘇上了閣樓。
元楚心情複雜的看了眼金榮,又看了眼絲毫沒有僞裝,極是漂亮,着青花夾襖黑色褲子的白錦蘇,一躍而起,瞬時消失了。
“錦蘇,這次進城來,可是回藥廠?”金榮目睹那人離開,喊着胸腔裡壓抑了好久的名諱,喜笑顏開。
白錦蘇突然就覺得這人真是比狐狸還要變化快,詭的很,他明明知道她要種藥,得到四月份,再說,現在也不用她親自配藥了。
“錦睿,這位就是你一向崇拜的金三爺!”
白錦蘇抑住心裡要罵人的話,替白錦睿引見,既然錦睿有經商的打算,早早跟這頭狐狸接觸最好。
“錦睿拜見金三爺,感謝三爺對錦睿一家的救命之恩,感謝三爺對家姐的照顧!”
白錦睿一開口,白錦蘇突然就有一種感覺,有種可以依靠的感覺,又自嘲的笑了笑,弟弟這麼小,他靠她還差不多。
金榮到不這麼覺得他看錦睿基本是拿男人的眼光,在他看來,錦睿或許年齡小,但他知理,進退得宜,倒像是個老練的大人,不像是個天真的孩童。
“錦睿不必多禮,其實當日救人的不是我,而另有其人!”金榮說着話的時候,眼眸分明閃過一抹陰鷙,看白錦蘇的目光,更加的深不可測,只有極力壓抑着心中不快,他才能忽略某些超出自己想象的事實。
當日那四大護衛,卻不是他能派出來的!
事實讓他挫敗。
“你這個逆子,若你敢做出危害少爺的事來……”老爹一副要撥他皮抽他筋的狠樣,適時地出現在金榮的腦海裡。
憑什麼?
他偏不。
金榮目光復雜的釘在白錦蘇身上,這個女人,就不能平凡一點!
“金三爺,我讓你準備的三七,板藍根,黨蔘,柴胡,半夏的籽種,你準備好了嗎?”白錦蘇端起一口茶,輕抿一口,自然說道。
金榮回神,更因爲白錦蘇隨意自在的口吻,而氣的內傷着!
“準備好了!”
還沒等他態度再惡劣一點,白錦蘇起身說再見,然後和錦睿一起下了樓,往城中的人才市場而去。
“三爺!”小童緊張的喊道,三爺這是又要殺誰啊?
“準備好了種子,你陪着白大夫回村!”反而就在小童以爲金榮要對付他的時候,只見他轉過身,進了內室。
小童覺得自己主子真是矛盾,真是深奧,他看不透,也猜不透,索性好好當差得了。
與其說是人才市場,還不如說是窮人過不下去,賣兒賣女的地方。
白錦蘇帶着錦睿過來,已經碰到幾個頭上插着稻草的女娃子,看那些人茫然的視線,破爛到暴露的衣裳,錦睿嚇得拉上了白錦蘇的手。
“姐,我們快回去吧!”
白錦蘇的目的,是買兩個和錦睿一般大的男孩子,從小跟着錦睿,錦遇,小愈,培養他們的忠心和能力,以後也算有助力。
“小姐,你買下我吧!我什麼都能幹,什麼都會做!”一個枯瘦如柴的小姑娘,突然抓住白錦蘇的腿,跪着磕頭。
白錦蘇一個沒防着,趔趄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突然從後面伸出一個大掌,將她抱了個滿懷,是黃土的味道。
“這麼不小心!”那人聲音溫柔,帶着點責難。
白錦蘇心突突跳了兩下,金榮說那些護衛居然不是他派的,自己又沒有多少認識的人,那一定就是他了。
望進他狹長含笑的鳳眸,白錦蘇難得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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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心思變得複雜。
“你不忙嗎?”
據她所知,這人一天很忙,忙的基本都沒有睡覺的時間。
大掌握住她捂着嘴巴的小手,一股悸動從心裡流出來,蔓延到四肢,元楚幾日的緊張,在親眼目睹她健康的站在自己面前恢復了平靜。
他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已然當她是最親的人。
錦睿剛纔嚇傻了,還以爲姐姐肯定會摔倒,可是眼下——與其被陌生人抱在懷裡,還不如摔倒的好!
這個人是誰?
好生無禮,不知道當街抱着姑娘是不對的,會影響姑娘閨譽的!
“二姐,你怎麼樣?”錦睿上前強硬的從男子懷裡拉出自己的姐姐,故作驚訝的喊道:“二姐,你走路能不能小心一點,也不看着地!”
這算是指責。
元楚低頭看着小冬瓜似的男孩,嘴角溢出一抹淺笑,這孩子還以爲自己掩藏的好,可惜,那雙因爲緊張而顫抖的手,出賣了他。
“錦睿,我是元楚!”元楚友好的和錦睿打招呼。
“謝謝你剛剛救了我姐!”其實錦睿覺得剛纔這人佔了姐姐的便宜。
“沒事了,我們買人,你忙吧!”
白錦蘇不知怎的突然就覺得這兩個人有什麼瞞着自己!
“正好,我今日無事,陪你們逛逛!”
元楚此話一出,錦睿第一個不願意,白錦蘇驚訝寫在臉上沒來的隱藏,從年三十,到現在基本快三個月不見,她原本以爲元楚不會再出現,她可以肆無忌憚做個蠅營狗苟的生意人。
“元公子,我們就不浪費你的寶貴時間了,先走一步!”
白錦蘇知道自己的情緒因爲元楚明顯發生了變化,可是這幾月來,她想明白也看明白了,那陳巖芝麻綠豆的小官都能棄了白錦蘇,她還是實際點比較好,當初就應該拿出對那人的態度對元楚纔對。
不至於讓自己做不切實際的夢!
聞言,元楚鳳眸風雲突變,一陣刀子狠狠地敲擊着心臟。
疏離,淡漠,沒幹系更好,這是白錦蘇現在確確實實表現出來的意思。
他不明白,過年時候不都好好地,是不是她覺着他沒用,沒保護好她,甚至讓衙役衝進她家?
現在,他應該怎麼做?
“姑娘,你買了我這個孩子吧,他什麼都能幹,吃苦耐勞的很!”一個上了年紀的男子,手裡拉着個小男孩,見剛纔一幕自顧自上來。
白錦蘇看那孩子,也七八歲的樣子,穿的乾淨,一身小麥色皮膚,一看就是常年做活的,也動了心思。
“大哥,你這孩子多大了?”
“十歲了,要不是家裡還有四個要養活,方兒我是如何都不賣的!”那漢子說着抹了把臉子,眼眸溼溼的,白錦蘇看得出這人眼底濃濃的不捨。
“多少錢?”
“小姐給十兩銀子吧!”那漢子又看了眼與自家孩子一般大的錦睿,開價。
“好,我買了!”
白錦蘇出了錢,那孩子仿似才反應過來,撲倒男人懷裡一陣痛哭,臨了跟在錦睿身後,一步三回頭,看他爹還跟着,一陣歡喜。
他不知道,他爹跟着是因爲要到官府辦手續,立下字據,換他終身爲奴。
白錦蘇又挑了兩個一大一小的男孩,也給那賣家十兩銀子,這就領着人,到縣衙裡一同和地契的手續一起辦。
不知道金榮事先打過招呼,還是怎的,白錦蘇覺得進縣衙就像進自家一樣,辦事效率說不得的快,態度友好。
最主要沒碰到陳巖父子出來刁難。
“爹爹,你也跟我走吧!”
三個男孩這會兒才知道,親人終要離開,一陣哭。
白錦蘇看着也心酸。
錦睿更是偷偷摸淚,暗暗發誓自己一定要好好學,混出個人樣。
元楚並沒有甩袖離去,而是一路跟着,不說話,也不見發怒,倒叫白錦蘇有些爲難,因爲她打算隨便在餛飩攤上吃點,回頭拉了籽種就回家。
下餛飩的漢子,將第一碗端給了氣質與衆不同的元楚,元楚卻將它推給白錦蘇。
“你快吃吧,我不餓!”
鼻間一酸,白錦蘇將碗推給錦睿。
“錦睿,你先吃!”
好在後下的陸續的端了上來,人手一碗,元楚愣愣的看着面前的這碗,半響,沒動筷子,只聽耳畔簌簌的吞嚥聲此起彼伏。
他甚至看到了白錦蘇脣間的滿足。
一碗清湯餛飩,就能讓她毫無防備的笑出來。
她的世界,單純的讓人嫉妒。
“一共100錢!”
六人吃完飯,白錦蘇趁着元楚掏錢之時,利落的拿出零錢,數了一百錢。
元楚被她眉間的認真吸引,他不明白,單是100錢,就能讓一個看似瀟灑隨意的女子變得斤斤計較,而且市儈。
因爲白錦蘇走之前,向賣餛飩的老漢強要了一把水靈靈的小青菜,而且錦睿接的那叫一個隨意自在,仿似這種事他以往做過無數遍。
“老闆,你這紙怎麼賣?”白錦蘇領着幾人進了筆墨店,一個大黑手印立刻拓在了人家亮潔若蟬翼的上等宣紙。
“1兩銀子一刀!”那賣紙的還算是個厚道的漢子,也就三十來歲,一派斯文,嘴動了動,看到元楚,到嘴邊的話收了回去。
心裡暗暗暗罵道:好好的一個富家少爺,怎麼會有這麼個村姑親戚,跟她出來,也不怕辱了斯文,掉了身價。
“你這個莽漢,你那是什麼眼神,瞧不起我莊稼人咋的,也不用明晃晃的鄙視我啊——你這一刀破紙,就要1兩銀子,你怎麼不去搶劫!”
明明是自己的錯,白錦蘇操着隆重的方言,大聲嚷道,像極了罵街的潑婦。
那男子忍了忍,皺着眉,一刀好紙就這麼被這個丫頭弄髒了,他沒罵人算好,她到好意思。
“這是上等的宣紙!”
忍了半天,那男子對着元楚,說道。想來是在心裡唸了一百遍就原諒這個山野村婦的原諒經,才讓他不至於口出惡言。
“這還上等宣紙呢?就這——200文,連這個破毛筆,一起算!”白錦蘇一臉不屑,抓起旁邊的狼毫新筆,嚷道。
“公子,我看你們還是到別家看看,這位姑娘要的東西,本店還真的沒有!”
那男子實在忍不住搶了白錦蘇手裡的東西,直接下逐客令。
“這紙我買了!”
元楚微微點了點頭,對着被白錦蘇抹黑的那一刀紙,淡淡道。
白錦蘇看他皺眉,明顯不悅的神色,攥了攥拳頭,無端端迎上錦睿意外的小眼睛。
錦睿覺得今兒的二姐一定是鬼上身,平時那般斯文幹練又知書達理的人,咋會跟個潑婦似的,無理取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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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這個狗屁元楚害的。
目送白錦蘇一行人離開,那漢子明顯鬆了口氣,怪人天天有今兒特別多。
白錦蘇咬脣,這人還不走,做什麼呢?她就是個不知天高地的村婦,現在看清楚瞧明白了,還有什麼好惦記的?
不知不覺到了濟世堂,白錦蘇心裡焦急不已,錦睿的師父還沒請到,那套文房四寶她也很喜歡還沒買,就這樣回村,絕不是她的個性。
“白大夫,你來了,三爺在屋裡備着膳,快請進!”小童收拾停當馬車,正在大門口左顧右盼之際,白錦蘇就像天使一般出現了。
“謝謝!”
白錦蘇領着錦睿,三個孩子進了大門。
元楚抱着一刀紙,靜靜的站在原地。
白錦蘇跟金三爺交代了一些製藥的事宜,領着人出來,沒見到元楚終於有了鬆口氣的感覺,還有些小小的失落。
想她行爲舉止一向大方,曾幾何時那般潑皮過,這人的潛力果然是無窮的,想變什麼樣子,就能成什麼樣子!
“小童,你帶着孩子在這裡等我,我突然想到一些事沒辦好,再回去一趟!”見着馬車離駛出了縣城,白錦蘇從車廂裡出來,對着駕車的小童,淡淡吩咐道。
“白大夫,你要做啥,給我吩咐一聲,我回去弄!”
小童急忙讓道,這裡回城用輕功也就幾分鐘,可白大夫得走一刻鐘,又是姑娘,他可不敢忘主子的命令。
“你不行,我自己去,你們等着我,大約半個時辰我定會回來!”
錦蘇說着話,人已經走了好幾步,小童只得停了車在原地等着,心裡想着這兩車的貨也挺重要,不能馬虎。
“老闆,你這筆墨紙硯都給我包起來!”
白錦蘇進的還是原來的那個紙墨店,在那漢子沒防備的當下,擦擦擦,一下子撿了十幾樣東西往櫃檯上一擱,開朗笑道。
“這得幾十兩銀子!”漢子的意思明顯,那麼摳門的人,這些肯定不買,與其他包好了她不要,還不如現在把話說清楚。
“一共幾十兩?”
“二十兩!”漢子牙口一咬,答道:“這紙,五兩,筆是上等的狼毫,你要十隻,這就是十兩,這墨——”
“二十兩,你自己數一下!”白錦蘇沒等他介紹完,立刻拿出兜裡的二十個一兩的銀子來,豪爽笑道。
漢子明顯一愣,接着認真地清點了起來,這個姑娘,前後性格差異怎麼這麼大的?怪人。
“是二十兩,姑娘,你還要點什麼嗎?”數完了錢,那漢子明顯客氣了許多,也爲自己剛纔不好的態度,隱着幾分愧疚。
本來,他是讀書人,應該見多識廣,怎能看不出前面是這姑娘故意在他面前出醜呢?
白錦蘇的視線,停在那一刀宣紙上頭,本來,她打算等元楚離開了,再回頭跟這個人買了那刀紙的,現下被他買走了。
“宣紙再來上五刀吧!”
那漢子一聽,隨着白錦蘇的目光,看到了那曾經被她抹黑過的宣紙,也想起剛纔氣質不凡的年輕人。
莫不是,這姑娘故意做給那少年看的?
“好的,姑娘稍等!”
“大哥,請問你知道這附近,有誰家有會算賬,會教書寫字的先生嗎?”白錦蘇對他眼裡的疑問,一點沒有解釋的意思。
“這還真沒有,姑娘,你需不需要我給你打聽打聽?”
白錦蘇興趣缺缺,什麼時候纔打聽到,她還是自己再找找吧!
“東西先放到了這裡,我到城東轉轉去!”白錦蘇突然記起,城東有幾個代寫書信的讀書人,能不能矮子裡找個將軍。
白錦蘇前腳離開,元楚後腳就到,手裡抱着那一刀讓白錦蘇污染了的宣紙。
“公子,你要點什麼?”漢子突有些說不出的緊張,總覺得眼前這個少年身上有一股讓人敬畏的尊貴。
元楚拉開白錦蘇的布袋,將這一刀宣紙小心的放進去。
漢子臉色徒然就變了,這少年和那姑娘到底是啥關係啊?自動發揮讀書人的浪漫,編造着故事,莫不是才子佳人芳心暗許,鬧彆扭了?
“她還說了什麼?”
“姑娘要找個賬房先生,還要會教書!”
只聽他的聲音說不出的淡漠,冷酷,根本就不是十幾歲少年該有的老練,渾身的銳氣,讓漢子明顯一顫,立刻答道。
“等會兒,我會找來這麼個人,你就說是你找的人!”元楚從袖間掏出一枚金葉子,放在櫃檯上,冷冷道。
“這是給你辦事的酬勞!”
漢子只想罵上兩句,他是讀書人,無功不受祿,可是金葉子實在太值錢了,對他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有了它,他就不用拼了命做生意,只需安心在家讀書明年就可以進京城趕考了。
“你不會——不會是壞人吧?”這麼做與那姑娘是無害的吧?漢子有些結巴,迎上元楚的厲目。
元楚看他一眼,意味不明,道:“你書讀到哪裡?”
“秀才,五年前中了秀才,可惜家裡窮,沒謀得個差,差事!”其實,他是有差事的可惜後來被人給奪了,又惹不起那人,才自甘躲在這裡賣書。
“貴姓?”
元楚再問,那漢子已然緊張到不行,心裡越加忐忑,這公子問這做什麼?再想想金葉子,難道他孫文祥遇到貴人了?
“鄙人孫文祥!”
“明年我會向文太師舉薦你!”
元楚話落,轉身出了書肆,只留孫文祥結結巴巴,一遍一遍猜想,他說的文太師,莫不是聞名大楚的文壇泰斗掌管文淵閣的大學士文宣?
白錦蘇到城東轉了一圈,有些失望。
錦睿現在都比那些人強,她在一邊看了看,說是代寫書信,其實都是差不多的版本,對着每位顧客的需求,略加修改,便得兩個錢的收入,濫竽充數的多,她也把讀書人的脾性想差了,
那麼點錢,又是跟販夫走卒交往,那麼下等的營生,真正的讀書人,有幾個人能忍受銅錢酸臭!
“姑娘,你回來了,姑娘,你可真是遇到貴人了,你前腳剛走,我這大哥,就尋我問一個當賬房先生的機會!”
孫文祥一見着白錦蘇,趕忙迎出來,喜出望外的說道。
“真的?”
白錦蘇不相信這種巧合,可是心裡挫敗着,正鬱悶。
“錢大哥,這就是我給你介紹的東家,你快喊人啊!”孫文祥着急啊,爲着前途命運,他這是豁出去了!
單坐在屋裡的男子,微微扭頭,就見這一個村姑打扮十四五歲的姑娘,穿的利利落落的進來,脣紅齒白,落落大方,也在打量他。
白錦蘇看這人只一眼,也判斷出,定比那些代寫書信的要強十幾倍,再看他一身乾爽打扮,四五十歲的年紀,身形偏瘦,握着把製作精美的扇子,就這麼搖着,再看一旁緊張的老闆,眼中溢出一抹笑意。
“先生可是掌櫃的大哥?”看着也不像,倒像是誰家走丟的衙門師爺。
“遠親!”
錢文忠答上一句,憑着姑娘瞧,可沒錯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懷疑。
“先生性子倒是耿直!不知月俸要幾何?家住哪裡?有幾個家眷?”
這些都是白錦蘇事先想好的,她的賬房先生可得呆在白家村,要是他願意,勢必一家人也要跟着去。
“家人都在京中,只我一人,聽說大河改道,預謀個差事——”第一次撒謊,錢文忠覺得自己的嘴都要僵硬了。
“先生怎麼又想着到我家去?”大河改道,正是用人之際,但凡有點理想抱負的都應該去,從京城來都來了,怎麼又退縮了?
不合常理。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啊!”錢文忠起來啪合上摺扇,朗朗道,誰叫他一天愛舞文弄墨,丟臉丟到衆人面前去了,才得這麼個好去處。
知道高處不勝寒的人,勢必對人事見解有自己的想法,白錦蘇雙眸一閃,從未打消對他身份的懷疑,但還是決定聘用。
“姑娘若是信我,我必定爲姑娘竭盡所能!”
“先生既然這般說,先生可帶着自己的用品,需不需要我隨你到住處一起拿?”
錢文忠搖了搖頭,心酸不已,總算達成所託,這丫頭,小小年紀倒是心沉。
“姑娘不必,我的東西就這些書,其它再無,若姑娘看得起,再買點宣紙,墨筆更好!”
白錦蘇依言,多花了幾十兩買了紙筆等。
後看着他書實在多,僱了一輛馬車,單是錢文忠的書就佔了大半個車廂,不過,白錦蘇對自己請的這個先生卻是越發滿意。
愛書的人,自有一股脾性在的,比市儈的賬房先生自然多了一份文人風骨。
“二姐,你怎麼纔來?”
錦睿,三個孩子都下了車,一邊看顧車,一邊四下張望,只看到坐在馬車頭的白錦蘇緩緩在自己眼前停下,白錦睿着急的往上迎。
“怎麼又僱了馬車,拉着什麼?”
“給你請了個先生,再就是先生自帶的書——”
白錦蘇才說,錦睿已經麻溜溜上了車,果見一個斯文的先生在車裡坐着,懷裡寶貝似的摟着個黑匣。
再看,泛黃的書皮,白錦睿一下就喜歡上了自己的這個夫子。
“先生有禮了,學生錦睿唐突!”
“無妨!”
錢文忠擺擺手,也打量這個小子。
回到家,白錦蘇將三個孩子安排在自己隔壁,再將錢文忠安排在最邊上的房間裡。
“孃親,二姐真的替我請了先生回來!”
錦睿最高興,跑進正房跟王氏炫耀,白升山抱着小愈跟着出來,恰碰上抱着一個大布袋往正房來的白錦蘇。
“爹,我買了些紙,等錢先生安頓下來,我就讓先生看着錦睿,錦遇斷文識字,我看我們錦睿以後定能考個狀元!”
“二姐,我不要考狀元,我要當金三爺一樣的商人!”
白升山看錦睿如此着急,憨憨笑容急速消失,心裡矛盾不已,一面希望兒子能有出息,一面又不喜歡兒子經商。
白錦蘇覺得錦睿經商實在可惜,沒當回事,進門將東西一個個往外掏,見着一刀隱着墨色手印的宣紙,神色丕變。
元楚放進來的?
這麼說他看出了自己的誇張表演?
他這是什麼意思?
自從見識了從天而降武功高強的護衛,白錦蘇心裡升起了從未有過的自卑,也想起了金榮嘆息般說過的話——
有些人事卻是我們努力一輩子都得不到的!
元楚與她,何嘗不是!
如果,她只要做個默默無聞的小妾,侍妾,還好,但是,如果她想要的遠遠不是這些呢?
她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一個皇親貴族,一個貧家農女,即便元楚答應,大楚國的皇帝能答應嗎?
隨將拿刀紙含恨的扔在地上,又覺着自己小氣,復又撿起來揭下那張污染了的,自己揣進兜裡。
“二妹,這這是做啥?”流蘇見她惱怒,不由得有些擔心,這紙莫不是與她有仇恨?
白錦蘇低沉的臉連忙換上笑容。
“姐,我給你買了繡線,以後咱家富裕了,你就在家裡安心繡花。”
“姐知道!”白流蘇一臉的平靜,是啊,家裡富裕了,不需要自己再下地幹活了,可是,她反而覺得以前的日子舒坦。
“吃飯了!”
錦睿隔着門喊,錦蘇,流蘇一起出來,那三個孩子已經換上錦睿乾淨的衣裳,梳洗一番之後的他們,露出了原本青澀稚嫩的小臉,眼神一片迷茫。
“小姐!”
三個人學着父親對白錦蘇的稱呼,拘謹的行禮,就要跪。
“吃了飯,我安排你們活計,當這裡是自家便是!”
白錦蘇擋了孩子的禮,示意錦睿照顧着。
錢文忠拉着錦遇的手,推門出來,看到拘謹的三個男娃,視線落在已然轉身進了廚房的姑娘身上,這女娃不買些丫鬟婆子伺候着,爲啥買這些青果子?
可見,她絕不是圖一時安樂之人。
他房前屋後轉了一圈,發現這房子是新蓋的,而且與周圍低矮的民房形成鮮明對比,從孩子口中又得知,這全部是白錦蘇一人帶回來的銀子。
她有什麼過人之處嗎?
態度謙和的像大戶人家的丫鬟,凡事親力親爲像是做慣夥計的貧家女,除此之外,他一點沒發現她有什麼特別。
“爺爺,你到正房裡等着,遇遇先幫孃親端飯!”錢文忠出神之際,錦遇鬆開了他的手,小跑着進了廚房。
“君子——”錢文忠想吼話,自古君子遠庖廚,端飯那事都是婦人乾的!卻看到錦睿端着一碟臘肉炒蕨菜從廚房出來。
“先生,請到正房裡坐着,二姐說還有兩個菜,就可以開飯了!”錦睿見着錢文忠有些無措,趕忙笑道。
笑話,他先生他能不好生看顧。
錢文忠點了點頭,又是二姐,而不是爹或者娘,看來家裡事務不論大小都由着二姐做主,這已經成了這家人的習慣。
“方圓,快領着大家也到正房等着啊!”王氏從窗子裡探出頭來,見着院子裡孤零零站着三個明顯緊張的男孩,急忙吆喝着。
男孩才如蒙大赦般進了正房,可心裡到底知道自己就是白家人買來的奴才,自然不敢坐下,進了屋,端正的站着。
“錢先生請上座!”白升山抱着小愈,示意錢文忠坐在正堂的位置。
“東家,文忠就是小姐請來的下人,怎麼敢上座!”
錢文忠說的是實話,既然他拿了白錦蘇的俸祿,不管原來他什麼身份,在這白家他就是下人一個,怎麼敢上座!
“先生說哪裡話,你是錦睿,錦遇的先生,一日爲師終生爲父,請我兒的恩師上座,那是千金第一之事,哪裡有敢或不敢的!”
白升山憨憨的笑着,極力說服錢文忠上座,錢文忠無奈,拉着白升山坐在上座的主位之上,自己就着他,坐在了第二主位,一想剛纔白升山說的話,心裡莫名激動。
一日爲師終生爲父?
請我兒的恩師上座,那是千金第一之事,哪裡有敢或不敢的!
這個莊戶人家不簡單啊。
錦睿來來回回跑了五趟,錦遇跑了三趟,上齊了五葷三素八道菜,粉蒸肉,糖醋魚,水晶肘子,手撕鴨,炒木耳,涼拌海帶絲,再加一個天蘑炒青菜。
替所有人盛好了香甜的白米飯,白錦蘇最後一個落座,旁邊緊挨着三個神情激動的男孩。
“你們多吃點!”
白錦蘇挨個兒給男孩們夾菜,專門撿最肥,最美的肉菜夾,自己卻只吃蕨菜,青菜,看得錢文忠一陣不解。
這女娃什麼意思?
禮賢下士也不是這般犧牲的,讓這三個猴孩子上桌子,已經是給了天大的面子,再說自己不就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賬房以及啓蒙先生。
“錢先生也多吃點,等會兒,你可是有的忙!”白錦蘇接收到錢文忠不解的眼神,笑着提醒道。
“是,小姐!”
再次聽到這個稱呼,白錦蘇皺眉。
原本,一家人可以在吃飯的時候,討論點事,今兒倒是安靜,守着禮儀,王氏更是不願意上桌子,說什麼被人笑話,還是白錦蘇再三勸說,纔來。
白流蘇倒真是沒來。
一個人躲在樓上吃飯。
白錦蘇纔不管那些,抱着長腿的小愈,一口一口往他嘴裡塞飯。
吃罷了飯,白錦蘇幫着王氏收拾停當了碗筷,幾個人都在正房裡等着,錢文忠被白升山添上的茶水嚇了一跳,兩個人推讓着,白錦蘇進來。
“爹,錢先生就是我給錦睿,錦遇請來的先生,再說,咱家現在有了兩百多畝地,那些地我們自己如何都種不來,也一併交給錢先生管着!”
白錦蘇的這個想法和白升山不謀而合,白錦蘇離家之時,原本與白家關係不錯的幾家,都來跟白升山說想租地種糧,白升山怕錦蘇有自己的主意,沒答應,只說回來錦蘇回來再商量,只是心裡想着都是鄉里鄉親的,種就種。
“嗯,租出去也好,不然空置着也浪費!”
錢文忠再次爲白升山言聽計從納悶。
白錦蘇卻看得出來父親是真的高興。
“爹,這三個孩子,是我買回來,跟着錦睿,錦遇一起學習的!”白錦蘇讓三個男孩上前讓白升山瞧個仔細。
“錦睿,錦遇,雖是兩弟兄,到底孤單,以後有這三個男娃陪着學習、下地,相互影響着,以後也多個幫手!”
三個孩子喜出望外,還以爲他們以後也就是替白家放牛,放羊,看門護院的奴才,誰知道竟然可以跟着少東家讀書識字,以二小姐的意思,以後還能跟少東家稱兄道弟?
這家,怎麼跟他以前打工的地主家完全不一樣?
“錦睿,錦遇,你們過來,跟這三個孩子見禮!”白升山直接吩咐乖乖坐在一旁的兩兄弟,錦睿咚跳下椅子,將短腿的錦遇抱了下來。
錢文忠目光一亮。
“二妞子,這三個孩子可是有名字?”
白升山有自己的考慮,若是有名有姓的,按着原來的名字叫着就好,都是窮人家出身的,自然惦家,留着本名本姓也算是一種念想。
錢文忠一聽二妞子三個字,裝的一本正經,心裡早就笑得內傷了,這女娃再如何能幹,還不都是白升山的二妞子。
“你們有名字嗎?”
“稟小姐,奴才叫方圓!”
錢文忠隨聲望去,那也就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一張方方圓圓的小臉,腦袋很大,幾乎佔了甚至的一半兒,曬得一身黑,像極了憨態可掬的大頭娃娃。
“你們呢?”
白錦蘇又問其他兩個,那兩個孩子明顯猶豫了一下,似是記起不好的事,皺着眉,或者心裡還怨恨自己的親人。
“我叫李狗娃!”
稍微大一點,身形單薄面黃肌瘦的男孩先開口。
“我叫兔子!”
聽到弟弟的咯咯笑聲,錦睿連忙捂住弟弟的嘴,這個和弟弟差不多年紀的小男孩都要嚇哭了。
“狗娃就當小名,大名就叫李晟,可好?”
其實,白錦蘇更鐘情於李勝利,一看這個名字就無與倫比的高端大氣上檔次,可一想到李勝利信誓旦旦說後人定會來買地,不得不打消了這個想法。
“小兔子,你可知道你爹叫什麼?”
白錦蘇蹲下身子,這個像小兔子一般有着明溜溜眼睛的小盆友,她覺着年紀小,陪着小愈最好。
“我不知道!”
小兔子哇哇的哭,倒是將睡着的小愈嚇醒來了,楚懷愈脾氣不好的瞪了小兔子一眼,在爺爺懷裡換個位置,只想着繼續——
“那你就跟着楚懷愈姓,好不好?”白錦蘇揪着楚懷愈的小耳朵,勉強讓他睜開眼睛,將頭轉向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