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地方官都是有兩套班子,一套是朝廷吏部任命,主要是主官,像州官,便是刺史、司馬、長史、錄事參軍事等待,而縣裡便是縣令、縣丞和縣尉,這些主要官員都是朝廷吏部任命,而下屬的諸多縣吏則是縣令自行闢置。
但就算自行闢置,也基本上是當地的名望士族推薦,用於縣令籠絡地方望族名門,而楊元慶說的公開考試招募,杜如晦聞所未聞,他有些愣住了。
“楊將軍,這個有些不妥吧!”他遲疑着道。
“有什麼不妥?”楊元慶笑問道。
“這個考試招吏好像沒有先例,而且吏部那邊知道了,可能會有微詞。”
楊元慶能理解杜如晦的擔憂,他一直在吏部做事,幾百年的九品中正已經在他腦海中根深蒂固,他是無法理解公開考試的意義,楊元慶並不想強迫他接受,也不想驚世駭俗,如果是在內地,他也不想這樣做,這樣首先得罪的就是地方大族。
但大利城卻可以這樣做。
“杜縣丞的擔憂我理解,但大利縣是新設之縣,憑空而建,幾乎所有縣民都是外來移民,沒有什麼地方名流,也沒有人會給我們推薦,如果不考試,你怎麼知道張三能幹、李四博學,總不能來一個人說他想當主簿,我就讓他當吧!總有一個什麼尺度,吏部那邊,我想他們也能理解,再說,衙役我準備從軍隊中抽調,其實就是六曹主簿之類的佐官,最多也就十幾人。”
說到這裡,楊元慶的眼睛流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而且公開考試招募縣吏,聖上也會很高興。”
杜如晦本身也是一個務實能幹之人,只是一些根深蒂固的觀念他一時改不過來,楊元慶這一說,他便理解了。
“我明白了,我支持將軍的想法,公開考試招募縣吏。”
楊元慶點點頭,“我會從軍中調幾個協助你,這件事由你全權負責。”
“由我負責?”
杜如晦這下真的愣住了,這可是縣令的選吏大權,他居然交給自己,他有點感到頭暈,但一轉念他便明白了,楊元慶只是兼職縣令,他是上鎮將,更重要是軍職,他沒有時間和精力管這麼多地方瑣碎事情,估計這個縣大部分雜事都會交給自己。
一念至此,杜如晦頓時精神振作起來,他本來對自己被分配到邊疆苦寒之地就有點鬱鬱不樂,這時他忽然發現,大利縣一切都是從空白開始,他完全可以按照自己學識和理念來治理這座新縣,實現他胸中的抱負,這種機會到哪裡去找?
他立刻向楊元慶深施一禮,這也是他第一次向楊元慶長施行禮,“屬下一定不會辜負將軍的厚愛,盡心盡力治理好大利縣,”
.......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到黃昏時分,楊元慶一路疲憊,也想回去休息了,同時也放心不下妞妞,他便讓楊思恩安排幾名官員的食宿,自己先回後府了。
他的新宅佔地約四畝,正門開在慶州街上,是一座完全新修的宅子,連一棵樹都沒有,大利城也是這一點讓楊元慶很不舒服,那就是城內沒有一棵樹,光禿禿的看不見綠色,只有房子和土街,背靠的巨石山也是寸草不生,不過數裡外倒是有一大片森林。
走進宅子,卻迎面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娘走來,穿着綠裙襖,梳着雙環鬢,眉清目秀,她上前施禮,“公子是縣令楊老爺麼?”
又是公子又是老爺,不過她口齒倒也清晰,楊元慶打量她一眼便問:“你是誰?”
“我是老爺的丫鬟,我叫綠茶。”
楊元慶一怔,自己怎麼會有丫鬟?是誰替他安排的。
“你是哪裡人,是誰把你安排在這裡?”
“回稟老爺,我是延州人,是方夫人把我買來,把我安排在這裡。”
說到這裡,小丫鬟有點緊張起來,聲音也變得膽怯,她怕楊元慶不要她,再把她送回去。
“老爺,我今年十一歲了,只是個子矮一點,我很能幹的。”她怯怯生生道。
楊元慶已經知道,方夫人就是楊思恩的妻子,這是楊思恩夫婦替他安排,其實他並不喜歡丫鬟,他不喜歡被別人伺候,他從小就喜歡自在的生活,在京城時他就拒絕了楊府替他安排的丫鬟,但他心裡也明白,他現在已經是一個縣,一個軍鎮的總管,包括他和他的手下都漸漸穩定下來,他必須要逐漸適應另一種生活。
楊元慶便點點頭,“你就留下吧!另外,不要叫我老爺,叫我公子就好了。”
綠茶心中歡喜之極,她連忙取出一張紙條,遞給楊元慶,“這是姑娘給公子的。”
楊元慶心中有些奇怪,妞妞給自己紙條做什麼?他打開紙條,只見上面寫了一句話,‘從今天開始,不要再稱我妞妞,叫我出塵。’
楊元慶笑了起來,今天劉簡和胖魚妞妞長、妞妞短地叫她,讓她有些不高興了。
“姑娘現在怎麼樣了?”
“姑娘頭有點熱,已經喝了一碗薑湯睡了,公子要去看看她嗎?”
楊元慶搖搖頭,“讓她睡吧!我也有些疲乏了。”
他長長拉了一下身子,向內宅走去,綠茶又跟在後面笑道:“公子,我會做胡餅,讓我給做你幾張胡餅吧!”
“好!再去給我買一壺酒,順便買兩個小菜。”
.........
陰山南麓一片牧草豐美的草原上,矗立着一望無際的帳篷,大大小小有數萬頂之多,這裡是薛延陀可汗乙失鉢的牙帳所在,在所有帳篷中間,有一頂極大的羊毛穹帳,大帳旁,一杆高高的旗杆上掛着金狼頭大旗,這是薛延陀可汗的王旗,這座大帳,也是可汗的王帳。
薛延陀可汗乙失鉢今年約四十餘歲,身材高大,長得極爲健壯,他原本是薛部落的首領,從二十歲起他便率領本部戰士不斷侵襲延陀部,漸漸將其吞併,最後形成了鐵勒最強大的薛延陀部,部族有五十餘萬人,帶甲士十餘萬人。
這次金山發生雪災,乙失鉢被迫率領部族南遷,乙失鉢也知道,陰山以南是隋王朝的勢力範圍,但隋王朝並沒有實際控制陰山以南,他們的實際控制線在北黃河一線,乙失鉢便鑽了這個空子,將部族南遷到陰山南面,同時他派人去告之隋軍豐州總管魚俱羅,他們只是暫住一冬,開春後,他們就將返回金山。
儘管乙失鉢小心翼翼控制部族,不去騷擾隋境,但他卻沒有能控制住自己的小兒子,刺鐸不斷帶領部族襲擾豐州,燒殺搶掠,令他又氣又惱,卻又無計可施,除了向魚俱羅道歉外,他沒有別的辦法。
但他萬萬也沒有想到,這個寒冷的冬天裡,他竟然聽到了最心愛小兒子的死訊,這一刻,他心都要碎了。
乙失鉢跪在兒子的弓箭前,他已經跪了兩個時辰,彷彿變成了一座雕像,四十餘歲的他難以承受晚年喪子的打擊,他的心一下子蒼老了十歲,死神已經在向他招手。
在他身後,大帳門口站着一個人,一個身材和他一樣高大,渾身充滿了彪悍之氣的年輕男子,這便是他的長子夷男,也是薛延陀可汗之位的繼承者。
夷男已經在父親身後站了半個時辰,他在等父親從悲痛中恢復,??草原上,失去兒子,失去丈夫和父親的事情實在太多,這種事情已經是家常便飯,對於夷男來說,兄弟刺鐸之死已經觸動不了他的悲痛,相反,他心中多多少少還有一種解氣的喜悅,儘管刺鐸是親弟,但同時刺鐸也是他最恨的人,不僅要和他爭奪可汗繼承者之位,三年前,刺鐸在酒後殺死了他的兒子,搶走了他最心愛的女人,這個仇他至今沒有報。
刺鐸既死,仇恨也在他心中化解了。
“父汗,我去一趟大利城,把刺鐸的屍體要回來吧!”
“他殺死了我的兩個兒子!”乙失鉢低聲自言自語。
“父汗,我們不能得罪隋朝,西突厥一直在猜疑我們,而東部突厥又對我們虎視眈眈,還有契苾和我們爭奪鐵勒之主,如果我們再得罪隋朝,就會處於四面受敵不利局面。”
“他殺死了我的兩個兒子!”乙失鉢彷彿什麼都沒有聽見,依然在自言自語。
“父汗,他是死在豐州隋境,你先考慮一下怎麼向隋王朝交代吧!”夷男的語氣變得嚴厲。
乙失鉢沉默了,就像陷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找不到回頭的路。
“楊元慶,你殺死了我的兩個兒子!”乙失鉢的臉部忽然變得猙獰起來,語氣變得異常兇狠,就像他在黑暗中被惡魔附上了身。
夷男搖了搖頭,轉身走出了父親的王帳,望着西天邊熱量微弱的夕陽,他憂慮地長長吐了一口氣,刺鐸之死是咎由自取,父親卻似乎爲他喪失了理智,這是一個很不明智的先兆,
此時達頭可汗剛死,草原正處於局勢最複雜多變的時刻,和隋王朝保持友好並獲得支持,纔是明智之舉,父親似乎已被仇恨衝昏頭腦,令夷男心中沮喪萬分。
就在這時,乙失鉢走出了大帳,臉上的猙獰已不再,表情變得十分平靜,“我要親自去一趟大利城,要回刺鐸的屍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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