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太子楊勇從開皇元年冊立,到開皇二十年被廢,他足足做了二十年時間的太子,他性格寬仁隨和,率意任情,尤其禮賢下士,深得朝廷大臣和世家名望之士的擁戴。
歷史有一種奇怪的規律,很多王朝第二代繼承人都是一種悲劇結局,秦的扶蘇,漢的劉盈、隋的楊勇、唐的建成、宋的德昭、明的朱標。
但楊勇悲劇卻是他的性格和執政理念造成,如果是漢或者唐,甚至除了隋以外的任何一個朝代,楊勇都將是一個賢明的君主,衆望所歸,而偏偏他是生在隋朝。
楊勇文弱的肩膀擔負不起這個特殊時代的變革,數百年的天下分裂,無數短暫的朝代更迭,胡強漢弱的社會格局,一江南北的敵視對立,與朝廷鼎足的門閥世家,根深蒂固的九品中正,與皇權比肩的關隴權貴,虎視眈眈的突厥強胡,此起彼伏的邊患動亂等等,不一而足。
面對危機四伏的新隋帝國,對面強大無比的門閥集團,楊勇的寬仁隨和便顯得力不從心,他只能是一個善於妥協的守成君主,而絕不是一個解決危機、開拓進取的強勢帝王。
楊堅在長子楊勇做了二十年太子後,開皇二十年,楊堅終於下定決心廢掉了他,改立更有雄心壯志的次子楊廣爲繼承人。
但楊堅卻忘了一點,楊廣在揚州坐鎮近十年,一直在安撫和治理南方,在朝中並沒有什麼勢力,楊廣的勢力是軍方和南方華族,在朝廷中根基淺薄。
而楊勇卻做了二十年太子,他有更強大的支持力量,那是以相國高熲爲首的部分朝廷重臣和以元氏爲首關隴集團,高熲被貶後,另一名重臣柳述便承擔起了繼續支持楊勇的重任,也成爲‘仁壽兵變’的首領。
柳述年約四十歲,學識淵博,瀟灑俊秀,他娶妻蘭陵公主,是當朝駙馬,官拜兵部尚書兼吏部尚書,可謂位高權重,在幾年前柳述便開始策劃楊勇復位,他找了一名酷似楊勇的替身,將楊勇從幽禁中換出,而楊勇則藏在他的府中,等待機會。
楊堅病危,柳述意識到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也是最好的機會,他便聯合同黨開始發動了。
按照柳述的計劃,真楊勇趁夜間掩護提前進入仁壽別宮,然後柳述勸說楊堅最後見兒子一面,再以假楊勇入仁壽宮,而楊廣必然會派宇文述阻擋楊勇覲見,這樣就迷惑住了楊廣,使楊廣以爲大局已定。
他的策劃可謂天衣無縫,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兩個楊勇入宮的秘密竟被一個小小的驛丞發現了,泄露了天機,而楊勇的一念之仁,失去了最後殺人滅口的機會。
此時,在仁壽別宮尚書館的一座院子裡,十幾名重臣濟濟一堂,他們便是策劃這次行動的核心人物,一共十三人,他們將身家性命都壓在前太子楊勇身上。
對他們而言,這次行動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今天便是最好的機會!”
柳述目光緩緩掃向衆人,用一種不容抗拒的語氣道:“內宮傳來消息,聖上昨天兩次暈厥,他已經無力過問異常事件的發生,今天賀將軍特地換了當值,所以我初步決定,在今天晚上發動,大家有什麼意見嗎?”
“我感覺把這麼重大的事情,放在一個小小的左衛直閣將軍身上,是不是有點太冒風險?”一名重臣沉聲道。
柳述微微笑了起來,“獨孤大將軍多慮了,殺楊廣只是我們的第一步,殺了楊廣,還有很多重大事情,比如控制仁壽宮周圍的軍隊,控制京城,還有對付楊涼,這些都是重大問題,相反,殺楊廣反而是最簡單,他身邊無侍衛,幾名普通士兵便可把他殺死,賀將軍手下有一千人,絕對聽從他的指揮,我想用一千人殺一人,應該足夠了,再說,任何事情都沒有絕對把握,我們肯定要冒風險。”
“如果失敗怎麼辦?”另一名重臣宇文弼接口道。
柳述沉吟片刻,這纔對衆人,“如果失敗,我是不能倖免,但你們或許可以,我不妨告訴大家實話,所有關於這次行動的文書,我都燒燬了,也就是說,只要大家沉默,楊廣就沒有大家參與這次行動的證據,不過,我相信不會失敗,我們已策劃四年,我們的行動天衣無縫,只要一舉將楊廣殺掉,再矯詔重立太子,沒有任何問題。”
這時,元巖走了進來,對衆人笑道:“剛纔有消息傳來,監門衛將軍宇文化及攔住了假楊勇,不准他進入仁壽別宮。”
“果然不出我所料!”
柳述得意地笑道:“楊素果真借用監門衛軍士攔截住了那個假者,這下,他們以爲自己可以高枕無憂了。”
“好了,行動即將開始,大家按照計劃行動吧!只要殺掉楊廣,大家便一起發動。”
衆人紛紛起身離去,柳述則轉身走進了裡屋,屋子裡,楊勇依然是黑衣覆面,一直默默無語,他話很少,就像是個局外人,他正在爲父親的病危而擔憂,畢竟是他的父親,父子天性,父親即將去世,他焉能不難過,甚至還不能再最後見父親一面。
“殿下最後決定了嗎?如果殿下放棄,尚可隱名改姓度過餘生,可一旦發動,我們就沒有回頭路了。”柳述最後一次問楊勇。
楊勇沉默半響,最後點了點頭,“我知道風險,但我做了二十年的儲君,最後卻被廢,無論如何我絕不甘心,這是最後的機會,即使失敗身死,那也是天意。”
說完,楊勇長長嘆了口氣,他又想到了自己的父親,心中不勝悲慼,柳述見楊勇神情黯然,便柔聲安慰他道:“我知道殿下擔憂聖上,但正如殿下所言,現在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如果我們不抓住它,我就將永無翻身,時間不多,殿下,當以大局爲重。”
楊勇嘆了口氣,“我只是心裡難過,但我不會壞大事,我有點擔心宮裡的情況,賀少康此人可靠嗎?”
左衛直閣將軍賀少康是這次行動的關鍵人物,楊勇不知他的底細,着實有點不放心。
一旁的元巖接口笑道:“此人最早是聖上的貼身侍衛,後來成爲我族兄元旻的心腹愛將,武藝超羣,三年前便已是我們的人,絕對可靠,宮中若有變,他會立刻有消息傳來。”
他話音剛落,便有人在外稟報,“柳尚書,宮中有緊急消息傳來!”
柳述一愣,立刻道:“讓他進來!”
片刻進來一名宮中侍衛,他單膝跪下,將一份疊好的紙條高高舉起,“這是賀將軍命卑職送來,賀將軍說情況緊急。”
柳述接過紙條,他頓時臉色大變,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元巖見他神情有異,急忙問:“發生了什麼事?”
柳述聲音都變調了,牙齒上下打戰,“聖上....崩了!”
元巖和楊勇都驚呆了,楊勇跪倒,忍不住放聲大哭,柳述急道:“殿下,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情況緊急,我們要當機立斷!”
楊勇擦去眼淚道:“一切憑柳尚書做主!”
柳述一咬牙道:“事不宜遲,我立刻進宮,我要親自指揮這次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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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柳述前往仁壽宮不久,楊昭也帶着母親蕭妃下山,找到了楊素,此時楊素剛剛和宇文述商量完回來,宇文化及已率監門衛士兵成功地將‘楊勇’攔截在仁壽別宮外,但楊素心中還是有一點不安,那就是楊廣的安全。
楊廣單獨住在仁壽宮內,只有宦官宮女侍候,身邊只是四名貼身侍衛,自從開皇十九年楊堅下旨削弱東宮侍衛後,楊堅便嚴令不準東宮或親王侍衛進入皇宮或者仁壽宮,楊素很擔心,聖上已近彌留,一旦聖上駕崩,仁壽宮內發生什麼變故,四名侍衛遠遠不夠,楊廣只能束手待斃。
還有他的孫子元慶,楊素心中也有一點後悔,這個關鍵時刻,元慶不該出現在這裡。
就在楊素憂心忡忡之際,楊昭趕到了,將他轉述了父親的意思,楊素反應敏捷,兩個廢太子楊勇,難道楊勇想在最後關頭奪嫡嗎?
儘管事情看似有點荒謬絕倫,但楊素心中卻很清楚,楊勇雖已被廢四年,但支持他的人依然掌握着朝廷重權,只要楊廣突然死亡,楊勇完全可能翻盤。
楊素的冷汗已經下來了,原來他們攔截在外面的楊勇竟然是替身,真正的楊勇三天前便潛入了別宮。
楊昭更是心如火焚,他把金牌遞給楊素,急道:“相國,聖上情況已經不妙,這個時候就是他們最好的動手機會,父王請相國立刻率領東宮侍衛進宮,一刻也不能再拖!”
楊素接過金牌,沉聲道:“殿下不要着急,老臣知道事態嚴重,會立即安排,不僅東宮侍衛要即刻上山,還有外面的左右武侯衛大軍,也必須要控制在手中。”
楊素快步向外走去,走到門口他又回頭道:“還有殿下的侍衛,也請一併交給宇文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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