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慶派出的三路斥候都沒有找到宇文皛一行人的蹤跡,就像憑空消失一樣,過了黃河後便離奇失蹤了,這也大大出乎楊元慶的預料。
房間裡,楊元慶在和幾名探子推敲宇文皛的去向,他們已經開始懷疑,宇文皛是被亂賊擄走。
其實尋找他們失蹤的地點,也比較容易,一名斥候稟報道:“啓稟大將軍,我們在黎陽探到消息,宇文皛他們肯定是從黎陽上船渡過黃河了,擺渡的艄公,我們也找到,他說,那羣人上了衛南.縣,但他們卻沒有進衛南.縣城的記錄,也就是說,他們是在黃河渡口到衛南.縣這三十里的範圍內失蹤了。”
“這段時間那邊可有亂匪出現?”
“我們問過附近的幾座村莊,都說這段時間很安靜,沒有什麼亂匪出沒。”
這倒奇怪了,楊元慶注視着地圖,這一帶都是曠野,地勢平坦,只有幾座低緩的丘陵,並沒有什麼高山大川,這時,他的目光落在衛水上,這是唯一引人注意之處,衛水注入黃河,他順着衛水向南走,最後楊元慶看到了一座大山,瓦崗山。
他的嘴角露出一絲會心的笑意,他知道宇文皛他們被誰擄走了。
旁邊侍衛首領張勝見楊元慶臉上露出笑意,便小心翼翼問道:“大將軍知道他們下落了?”
楊元慶點點頭,“應該是被瓦崗寨抓走了。”
“可是卑職聽說瓦崗寨只有千餘人,不成氣候啊!”
楊元慶微微一笑,“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明年你就知道這座瓦崗寨的威名了。”
張勝一頭霧水,楊元慶呵呵笑了起來,“不用再管這件事,我們收拾行裝,回涿郡述職!”
..........
楊元慶一路北上,他並沒有到涿郡,在平原郡便遇到了返京的龍駕,此時已是九月底的深秋時節,今年攻打高麗無望,只能推到明年開春,楊廣便決定回京,明年春天后再來涿郡。
夜幕初降,延綿二百里的船隊停泊在岸邊,這裡是平原郡長河縣境內,在巨大的龍舟附近,上萬禁軍戒備森嚴,任何人都難以靠近龍舟一里內。
楊元慶站在龍舟前的候駕區內等候召見,他望着一望無際船隊,不知爲什麼,他有一種說不出的疲憊感,自從楊廣決定攻打高麗後,就明顯對他不信任了,有了防備之心,這讓他感到索然無味,他有點不想做官了,索性回到家中等待機會,但人在官場,他又身不由已,使他深深體會到了祖父最後幾年的彷徨和無奈。
現在楊元慶最頭痛的事情不是楊廣對他的提防,而是他父親楊玄感的造反壓力,像一支大劍橫在他頭上,不知何時會掉下來,令他心中異常煩悶。
楊元慶在路上遇到了楊巍,楊巍告訴了他楊府的最新消息,他父親楊玄感竟然用休妻的方式撲滅了楊家的內訌,又用小恩小惠籠絡住了庶子,使楊家又重新團結起來。
此時楊元慶已經大概推斷出楊玄感在歷史上造反的時間,他只記得楊玄感是去黎陽倉督糧時造反,而現在第一次高麗戰爭的糧食已經全部運到遼東,也就是說,楊玄感應該是在第二次攻打高麗期間造反,那就應該是明年下半年或者後年時,而後年,也就是大業九年的可能性最大。
楊玄感的造反並不是被逼,而是他蓄謀以久,也就是說,除非楊廣不發動第二次高麗戰爭,否則,楊玄感必定會造反,那麼有沒有什麼辦法將楊玄感的造反推遲一年或者兩年?
就在楊元慶沉思之時,一名宦官從龍舟上跑下來,楊元慶擡頭望去,見這名宦官有點眼熟,好像是當初去遼東封賞他那名宦官,宦官跑上前笑道:“楊御史,聖上說你一路辛苦,讓你先去休息片刻,等一會兒再召你覲見。”
楊元慶點點頭,“好,我去哪裡休息?”
“去朱鳥號,你的船艙已經安排好,是三間大艙,咱家帶你過去。”
“多謝!公公,現在聖上很忙嗎?”
楊元慶隨口問一句,卻不見回答,他詫異地看了宦官一眼,發現宦官的眼神有些異樣,他這才反應過來,心中苦笑一聲,以前他對這種事反應極快,現在越來越遲鈍了,他從懷中掏出一顆明珠,悄悄塞給宦官,“多謝公公,我就自己過去。”
宦官眉開眼笑,這纔對楊元慶低聲道:“現在最好不要去見聖上,聖上在大發雷霆,誰見他誰倒黴!”
“爲何?”
“唉!還不就是那個紈絝子弟宇文皛的事嗎?奉命出使,卻莫名其妙在東郡失蹤了,東郡從太守到參軍,全部被免官,衛南.縣令還被殺了,今年以來,還沒見老頭子發這麼大的脾氣。”
楊元慶聽宦官把楊廣稱爲老頭子,不由啞然失笑,楊廣才四十三歲,就成老翁了嗎?
“我知道了,感謝公公的消息。”
楊元慶拱拱手,轉身向後面船隊走去,剛走沒多遠,後面卻有人叫他,“元慶!”
楊元慶回頭,只見黑暗中有一名身材魁梧的騎馬大將,聽聲音他便知道是誰了,他笑着迎了上去,“宇文兄,我們大概三年未見了吧!”
來人翻身下馬,正是宇文成都,他上前拱拱手笑道:“我可是一直見到你,卻沒有機會和你打招呼,怎麼樣,跟我去喝一杯?”
楊元慶欣然答應,“那就打擾宇文兄了。”
宇文成都已升爲左衛大將軍,今天在外圍值勤,他將楊元慶領到自己的臨時帳篷內坐下,命人上了一些酒菜,笑道:“周圍都是我的心腹,你儘管放心!”
楊元慶笑了笑,斟滿兩杯酒,他端起酒杯道:“這杯酒我敬你!”
兩人喝了幾杯酒,宇文成都問道:“宇文皛的事情你知道嗎?”
楊元慶點點頭,“剛纔宦官已經告訴我了,聖上正爲此大發雷霆。”
他看了一眼宇文成都,“你覺得,聖上會認爲是我下的手嗎?”
“不!這件事和你無關,東郡官員已經查出瓦崗寨亂匪所爲,駐紮黎陽的虎賁郎將張平已率軍前去征討,不過這件事確實是因你而起。”
“這個我知道,聖上懷疑我替張須陀掩飾,所以派宇文皛再來查張須陀。”
楊元慶嘆息一聲,“我有一種伴君如虎的感受。”
宇文成都見他心情有點沉重,他能理解楊元慶的苦惱,便沉吟片刻道:“你知道爲什麼嗎?他對你沒有從前那般信任。”
“我想會不會和我祖父有關?”
宇文成都搖搖頭,“和你祖父一點關係沒有,你和楊家至今保持着距離,他沒有理由忌憚你。”
“那是什麼緣故,我真不懂了。”
楊元慶真的有點糊塗了,他一直以爲是和自己祖父有關,但宇文成都是楊廣心腹,他更瞭解楊廣心思,而且他說得也對,自己雖是楊素之孫,只要自己和楊家保持距離,楊廣確實沒有理由忌憚他,那是爲什麼?
他疑惑地望着宇文成都,宇文成都猶豫良久,終於說出來了,“其實是和燕王有關。”
“燕王?”楊元慶一怔。
宇文成都湊上前,壓低聲音對楊元慶道:“告訴你一個絕密消息,聖上已經決定立皇太孫。”
楊元慶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說,聖上想把我留給皇太孫?”
宇文成都點點頭,“他雖然從來不說,但我很瞭解他,他在燕王面前不止一次提到你,我就猜到,他是想把你留給燕王。”
楊元慶已經聽到很多種說法了,裴矩認爲是鳥盡弓藏,關隴貴族已經用不着他出手,他失去了作用;皇甫詡則認爲是和樂平公主去世有關,他失去了後臺,因爲楊暕和楊昭之事,蕭皇后對他懷恨在心;他自己則認爲和祖父有關;裴蘊則認爲是虞世基、宇文述這些小人在後面害他;現在宇文成都又冒出一個皇太孫的說法。
各種說法都有,但此時此刻,楊元慶卻想通一件事,不管是哪種說法,他的命運都是捏在楊廣手中,
他爲什麼要讓楊廣來掌握自己命運,他爲什麼要像木偶一樣受楊廣的擺佈?楊廣想調走他就調走他,讓他去查賬他就去查賬,查了幾個月,最後還不信任他,讓一個紈絝子弟去查自己。
眼看大隋這艘大破船要沉沒,難道自己還要留在船上,跟着它一起沉沒嗎?
他爲什麼就不能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就算他去當一個縣令又何妨,蕭銑不也是縣令起家嗎?竇建德、李密、劉武周、樑師都、杜伏威,這些天下梟雄哪一個起兵前有強大的根基?
他楊元慶何必又患得患失?
想到這裡,楊元慶心胸豁然開朗,他一下子看透了眼前的重重迷霧,前方的道路頓時變得敞亮起來。
楊元慶舉起酒杯笑道:“進爲樑柱臣,退爲富家翁,天下之大,哪裡容不下我楊元慶,來!我再敬宇文兄一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