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麗華從側門出來,四下看了看,便向另一條林蔭道走去,楊元慶並沒走遠,一直在等她,等她離側門稍遠,他立刻加快腳步,追上了她。
“公主殿下!”
楊麗華回頭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壽宴已經開始了,你還不去嗎?”
楊元慶單膝跪下,發自內心的感激道:“多謝公主殿下相救!”
楊麗華凝視了他片刻,又轉身繼續向前走,兩名宮女在前面打着燈籠,走了十幾步,只聽她輕柔的聲音傳來,“你跟我來吧!”
濃密的林蔭上,兩盞橘紅色燈籠發出橙色的光芒,交織在楊麗華身上,她白裙如雪,步履輕盈,就彷彿夜林中的精靈,四周林木幽靜,每一棵樹木都彷彿有生命,在向這位精靈中的公主致敬行禮。
他們緩步而行,竟讓楊元慶如夢如幻,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走進一個院子,一片燈光霎時在楊元慶眼前亮起,使他又一下子回到了人世間,眼前是一座紅色的三層八角小樓,層層飛檐都掛着燈籠,將整個小院照得亮如白晝,這裡是楊麗華的臨時住處,看得出她並不是很喜歡這裡,否則她會命人把飛檐上的燈籠摘掉。
門口站着八名宮女,見主人回來,一起躬身施禮,一名爲首宮女道:“公主殿下,剛纔封舍人來過了,說壽宴已開始,請公主殿下儘快過去。”
封舍人就是內史舍人封德彝,他能言善道,擔任今天主殿的司儀,楊麗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她帶着楊元慶直接上了二樓回客房,楊麗華回頭笑道:“先請坐吧!我去換身衣服。”
客房裡佈置得非常簡單,靠牆是一架屏風,屏風兩邊各放一件上好高頸瓷器,雪白的牆上掛了幾幅寫意山水,除此之外,就是地上的兩隻木榻,一名宮女端茶進來,楊元慶連忙坐下,點點頭致謝。
等了片刻,楊麗華帶着兩名心腹宮女從屏風後轉了出來,她已換了一件淺綠色長裙,顯得她端麗冠絕,不染凡塵,讓楊元慶不由暗暗喝彩一聲,他所見女子,論氣質之高雅,無人能和樂平公主並論。
“讓楊將軍久等了!”
剛纔在蕭後面前,她稱楊元慶爲元慶,這會兒又叫他楊將軍,讓楊元慶有些不習慣,他欠身笑道:“公主殿下不如叫我元慶,這樣我更覺親切一點。”
楊麗華淡淡一笑,卻沒有應他的話,她沉思片刻,忽然問他:“剛纔之事,你後悔嗎?”
楊元慶知她指的是蕭後之事,他撓撓頭,苦笑了一聲道:“說老實話,我有點後悔。”
楊麗華伸出修長白皙的纖纖玉指,端起茶杯,吹了吹碧水中飄動的茶片,朱脣在茶杯邊緣輕輕抿了一口,眼皮也沒有擡,不緊不慢問道:“爲什麼?”
“君子不立於危牆,剛纔我所爲,是把自己立在危牆之下了。”
“你說得不錯,得罪皇后娘娘,那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雖然蕭娘娘人不錯,不會輕易殺人,但你的仕途就有點艱難了。”
楊麗華長長的睫毛微微一挑,一雙細長的鳳目凝視着楊元慶,緩緩問:“你會向她道歉嗎?”
“我剛纔不是已經向她道歉了嗎?”楊元慶的眼中露出一絲調皮的笑意。
楊麗華也忍不住笑了,但她的笑容只在一瞬便消失了,她依然用一種清清淡淡的口氣道:“我是說假如時光倒流,假如能讓你重新面對我臨來前的那一幕,你會道歉嗎?”
楊元慶低頭沉思半晌,他輕輕搖了搖頭,“不!我想不會。”
“爲什麼?”
楊麗華清淡的眼神忽然間變得有些銳利起來,盯着楊元慶的表情,“你剛纔不是說,後悔不該立於危牆之下嗎?”
“我是有點後悔,可如果給再選擇一次,我想我還是不會低頭,絕不會道歉。”
“你真的有點傻!”
楊麗華嘆了口氣,“何必呢?爲一把劍得罪皇后,葬送了自己的仕途,很不明智,我還沒見過像你這樣傻的人,一點不懂得做官之道。”
楊元慶擡起了頭,注視着楊麗華,他的目光變得異常堅毅,“公主殿下,我楊元慶是個牛脾氣,那個時刻我已經決定辭官不做,爲一個卑官,讓我元慶低頭認罪,絕不可能!”
楊麗華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燦爛的笑容,笑得是如此真誠,如此的充滿了讚許,她一豎大拇指,“元慶,你真的沒有讓我失望,不爲權貴折腰,敢做敢當,率姓而爲,真大丈夫也!”
楊元慶愣住了,他沒有想到樂平公主剛纔竟是在試探他,他心中暗叫一聲僥倖,同時也有一絲感動,他怎麼可能不擔心蕭後報復他,在楊麗華救他那一刻,他也想到了以楊麗華爲靠山。
只是剛纔楊麗華的一連串問題讓他心中有些發涼,而這一刻,當雲開霧散,他終於有一種明悟,他的靠山將不僅僅是祖父,樂平公主也將成爲他靠山,祖父的羸弱身體已經支持不了幾年,在他未長成參天大樹前,他需要一棵更大的樹替他擋住暴風雨的侵襲,而楊麗華無疑就是這樣一棵替他遮風擋雨的大樹。
楊元慶心中狂喜,他再次起身單膝跪下行一禮,“多謝公主千金一讚!”
“不行多禮,坐下!”
楊麗華姓格剛烈正直,厭惡虛僞,最憎恨爲了名利而丟失骨氣的男人,而今天楊元慶在蕭後面前的表現打動了她的心,使她心中充滿了對楊元慶的欣賞和喜歡。
她嘆息一聲道:“是昭兒告訴我,你有危險,本來我只是想還你一個金鱗劍的人情,可是當我看見你爲另一把劍竟然不惜和大隋皇后硬抗到底,讓我忽然意識到你還我金鱗劍時的真姓情,並不是爲了討好我,真就是你所說,一把權勢之劍永遠比不上親情重要,那一刻我很感動,元慶,你讓我看到了一個視名利爲糞土,重情重義的鐵血男兒,這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的壽禮。”
楊元慶撓撓頭,滿臉苦笑道:“公主殿下,我並沒有視名利爲糞土,其實我也想升官發財!”
楊麗華笑聲如銀鈴般地在房間裡迴盪,讓旁邊的幾個宮女都驚訝萬分,她們伺候公主多年,還從未見公主笑得這麼開心、這麼暢快.....“好吧!”
楊麗華半開玩笑半當真地笑道:“你的升官發財就包在我身上了。”
.........楊元慶回到主殿,壽宴早已開始,主殿上燈火通明,幾百支用香鯨油製成大蜡燭將大殿照如白晝,鼓聲陣陣,琵琶聲聲,一百餘名從西域來的舞姬在殿中翩翩起舞。
兩邊的賓客們或交頭接耳,或聚在一起高聲談笑,整個大殿笑語喧天,熱鬧非常。
楊元慶見自己的座位依然空着,小桌上擺滿了菜餚,可謂山珍海味,蘇州進貢的縷金龍鳳蟹;明州進貢的海蟲、淡菜;遼東進貢的鹿舌,還有宮中秘菜軟釘雪籠(清蒸白鱔)等等,以及各地名貴瓜果,嘉慶李、哀家梨、西蜀的櫻桃、荊州的柑橘、西域的蒲桃,種種菜餚瓜果,皆是坊中難得一見。
楊元慶坐下,他正要給自己倒酒,忽然想起晉王之言,便向不遠處一名伺候的宮女招招手。
宮女上前低聲問:“將軍需要什麼?”
楊元慶指指酒壺,“剛纔一隻飛蛾掉進去了,替我洗洗乾淨,重新換一壺酒。”
宮女點點頭,接過酒壺去了,片刻,她又拿了一壺備用的酒過來,笑道:“將軍,請喝這個,這個剛從冰裡取出。”
楊元慶摸一下酒壺,入手冰沁,他心中喜歡,連連致謝,宮女抿嘴一笑,給他又換個酒杯,倒了一杯酒,將酒壺放在一旁,慢慢退下去了。
楊元慶細細品嚐冰涼甘醇的美酒,竟是他平生所喝最甘美的一杯酒,這時,他忽然看見一個小娘向他奔來,正是他的妹妹楊嬌娘,嬌娘雖是鄭夫人所生,但她爲人厚道,天真爛漫,楊元慶也挺喜歡她。
“嬌娘,什麼事情?”他笑問道,“三哥哥,娘叫你過去一下。”
是鄭夫人叫他,楊元慶透過舞姬的身姿,看見了坐在對面第一排的正房母親鄭夫人,她目光陰冷,若有所思。
楊元慶心中不喜,便搖搖頭對嬌娘笑道:“我剛從外面回來,讓我先吃點東西,喝兩杯酒,等會兒我自己過去。”
“三哥哥,你就跟我去嘛!回來再吃。”
嬌娘拉着他手腕,撒嬌似地便向外拖,楊元慶無奈,只得起身在她頭上笑着敲了一下,“你這個小丫頭,怎麼一點不體諒人,將來怎麼嫁出去?”
嬌娘嘻嘻一笑,拉着元慶便走,很快,他們從殿外繞了過去,楊元慶走到鄭夫人面前,“母親大人有什麼找我嗎?”
楊元慶的態度很客氣,旁邊幾名官夫人都在望着他,他儘量剋制住心中的厭煩,給鄭夫人一點面子。
鄭夫人向兩邊看了一眼,指了指旁邊空位,“你坐下,我有話對你說。”
鄭夫人剛從蕭後那裡回來,儘管蕭後對她態度很客氣,說得也輕描淡寫,但鄭夫人還是感覺到了蕭後心中的不滿,竟讓她好好管束元慶,鄭夫人後來又悄悄問一個宦官,才知道元慶竟然頂撞蕭皇后,讓蕭皇后勃然大怒,楊元慶還險些被殺。
鄭夫人不由又驚又怒,她可以不管楊元慶,但楊元慶得罪蕭皇后,這無疑是傷害了楊家的利益,傷害到了她兩個兒子的利益,蕭皇后可是把這筆帳算在楊家頭上,算到她的頭上。
“你剛纔爲何要得罪皇后?”鄭夫人要面子,不敢大聲斥責,低聲咬牙切齒道。
楊元慶半晌道:“這件事和母親無關,你就不要過問了。”
“什麼叫和我無關?”
鄭夫人更加忿怒,“剛纔蕭皇后把我叫去,你快說,你到底做了什麼?”
鄭夫人一發怒,眉毛就會豎起,配合她高高的顴骨和薄薄嘴脣,一副刻薄模樣更是顯露無遺,楊元慶心中厭煩之極,他站起身道:“夫人若沒有別的事,我就回去了。”
“站住!”
鄭夫人一聲低喝,“你現在就跟我去向皇后道歉!”
楊元慶臉一沉,他毫不理睬鄭夫人,轉身便快步離去,旁邊幾個官夫人發現了異常,都注視着鄭夫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鄭夫人臉色鐵青,連臉色塗的脂粉都遮掩不住了。
這時,鄭善願的妻子蔡氏悄悄坐到鄭夫人身邊,“元慶出什麼事了?讓你這麼斥責他。”
“大嫂,你有所不知。”
鄭夫人咬牙道:“那個畜生給我闖大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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