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殿的後半部分隔成幾座小型宮殿,每一座小宮殿都佈置得富麗堂皇,正中間掛着一架來自西方的銀質吊燈,東方的能工巧匠又在上面鑲滿夜明珠和寶石,在燭光的映照下,吊燈上的寶石璀璨奪目,美奐絕倫。
宮殿四周的每一個角落放着精美的瓷器,或是花瓶,或是容器,一隻只瓷器如冰似玉,在燈光下流動着玉一般的晶潤,宮殿裡鋪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中間放着兩張象牙坐榻,坐榻上鋪着錦緞坐墊。
此時,在璀璨的寶石光耀下,大隋帝國的蕭皇后正揹着手來回踱步,她頭梳成半月髻,青絲間點綴着寶石,一根長長的碧玉簪子穿着髮髻,面容修長俏麗,塗一層淡淡的脂粉。
她穿着一襲非常合身的黃色錦緞長裙,長裙上用金絲線繡了一幅百鳥朝鳳圖,她雖已三十有五,生了三個孩子,但身材保持得非常好,苗條而高挑,曲線起伏,顯得風姿綽約,渾身上下洋溢着一種成熟女人特有的魅力。
蕭後和皇帝楊廣已經到了半個時辰,楊廣因爲身體疲倦,去隔壁宮殿小睡片刻,蕭後則來宮殿裡來回踱步,想着心事。
大約在近兩個月前,楊元慶在仁壽宮救了天子楊廣一命,蕭後一直對他十分感激,在楊元慶沒有得到賞賜時,蕭後還不斷吹楊廣的枕邊風,埋怨丈夫知恩不報,也正是蕭後不斷提及此事,才最終促使楊廣決定效仿父親,賜劍給楊元慶。
但對於一個女人,丈夫並不是第一重要,在她心中最重要的,是她的孩子,蕭後生了兩子一女,其中她最疼愛次子楊暕,不僅是楊暕從小聰明可愛,長得英俊瀟灑,更重要是楊暕酷似她的父親。
人人都說楊暕長得像他父皇,但蕭後心裡清楚,實際上她的次子長得酷似自己的父親,西樑孝明帝蕭巋。
蕭後雖然幼時生活艱難,但她畢竟是華族公主,對故國一種有一種特殊的感情,但她也知,故國已如水中之月,不可復歸,她便把這種對故國的思念寄託在了兒子的身上,對這個次子寵愛有加。
正是蕭後的歸於溺愛和驕縱,才使楊暕像匹脫繮的野馬,日益放蕩不羈,最終成爲京城首惡,可就算這樣,蕭後依然對他寵愛有加,對他所犯惡事不但不斥責,反而替他掩蓋,替他打壓,不準任何人向聖上提起這些事,正是母親的縱容和撐腰,才讓楊暕更加肆無忌憚,敢大白天闖入民宅搶人。
可以說,蕭後就是楊暕的後臺靠山,當楊暕對母親的一番哭訴後,蕭後心中對楊元慶的印象便改變了,不再是感激,而是一種厭惡和恨意。
此時,楊暕就跪在母親腳下,淚珠兒一顆顆從眼角流出,滾落在地毯上,他從小哭到大,很清楚該怎麼對付自己母親。
“母親大人,楊元慶拿着父皇之劍到處宣揚,說這是因爲他在仁壽宮有救駕之功,父皇才賞他,孩兒覺得他這話不妥,便當衆斥責他張狂,他惱羞成怒,竟用這柄劍逼孩兒下跪,因是父親之劍,孩兒不得不跪,孩兒遭遇奇恥大辱,求母親大人爲孩兒做主。”
蕭後看了一眼兒子,兒子的眼淚讓她異常心疼,同時也有一種恨鐵不成鋼。
“他只是一個子爵,一個小小的上鎮將,你是堂堂親王,是大隋天子之子,難道你還對付不了他?還要向爲娘求救,你真的沒出息,讓娘感到羞恥。”
“可是母親,那是父皇的天子劍啊!”
楊暕哭了起來,“孩兒不敢啊!孩兒衝撞了父皇之劍,若被御史看見,又會彈劾孩兒藐視父皇,有取代哥哥的野心,會給母親帶來煩惱,母親,人言可畏,孩兒正因爲是親王,才活得比別人更加憋屈,有的時候,孩兒也恨.....”
“你恨什麼?”蕭後霍地回頭,注視着兒子,她體會到了兒子語氣中的悲悵。
楊暕大顆大顆的眼淚滾落在地毯上,他顫抖着聲音,“孩兒也恨.....恨自己生在帝王家。”
“我的兒啊!”
蕭後眼中的淚水洶涌而出,她想到了自己年幼時的苦楚,再也剋制不住內心的悲傷,和兒子抱頭痛哭起來。
蕭後怎麼也想不到,她的兒子在淚如雨下的同時,嘴角竟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楊暕心裡很清楚,他又一次成功了。
楊暕的眼角餘光迅速瞥了一眼旁邊宦官,兩人交換了眼色,彼此會意。
楊暕擦去眼淚,扶起了母親,他按着胸口道:“母親,孩兒心口有點痛,想休息一下。”
蕭後也知道兒子有這個問題,每次一哭,心口就痛,有的時候她也懷疑兒子是裝的,可畢竟是她的心頭肉,她也說服自己相信了。
“那你到側殿休息一下。”
她立刻吩咐左右宮女,“還不快扶殿下去休息?”
幾名宮女上前,扶着楊暕到旁邊側殿去了,蕭後臉色陰沉如水,她又冷冷問道:“怎麼楊元慶還不來?”
“回稟娘娘,已經去宣了,估計人太多,須找一找。”
“再派人去催!”
“是!”
一名小宦官奔出去了,這時,蕭後的心腹宦官趙進賢上前道:“娘娘,要不要補一補妝?”
趙進賢今年五十餘歲,他原來是西樑朝的宦官,一直服侍蕭後的父親,西樑滅國後,他便來投靠當時還是晉王妃的蕭後,便開始服侍她,十幾年來忠心耿耿,是蕭後最信賴的人。
正如蕭後要在兩個兒子間選擇一下,趙進賢也需要在兩個小主人之間進行選擇,當他得到齊王一千兩黃金和五百頃良田的重賄後,他便倒向了楊暕,常常在蕭後面前說楊暕的好話,而楊昭稍有不當,他便會立刻彙報,並誇大楊昭的缺點。
日久天長,蕭後受他的影響,也開始對長子厭棄起來,繼而更寵愛次子。
蕭後襬擺手,“等會兒吧!我接見完楊元慶再補妝。”
“夫人,老奴敢斷言,楊元慶一定在晉王那裡。”
蕭後點點頭,“我想也是,昭兒頗看重這個楊元慶。”
“娘娘,老奴有一句心裡話,一直想說,可總找不到一個合適機會。”
“你說就是了,在我面前,你隨時可以說,要找什麼機會?”蕭後看了他一眼,語氣有點不滿。
趙進賢嘆了口氣道:“老奴是看着兩個小王子長大的,老奴還清晰記得,他們兩人在一起讀書寫字的親密場景,那種手足情深讓老奴記憶深刻。”
“是啊!我也記得,有一次暕兒調皮摔倒,鼻子流血了,昭兒便把他扶起,用袖子給他擦去鼻血,勸他別哭,可現在他們怎麼變得這麼冷漠,難道就因爲生在帝王家?”
蕭後嘆息一聲,心中很難過,兩個兒子關係惡劣,一直是她心頭之病。
“娘娘,血濃於水,手足情深,這是天性,老奴覺得兩兄弟不和,很大程度就是他們手下挑撥,尤其是楊元慶,老奴也聽晉王宮中小宦官說起,他仗着自己是楊素之孫,時常替晉王出謀劃策,如何奪取東宮之位,如何對付齊王?”
不愧是蕭後的心腹,趙進賢對蕭後的心思瞭如指掌,這幾句話比齊王哭訴還要管用得多,任何一個母親,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之間能和睦友愛,相互扶持。
蕭後只有兩個兒子,她當然希望長兄愛幼弟,幼弟敬長兄,這是一個母親的最大心願,儘管她也知道兄弟之間有帝位之爭,但她的心願是這樣,希望兩個兒子有手足之情,尤其她目睹了丈夫和幾個兄弟之間的手足相殘,她更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步長輩的後塵。
趙進賢的話使她臉色一寒,眼中怒火燃燒,她心中對楊元慶的極度不滿便幾乎要剋制不住,如果說,楊暕的哭訴是使蕭後開始厭惡楊元慶,那麼宦官的話便使她開始仇恨楊元慶。
這也是大多數女人的通病,不管平時再怎麼精明,再怎麼大度溫婉,可一旦涉及到兒女,女人的精明就會被親情矇蔽,大度溫婉就會蕩然無存。
但蕭後畢竟是皇后,與普通女人不同,她有自己的做事方法,任何事情她都要親自問一問,不會因爲趙進賢的幾句話,她就堅信不疑,況且楊元慶去邊塞從軍五年,最近幾個月纔回來,如果是挑撥他們兄弟關係,那應該還另有人在。
而且楊元慶畢竟救過她的丈夫,正是這一點使蕭後沒有失去理智,她知道楊素是丈夫的第一重臣,不可胡亂下結論。
蕭後看了一眼趙進賢,淡淡道:“這件事我知道了,你不要再多說,尤其在聖上面前更不可失言,記住了嗎?”
“老奴記住了。”
這時一名宦官進來稟報,“娘娘,楊將軍來了,在外面等候。”
“在哪裡找到他?”
“回稟娘娘,是在晉王殿下那邊。”
果然是在晉王那裡,蕭後的拳頭捏緊了,趙進賢暗自得意,他並不是一定要證明楊元慶怎麼樣挑撥晉王和齊王關係,他沒有證據。
他其實只需要在皇后心中投下一個陰影,有了這個陰影存在,皇后和楊元慶的談話就不會順利,必然會翻臉,從這一點看,他的計劃成功了,蕭後已經對楊元慶有了一個不良印象,他慢慢退到一邊,剩下的事就和他沒關係了。
蕭後剋制住怒火,吩咐道:“宣他覲見!”
“皇后娘娘有旨,宣楊元慶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