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到隅中的時候,睡了個懶覺的武好文,在一衆元隨的護衛下,趕到城西瓊林宮南面的新宣德門。
新宣德門是瓊林宮的正門,和開封府城中央那個老皇城的宣德門一樣,也是面向南方的。可是瓊林宮又在偏西南的位置上面,所以要通過一條很長的,從瓊林宮東面通過的宣德長街,才能進入新宣德門外的廣場。
宣德長街連着瓊林宮北面的新御街,非常寬闊,是一條二十步寬的筆直大道。長街的西側,是瓊林宮是護城壕以及幾座城門,名字也和舊皇城的城門彷彿,只是冠上了一個“新”字。
而在長街的側則是一個千步廊,廊中幾乎都是賣早飯的鋪子。是爲早起上朝的官員們預備的。每天早朝之前,當官員們通過御街和宣德長街之間的北華門後,就可以在宣德長街的迴廊中解決早飯問題了。
不過武好文並不是在京任職的官員,不必上早朝。今日不過是奉召入宮陪趙佶吃午飯,順便商量一下封泰山和觀滄海的事兒。所以他抵達宣德長街的時候,那些早飯攤兒大多在收檔。只有少數幾個攤子上,還有官員的長隨聚在一起吃喝。
武好文並沒有留意他們,只是自顧自的騎馬趕路,快要到新東華門外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字號。
“望道,可是望道嗎?”
武好文一回頭,就在一處還沒有收檔的早飯攤前瞧見了穿着緋色公服的紀憶正陪着一個穿着紅袍,帶着一頂有點像是范陽笠的紅帽子的番人在吃麪條。
“原來是憶之兄和維吉爾大方丈啊。”武好文在馬背上衝兩人拱拱手。
那番人原來是羅馬教廷的使者樞機主教維吉爾,他的“樞機主教”被墨莉翻譯成了紅衣大方丈,聽着倒是非常有中國特色。
現在“萬國來朝”大典已經結束多日了,不過大部分的外國使者都沒有離開開封府。因爲大部分從海路過來的外國使團得等到秋天西北風起才能坐船離開,現在只能在中國轉悠。
而維吉爾大方丈更是身負在中國傳播主的福音的使命,那就更不能離開了。
在開封府待了一段時間後,維吉爾大方丈發現“主的福音”原來早就在中國傳播過了。在唐朝的時候就由波斯的亞述教會傳到了中國——這是一個由前君士坦丁堡牧首聶斯托留創立的基督教異端,不知怎麼傳到了中國,被稱爲景教。不過早在唐朝的時候,就因爲會昌法難遭到禁止,後來又因爲黃巢之亂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現在在中原已經沒有什麼影響力了,不過在阻卜草原上似乎還有信徒。
據說有個非常強大的阻卜部落,名叫克烈部的,就是信奉景的。
在深入瞭解了大宋這邊的儒學(新儒學)的天理論述之後,維吉爾大方丈覺得基督教的道理很難打動“信主而不信教”(在維吉爾看來,天理就是天主,而儒學是通過思辨發現了主,而不是得到天啓,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的儒生,所以就轉而想要聯絡阻卜克烈部,將他們引導到正確的道路上來。
所以他就更得留在開封府,伺機尋找進入阻卜草原向克烈部傳播真正的基督教信仰的機會。
而他的這番打算,在紀憶看來,也是個在大宋和阻卜克烈部之間建立聯繫的機會。
如果能把克烈部拉攏到大宋這邊,那可就是一件天大的功勞了!
因此他就給趙佶暗入文字,把自己的如意算盤報告上去了。今天便得了旨意,帶着維吉爾大方丈去見趙佶。兩人到新東華門外的時候,時間尚早,而維吉爾大方丈因爲一大早就忙着禱告,沒吃早飯,現在有點餓了,就被紀憶帶着吃菴生軟羊面。
由於大方丈是不會用筷子的,所以紀憶早就讓人給他準備了“叉、勺、刀”三件套,讓大方丈的僕人隨身攜帶着,現在大方丈就在用叉子吃麪——這三件套並不是紀憶從西方學來的,其實這個時代西方進食的餐具只有刀和勺,沒有叉。紀憶給維吉爾準備的“叉、勺、刀”三件套是中國古代的餐具,在筷子沒有流行前,就是這麼吃飯的。直到戰國和西漢,還有使用餐叉和餐刀。
“可是入宮面君?”紀憶起身和武好文見了禮,就笑着發問了。
“是啊,”武好文笑道,“憶之兄和大方丈一定也是去崇政殿吧?不如一起吧。”
“好好,”紀憶笑着,“那可要沾望道你的光了。”
紀憶知道武好文現在得寵,已經不亞於他哥哥武好古了。別人去崇政殿面君得慢慢排隊,他則是隨到隨見。哪怕趙佶在和宰相議事,他也可以直接入殿。因爲他現在負責操辦“封泰山、觀滄海”的大典,這可是頂天的大事兒了,紀憶跟着他,也能快點見到趙佶。
另外,誰都知道,等武好文忙完了這檔事情,他就該入朝做官了。不是翰林學士,就是中書舍人,混到三十歲後就該薦躋二府了!能巴結上這麼個靠山,對於剛剛沒了岳父老泰山的紀憶,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兒。
……
武好文和紀憶有說有笑的,帶着紅衣大方丈一塊兒入了東華門,到了東上閤門那裡和守門的武官招呼一聲,將維吉爾留下,便帶着紀憶一起往崇政殿而去。兩人剛到殿外,還沒等領路的閤門宣贊進去通報,兩人就聽見殿內的官家趙佶正在大叫大嚷。
仔細一聽,原來趙佶是在罵人!居然是罵武好古……
“武好古這個奸商,居然坑到朕的頭上來了,一萬萬緡啊!他怎麼想得出來?耶律延禧那廝也只要了幾百萬,他居然要一萬萬……”
崇政殿內,官家趙佶手裡拿着武好古的奏章,臉色鐵青,正在大罵武好古是奸商。
而殿中的重臣們則面面相覷,誰也不接趙佶的茬。
原來是河北宣撫司總軍機房做了一份“抗遼預算”,以奏章的形式,送到趙佶的御前了。在這份“抗遼預算”中,武好古不多不少,打算先花掉一個小目標,也就是一萬萬緡!
不過這一萬萬緡的預算也不是信口開河,而是精心計算之後才提出的!之所以那麼多,很大程度上是在河北四路的防禦備戰補課。
畢竟在澶淵之盟後,大宋朝就沒有真正整頓過河北防務,盡在瞎折騰黃河了!在三易黃河的過程中,還不知道沖塌了多少本來完好的城牆。至於在靠近遼國邊境的地方,更由於澶淵之盟的約束,差不多有百年沒有好好修過城牆了,也只有界河商市頂風作案,修起了高大堅固的紅牆。
所以在河北宣撫司總軍機房的規劃中,首先就是修築各處城防關隘,佈置戰守器具,囤積箭簇弩機紙甲軍糧,整頓鄉兵民兵。
完全是未慮勝先慮敗的持重佈署。《孫子兵法》上可說了,“爲將者未慮勝先慮敗故可百戰不殆矣”。武好古作爲河北宣帥,提出築城佈防,立於不敗,又有什麼不對?你這一百年沒花錢整頓城防了,現在當然要花大錢補課了。
除了修城佈防的花銷,第二大開支就是整頓河北新軍。河北新軍搞了好幾年,不過也只徒具其表,並無其實。除了兵將素質的問題之外,就是錢沒花到位了。直屬河北宣撫司的六個將還稍微好一點,裝備不說多充足,至少夠用了。而剩下的十二個將其實就是叫花子部隊!配備的兵器甲械,不是質量極差,就是具有收藏價值的文物了。不重新裝備一番,上了戰場也是送死去的。
所以就得大手筆的向界河商市訂購武器裝備了!哦,還要買馬!
河北新軍的兩個騎兵將拉了騎士的伕,他們都是自備馬匹、隨從、器械的。可十六個步兵將(包括武好古直轄的四個將)也是有騎兵編制的,這個就得朝廷提供馬匹了。十六個步兵將賬面上有8000輕騎,還有相同數量的騎輔兵,都是一人雙馬。也就是需要至少16000匹戰馬和相同數量的走馬、馱馬。按照兩三百緡一匹的價錢,就是三四百萬了。另外,十六個步兵將中的武官和傳騎也得配屬戰馬,還得配屬一部分的馱馬、挽馬,還得有一定數量的後備馬。
林林總總加一塊兒,至少得有幾萬匹馬,花費不會少於六百萬。
而這僅僅是買馬的錢!隨後還得花錢買馬甲,建馬舍,修馬場(訓練場),一筆筆的支出,又能花去兩三百萬……
另外還得訓練啊!練兵也得花錢啊!一個是獎金,一個是伙食,一個是軍服和各種器械的損耗。都得從官家趙佶的口袋裡面往外挖錢啊!
第三個開支大項就是儲備軍糧、軍資和犒賞的錢財。現在河北一個宣撫司,一個轉運司,五個安撫制置司,除了一個海路市舶制置司手裡有錢有糧有物資,其餘的六個司都沒多少積蓄。特別是宣撫司和四個安撫司乾脆就是叫花子衙門,更不用說下面的州軍縣監還有各處城寨了。
這些都需要朝廷撥下鉅款,才能在短期內補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