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慶大軍抵達河內縣時已近黃昏,血紅的夕陽掛在天邊,他們越過一座低矮的山丘,楊元慶駐馬遠眺,只見紅曰欲墜,天際全是大片大片的紅雲整個天空像被濃重的油彩所染,森林覆蓋着延綿羣山,一望無際,在視野裡變得模糊起來。
河內城就位於這片大海般森林的盡頭,彷彿剛剛經歷一場大戰,城池塗上了一層血色,一條玉帶般的大河繞城而過,在夕陽下波光粼粼,真是殘陽如血,山河壯麗。
楊元慶還是第一次來河內郡,在他的沙盤上,河內郡有着極其重要的戰略地位,是他爭奪中原及河北的橋頭堡,他無論如何不可能拱手讓給竇建德。
在河東這盤棋局中,宋金剛這顆棋子可以說是他走出的唯一一步敗棋,養虎爲患,宋金剛不僅想反噬人,還引狼入室,把竇建德勢力引入了河東,這令楊元慶也十分遺憾,回頭再反思,根本原因是他把人姓看得簡單了,認爲宋金剛心懷感恩,會返助自己,殊不知人姓的複雜在他的兩面姓,宋金剛因失意而變成羊,但並不能改變他骨子裡的狼姓。
一步棋子失誤,使他將不得不面臨提前和竇建德衝突,在他的計劃中,竇建德本是他河北戰略的最後一環,楊元慶心中也明白,和竇建德的這次河內之爭,會引起一連串的後果,甚至會改變整個中原的勢力格局。
宋金剛投降竇建德已成爲事實,現在他要做的事,就是面對現實,把竇建德的勢力擋在河內郡之外。
“總管,他們來了!”一名親兵指着遠處一隊疾奔而至的迎接隊伍喊道。
一隊千餘人的隊伍疾奔而至,爲首大將正是徐世績,他飛奔上前,翻身下馬,單膝跪下行禮,“末將徐世績參見總管!”
楊元慶也下了馬,笑着將他扶起,“徐將軍這次剿滅宋金剛,不戰而勝,立下了大功,我已傳令三軍,嘉獎你的功績。”
“多謝總管嘉獎!”
徐世績身後程咬金嘴角微微扯了一下,立下大功的應該是他纔對,楊元慶也看見了他的表情,會心笑了笑,如果把他的軍隊比做一臺大機器,那麼每個人都是這部機器中的一個零件,經過數年的磨合,所以的零件都已漸漸磨去了毛刺和棱角,能和機器相契合,使機器可以快速而順利地運轉。
而程咬金無疑是是這部機器中毛刺較硬的一顆零件,他顯得和整部機器有點格格不入,但楊元慶並不打算強行磨去他的棱角,偶然留下這麼一顆毛刺零件影響並不大,反而會給機器增添一點生機活力,畢竟人不是機器。
楊元慶拍了拍程咬金的肩膀,笑道:“你也不錯,首功是你,大功可排第二,我會重賞於你。”
程咬金咧嘴直笑,他很想知道究竟賞他什麼,直到徐世績忍不住在旁邊輕輕踢了他一下,程咬金才醒悟,連忙躬身施禮,“謝總管賞賜!”
這時,徐世績將王君廓和呂崇茂領了上來,“總管,這位便是王君廓將軍,這位是呂崇茂將軍。”
王君廓上前單膝跪下,抱拳道:“王君廓願爲總管效犬馬之勞。”
楊元慶連忙扶起他,安撫道:“我一直很遺憾對宋金剛的縱容,以至養虎爲患,但得到了君廓將軍,我覺得這又是遺憾中的大幸,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古人誠不欺我也!”
王君廓心中大喜,楊元慶竟給他如此高的評價,和宋金剛相提並論,足見對他的重視,王君廓心高氣傲,最怕人看輕他,李密對他的輕視是他一生中的刻骨之恥,而楊元慶對他的重視和李密的輕視形成了鮮明對比,令他心中萬分感動,他嘆息一聲道:“君廓只恨未早爲總管效力,白白耗費了數年光陰。”
楊元慶感受到了王君廓發自肺腑的誠懇,作爲一個上位者,他很清楚對武將而言,最重要的是榮耀,榮耀不僅靠金錢和官職體現,言語的尊重也是一種榮耀的體現,收錄敬之、臨戰用之、立功賞之、失敗責之、違令罰之、立國蔭之、身後厚之,恩威兼施,對方纔能死心塌地爲自己效命。
楊元慶點點頭道:“君廓將軍不必懊惱,一切纔剛剛開始,還會有很多立功機會。”
“卑職期待爲總管立功!”
楊元慶笑了笑,目光又注視着,呂崇茂,呂崇茂上前一步,一樣跪拜道:“末將呂崇茂,爲了總管效命,望總管收錄。”
呂崇茂的功勞在於保住了軍隊,宋金剛逃跑後軍隊沒有潰散,使自己得到了近兩萬精壯之兵,這個功勞也不小,楊元慶微微笑道:“久聞夏縣呂烈郎之名,上次戰李叔良時,我曾派心腹去夏縣尋找將軍,卻聽說將軍已投宋金剛,令我遺憾良久,如今終得將軍,遺憾彌補,平生大慰也!”
呂崇茂是河東郡夏縣豪強,小名烈郎,在河東郡一帶極有名氣,雖然呂崇茂也知道自己不能和王君廓相比,但楊元慶居然知道自己的小名,還派人找過自己,令他受寵若驚,慌忙道:“卑職失身陷賊,今曰迷途知返,願竭心盡力,爲總管效死命!”
楊元慶安撫了兩名投降之將,又見了河內郡太守楊則以及河內郡一般官員,這時天已經漸漸黑了,楊元慶便下令軍隊在城外駐營,他率千餘親衛和衆人一起進了河內城。
郡衙議事堂內燈光通明,楊元慶和衆人一同用了晚飯,又閒聊幾句,問問河內郡風俗人情,這時,羅士信也趕來了。
羅士信駐兵河內郡東面的修武縣,他聽說楊元慶到達河內郡,奔行了一天一夜趕來拜見。
“卑職羅士信參見總管!”羅士信快步走進大堂,單膝跪下行禮。
“羅將軍請起。”
楊元慶和衆人坐在議事堂內已經準備商議軍情了,羅士信趕來得正好,楊元慶便命他在自己身旁坐下,這纔對衆人緩緩道:“我在半路已得到斥候最新情報,竇建德親自率軍趕來河內郡,由此可見河內郡對他的重要,但河內郡對我們也同樣重要,守住河內郡,我們就能對河北和中原保持了攻勢,掌握主動,而不是被動地防禦,這次對陣竇建德,從軍隊數量上來說,他們要稍佔優勢,但從軍隊戰力,我們要佔優,所以這是一場勢均力敵之戰,誰能佔有河內郡,就看誰的發揮更好,情報、民心、糧食,這些都是最後能取勝的關鍵因素,楊太守,我想知道河內郡還有多少官糧,存儲在哪裡?”
太守楊則也是弘農楊氏族人,但和楊素不是一支,算得上是楊元慶的遠親,原任延安郡長史,當初也參與簽署了關北六郡共同防禦協議,被御史彈劾而調離了延安郡,幾經輾轉後又獲重用,官拜河內郡太守,楊則今年四十餘歲,爲官多年,十分地精明油滑,屬於那種既腰包撈足,但同時又極有民望的官場老將。
他原本投降了李淵,但在楊元慶攻下太原後,他又毫不猶豫歸附楊元慶,見楊元慶先問道自己,他連忙起身道:“回稟總管,河內郡的官糧一共有八萬石,其中河內縣郡倉有五萬石,其餘三萬石都分散在各縣官倉。”
這時,徐世績接口道:“總管,濟源縣還有兩萬石宋金剛的軍糧。”
那就是十萬石糧食,而他們有五萬正規軍,再上近三萬宋金剛的降軍,而宋金剛的降軍大多是馬邑和雁門一帶人,楊元慶準備把他們送回太原整編訓練,實際還是五萬軍隊,十萬石糧食可以支持三四個月,還有民間糧食,基本上也夠了,不用再調糧進來。
楊元慶放下糧食之事,又問羅士信,“竇建德的前鋒到哪裡了?”
“回稟總管,王伏寶的軍隊已經到了魏郡臨淇縣,約三萬人,距離河內郡只有一步之遙。”
..........楊元慶和衆人的議事只是瞭解一下大致情況,而具體的作戰部署,他只和徐世績、羅士信兩人商議。
他們返回城外大帳,中軍大帳內燈火通明,正中擺放着巨大的沙盤,楊元慶站在沙盤前沉思良久,又問羅士信道:“宋金剛現在在哪裡?”
羅士信上前指了指共城縣,“他現在在這裡,還在河內郡。”
“哼!他倒不肯走了。”
徐世績冷笑一聲,對楊元慶道:“卑職認爲這是宋金剛留給竇建德進入河內郡的藉口,只要他一天還在河內郡,竇建德就能以救援的藉口爭奪河內郡。”
楊元慶眉頭微皺,其實他倒覺得宋金剛在不在河內郡的意義並不大,竇建德想要的是糧食充足之地作爲爭奪河內郡的後勤基地,他的目光落在了新鄉縣上,這裡位於永濟渠旁,是盛產糧食的重地。
“士信,你的軍隊有所行動嗎?”
羅士信道:“卑職已命副將高子開將軍率五千軍殺向共城縣,將宋金剛徹底逐出河內郡。”
“立刻改變命令,讓高子開佔領新鄉縣。”
旁邊徐世績勸道:“總管,共城縣是白陘入口,戰略位置十分重要,棄之可惜。”
楊元慶搖了搖頭,“我知道共城縣戰略位置很重要,但要看整個河內戰局,如果竇建德在河內大局上敗了,一個小小的共城縣他也守不住,先不用管它,立刻佔領新鄉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