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楊元慶便要離開王府,井陘的事情沒有處理完,他不可能就穩坐朝堂,儘管井陘之事他是委託李靖全權負責,但全權負責並不意味着他楊元慶不聞不問,當甩手掌櫃。
這次回太原,他其實只是路過來看看家人,他不是大禹,可以三過家門而不入,上一次從馬邑南下他就沒有入城,這一次再不回家看看,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五更時分,正是夜最深之時,楚王府的大門開啓,十幾名丫鬟僕傭打着燈籠出來,橘紅色的燈光將大門前照亮。
府門外,大羣戰馬列隊而立,不時後退幾步,發出噠噠的聲響,數百名親衛頂盔披甲,控制住戰馬,等候出發的命令。
楊元慶被敏秋和出塵送出了府門,儘管裴敏秋臉上帶着笑容,但她眼睛裡卻有一種掩飾不住的憂慮,她一夜未眠,顯得有點憔悴。
昨晚丈夫竟然不來自己的院子,從他們十年成婚至今,元慶每次回來,肯定是先在她的房中過夜,這已經是一種家規,畢竟她是王妃,是正妻,這也是對她的尊重。
但昨天晚上,這條家規被打破了,丈夫去了出塵那裡,並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如果他是去探望阿思朵,或許還有一個牽強的理由,但去出塵那裡,明顯是給自己擺臉色了。
這讓裴敏秋心中着實很不滿,丈夫昨晚的做法傷了她的自尊,既然是夫妻,就沒有什麼不可以說,爲什麼他不跟自己談一談,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非要弄得滿府人都知道,撕了自己的顏面。
但裴敏秋在感到不滿的同時,心中也同樣充滿了憂慮,她很瞭解自己的丈夫,丈夫不是無情之人。十年恩愛夫妻,如果沒有什麼重大問題,他不至於擺這種臉色給自己。
必然是出了什麼重大事情,裴敏秋也是一個極其聰明的女子。她聽說楊元慶不願去她院子,便立刻打聽了情況,才知道是杜如晦來過了,這必然是杜如晦說了什麼。
裴敏秋便敏感地意識到,難道是寧兒埋璽之事被丈夫知道?如果僅僅是這樣,丈夫應該怒氣衝衝來找自己纔對。
很有可能是裴家,杜如晦告訴了丈夫。是裴家在幕後主使,所以丈夫才遷怒於自己。
裴敏秋思來想去一夜,心中極爲悲涼,原本恩愛的夫妻因爲有權力這個惡魔在作祟,竟然生出了裂痕,如果給她選擇,她絕不做這個王妃,寧願做她的豐州總管夫人。
“夫人。我走了。”
楊元慶對裴敏秋笑了笑,他心中有點嘆息,其實他也知道妻子或許是無辜。只是她的孃家。。。。。唉!就看她能不能解開這個結。
裴敏秋也勉強一笑,問道:“夫君幾時才歸?”
“少則十天,多則半月,總之過年之前,我一定回來。”
楊元慶翻身上馬,又對出塵點點頭,一抖繮繩,“駕!”戰馬奔出,奔過了護宅河,向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奔去。
裴敏秋望着丈夫奔遠。她有一種被丈夫拋棄的感覺,心中一陣陣絞痛,身體開始發軟了。
一直沉默的出塵注意到了裴敏秋的異常,連忙扶住她,“大姐,你身體。。。。不舒服嗎?”
她當然也知道原因。可是讓她又能怎麼說,難道要她說,‘我不是故意的’或者‘這件事與我無關,我不知情’等等。
這時候說這種話只會更加刺激裴敏秋,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沉默。
出塵急忙吩咐丫鬟,“快去把秦御醫請來!”
裴敏秋連忙擺手,“不用去,我沒事,只是昨晚沒有休息好。”
她扶着出塵,慢慢向府內走去,一擡頭,裴敏秋看見了頭頂上的府牌,‘楚王府’,這三個字此時竟是如此刺眼,看得她一陣目眩,心中絞痛到極點,她就恨不得掄起一把斧頭,將這塊牌子劈得粉碎。
天剛亮,裴敏秋怒氣衝衝得向裴家而去……人不可能在任何時候都保證自己一貫正確,就算是老謀深算之人,也不可能做到百無一漏。
尤其在利益攸關之時,智者因爲過於自信,反而會做出一些不明智的決定,從而鑄下大錯。
裴矩就是一個比較典型的例子,因爲太自信,所以他做了一件極爲冒險之事,是不是蠢事還不得而知,但對裴矩而言,他被形勢所逼,不得不走出這一步。
這兩天裴矩一直在關注瑞兆之事,瑞兆的出現在太原城已鬧得沸沸揚揚,全城上下都在談論楊元慶登基之事,可以說楊元慶登基已經是家喻戶曉,深入民心。
更重要是,他的登基已經成爲天下人的期盼,從他回來時的滿城歡迎,便可以看出,他的登基已是人心所向。
不僅是民間,官場內更是暗流洶涌,光裴矩掌握的情況,已經有三股人在發起登基請願,這個時候,誰都想搶到擁立之功,甚至包括蘇威,裴矩很清楚,蘇威也在策劃擁立楊元慶。
但裴矩之所以製造瑞兆,並不是爲了立下什麼擁立之功,他是有更深的用意,他是希望楊元慶在太原登基,而不是在長安登基。
這涉及到河東世家的最切身利益,如果在太原登基,那麼河東系的官員將分得極大一塊利益,而河東系官員多多少少都和裴家有關,裴家必然是最後的得益者。
相反,如果楊元慶在長安登基,那麼河東系官員必然會被邊緣化,這麼多年來一直跟隨自己的河東系官員,也將對裴家失望,這對裴家未來的前途將產生重大影響。
裴矩心裡比誰都清楚這些利益糾葛,這次隋突大戰的勝利確實是一個極好的契機,勸說楊元慶登基,如果楊元慶不肯,那就用民意和朝臣之意逼他登基。
如果說裴矩只是爲了家族利益而推動楊元慶登基的話,他還不至於利用楊元慶的長子楊寧去埋玉璽,畢竟這樣做風險太大,一旦被楊元慶知道,自己很可能就會失去楚王世子這顆最重要的棋子。
主要是一種更大的風險在威脅着裴家的利益,那就是關隴貴族和楊元慶的和解。
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軍器監令張雷竟然是獨孤家族之人,真名叫獨孤雷,楊元慶顯然早就知道了,這也就說明獨孤家族和楊元慶早有了勾結。
儘管楊元慶當年是楊廣打擊關隴貴族的急先鋒,和關隴貴族結下了不解之仇,但時移世易,隨着他身份的變化,他和關隴貴族的仇恨也會漸漸消淡,尤其是關隴貴族主動投靠,更會使他們一笑泯恩仇。
獨孤家已經投效了,那麼竇家、長孫家、於家、宇文家、侯莫陳家等等關隴貴族,他們會不投靠楊元慶?
一旦楊元慶拿到關隴貴族,他必然會把關隴貴族和關隴士族整合,用來平衡山東士族的力量,這個時候,楊元慶能否在奪取關隴前登基,對山東士族就顯得尤爲緊迫了。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是不會動用楊寧這顆棋子,裴矩心裡有數,就算被裴敏秋髮現,她也會隱瞞下來,不會告訴楊元慶。
不過裴矩卻沒有料到,楊元慶居然在昨天返回了太原,這便使他的心中有點緊張起來,他以爲楊元慶會先去荊陘,然後再會太原。
就在裴矩坐在書房沉思這件事之時,門外傳來一陣奔跑聲,只聽裴曜在門外急聲稟報:“家主,王妃來了!”
裴矩嚇了一跳,慌忙命道:“快開大門,鋪紅地毯迎接。”
儘管裴敏秋是裴家孫女,但她的身份畢竟是楚王妃,將來還會是皇后,裴矩一點也不敢怠慢,他連忙換了一件衣服,也匆匆迎了出去。
裴敏秋是輕裝而來,沒有事先通告裴府,也沒有送來正式文函,也就是說,裴敏秋是以私人身份回孃家。
她確實是以私人身份回孃家,她要找到祖父,和他把話說清楚。
裴敏秋不等裴家開大門,也不等紅地毯鋪出來,便怒氣衝衝進了裴府,裴曜慌忙上前施禮,“王妃請稍候,裴家不能這樣施禮。”
“我現在不是王妃,我要找祖父,請帶我去。”
裴曜感覺到了裴敏秋語氣中的不滿,他不敢再多說什麼,看了一眼裴敏秋身後跟着的四名女侍衛。
四名女侍衛彷彿明白他的意思,往前走了一步,緊緊護衛在王妃左右,裴曜無奈,只得對裴敏秋拱手道:“去貴客堂吧!祖父在那裡等你。”
事實上裴矩也沒有出迎,他走到半路聽說裴敏秋並沒有帶王府侍衛和官員,只是乘一輛輕便馬車而來,他便知道裴敏秋是以私人身份來裴府,既然如此,自己也沒有必要這麼大張旗鼓歡迎。
他便坐在貴客堂中,耐心地等待孫女到來,片刻,一陣環佩聲響,裴敏秋走上了大堂,四面貼身女侍衛則站在堂下,肅然而立,手握刀柄注視着堂上動靜。
裴矩連忙起身,滿臉慈愛地笑道:“敏秋,今天怎麼有空來了?”
裴敏秋陰沉着臉,一言不發,也不行禮,裴矩一怔,他忽然反應過來,連忙深深施一禮,“臣裴矩,參見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