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回

二太太將頭垂了下去,五太太卻陪笑道:“我們老太太給表姑娘準備的嫁妝極多,一百多擡箱子呢,這宅子地方又不大,怕先擡了過來,太佔地方。再來這宅子可是在京郊,這從安遠伯府擡到南門外,再擡進城去,擡到臨川王府,也太費事了些,倒不如直接從伯府給擡到王府,豈不省事。”

“不知老太君都給我們姑娘準備了些什麼妝奩?”杜嬤嬤知道這嫁妝的事兒,采薇一個女孩兒也不好開口,可惜沈太妃如今又到不了這裡,只得她開口替自家姑娘問上一問。

太夫人命王嬤嬤捧過來一個小匣子,正是四年前采薇見過的那個裝着她各種房契、地契、身契的樟木匣子。

太夫人將匣子打開遞給采薇道:“你父親留給你的嫁妝裡所有產業的契書都在這裡,還有我這兒存着的那份嫁妝單子。外祖母替你保管了四年,往後你可要好生收着它們,可別輕易給了別人,便是你婆婆和夫君管你要,也是不能輕易給他們的。”

二太太見采薇接過匣子後,看也不看一眼,便遞給杜嬤嬤,請她收着,忍不住道:“薇丫頭,雖說這匣子契書是老太太收着的,自是萬無一失,只是你最好還是再看一遍的好,咱們當面交接清楚了,也免得……”

二太太話方說到這裡,就見老太太冷冷地逼視着她,只得就此住了口。

杜嬤嬤本就想點看一下這些契書,此時得了二太太這話,忙也笑道:“舅太太這話說得極是呢!”

便將匣子放在采薇手邊的几案上,將嫁妝單子拿在手裡,對采薇道:“姑娘,我念單子,勞煩姑娘將這些契書過上一遍,若是有什麼蟲蛀了洞眼兒出來的,也好及時拿去修補。”

其實這匣子乃是用香樟木做得,哪兒那麼容易就被蟲給蛀了,況且這些契書中大多都是做不了手腳的官契,是以采薇不過粗看一下便放到了一邊,只是在檢看到長安的那一處地契、房契時,心中感慨了那麼一小下,這兩處產業還是父親在自己和曾益定親後特意添置的,如今……

既然如今她和曾益已成陌路,她也沒過多的在這裡感慨,看到最下頭三張契書卻仔細瞧了瞧,因爲這三份契書並不是入了官府檔子的官契,而是最易被人做手腳的私契。

羅太夫人見采薇拿着那三張私契多看了好一會兒,不由得有些擔心會被這丫頭給看出點什麼來。

見她不過多看了一會兒,仍是將那三張契書放回去,笑道:“一張都沒有少呢!真是多謝外祖母了!”

老太太這才鬆了一口氣,暗道一聲僥倖。她又拿出一張單子道:“你父親託我們保管的嫁妝,除了這些,便是三萬兩的銀子。當日你父親信上說了,一萬兩銀子給你做壓箱銀,拿兩萬兩出來給你添置首飾頭面、綢緞衣料、傢俱陳設這各色東西。”

“這是外祖母給你添置這些東西的清單,就按你父親說的,用了兩萬兩銀子,只是這幾年前京城裡物價飛漲,是以用這兩萬兩銀子採買到東西並沒外祖母先前想得那麼多。哦,對了,你父親當日還送來了值五千兩銀子的上等古玩瓷器,所有這些都已經裝好箱子,繫上紅綢,到時候直接從伯府擡到王府去。”

采薇心知若是看不見實物,單從這單子裡是看不出什麼的,便隨意看了幾眼那長長的一溜清單,便將單子交給杜嬤嬤收着,再跟太夫人道了謝,便等着老太太跟她交待她嫁妝裡的最後一項,壓箱銀。

太夫人見采薇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雖說這事實在是有些丟臉,可如今都已經被逼到這個份兒上,她也只能硬着頭皮從袖中掏出一個荷包,說道:“這裡頭裝着的便是你的壓箱銀子。”

采薇雙手接過,覺得那荷包癟癟的,幾乎就跟沒裝着什麼東西一樣,這一萬兩銀子的銀票總不會就只有一張紙吧?

采薇奇怪之下,便打開一瞧,裡頭還真是隻有一張紙,卻不是銀票,而是一張欠條。

那上頭寫着,“今有安遠伯趙府欠外甥女周府小姐采薇九千兩嫁妝銀子整,一年內還清,立此爲據!”

這,這是什麼意思,如今打個欠條就能當壓箱銀子了嗎?

還不等她發問,太夫人已搶先訴起苦來,“薇丫頭,你在我們府裡住了那麼多年,想來也知道,自打你二舅舅去後,這伯府的光景是一天不如一天。偏偏這幾年,動不動就天災人禍的,地裡的收成又不好,府裡的收益大不如前不說,樣樣東西又都物價飛漲,讓府裡的日子真是越發艱難。要不然,你大表嫂掌家理事的時候,也不會爲了節省家計,委屈了住在秋棠院的你和你二姨母。”

“實在是因着這幾年府裡的日子太過艱難,早已是入不敷出,偏又爲了維持這伯府的體面,好些該花用的還是得花用,因此上不但是寅吃卯糧,不得已之下還典當了東西,借了外債。”

“外祖母想着,總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總不能就這樣坐吃山空,便想再開一兩個鋪子,多些收益來貼補家計。便把我多家的私蓄都拿了出來想盤下個鋪子來,因爲我選了最繁華的地段兒的五間大門面房子,人家要價也高,我那幾千兩銀子實在不夠,便先挪用了你的壓箱銀子,本想着只是用來暫時週轉一下,等有了盈餘便立時將你的銀子抽出來。”

“可不想你外祖母沒請到個好的掌櫃,這頭一年下來,不但沒有盈餘,倒還虧了兩千兩。眼瞅着你這婚期臨近,外祖母卻實在沒法子湊齊這一萬兩銀子,東拼西湊,也只湊了一千兩銀子出來,這餘下的九千兩,只好給你打了個欠條。”

“薇丫頭,你知道祖母平生是最重體面的,斷不會貪了你一個孤女的嫁妝,只是眼下實在是再湊不出錢來,外祖母也只好腆着臉來跟你討一個情,你先收着這欠條,這上頭也寫清楚了,一年之內,只要外祖母的鋪子賺了錢,我一定把九千兩銀子分毫不差的給你送去。”

太夫人這一番話說得真可謂是可憐巴巴、無奈之極,但杜嬤嬤卻是聽得眼中冒火,覺得這老太太不但過份之極,更是太過虛僞。

不錯,她們剛到安遠伯府的時候,那府裡光景是有些不大好,可自打大少爺趙宜鈞娶了那位皇商孫家的小姐做了大少奶奶,老太太又讓她管家之後,伯府壓根就沒再擔心過入不敷出。若不是靠了孫媳婦的嫁妝錢來支撐伯府的家用,那孫喜鸞一個商家女,又怎會在伯府那麼呼風喚雨,耀武揚威。

這老太太算盤打得可真精,一邊用孫媳婦的嫁妝來貼補伯府家用,一邊兒還要貪了自己親外孫女的嫁妝銀子,這安遠伯府是有多缺錢啊?

想當初是誰說得,說什麼姑娘的這些產業每年的入息她都會給姑娘存着,到時候一併給姑娘做了陪嫁,如今姑娘真要出嫁了,別說這幾年收益的銀子看不到,連壓箱銀都沒了。

先別說當初就不該挪用自家姑娘的嫁妝銀子,便是挪用了,真有心再拿出來,將那鋪子一賣,還愁湊不出一萬兩銀子來,在這裡哭得什麼窮?可見其心不誠,就是想佔自家姑娘的便宜。

見杜嬤嬤和她奶孃兩個上前一步就想說話,采薇忙給她們使一個眼色,搶先說道:“老太太這話說得嚴重了,采薇承蒙伯府收留教養,這等大恩,便是將這一萬兩銀子孝敬給老太太也是使得的,何必還打這欠條,老太太快請拿回去。”

太夫人見采薇將那荷包又遞回來,急忙推拒道:“不可、不可,如此一來,豈不是等於貪了你的嫁妝?我趙家也是京中有名的望族,怎能做出此等下作不堪、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兒來。”

太夫人這幾句話倒是說得真心實意,她也是出身名門,受過大家教養的,最重名聲體面,真心不願落得一個貪圖孤女嫁妝的惡名。

她這回也是實在給逼得沒法子了,才只得給采薇打了一張欠條,若是她真能拿得出銀子,她絕不會讓自己今日硬着頭皮說了這麼一堆謊話,她這輩子都沒這麼難堪過,又說了幾句定會將這銀子還給她的話,便匆匆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