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張覺急匆匆的離去,大約是去和馬人望商量對策。這邊常駐界河商市的河北宣撫使武好古就在自家在界河北岸的別墅裡面,召集大傢伙議事了。
衆人議事的地方是在一處臨着界河的三層樓閣之上。窗外,正是各種船隻往來穿梭的界河,好一派繁盛熱鬧的景象。一羣穿着官服的男子,都一臉肅然地端坐,個個神色凝重,茶香同時在樓閣之中幽幽飄動。
這次被召集來的,除了武好古的幾個心腹,還有界河商市元老院裡面的頭面人物。連一直和武好古不大對付的向安、紀晟和張克相這樣的反對派元老都來了。本來因爲界河商市中一直都存在的權力鬥爭,這幾人是絕足不登武好古的宅門的。但是隨着耶律延禧在鴛鴦濼集中大軍,隨時將要南下攻打界河商市的消息傳來。這些反對派的元老也放下了和武好古的那點恩怨,時常來訪,共商對策了。
說起來,他們這些已經蛻變成萬惡的資本家的界河元老,最關心的還是自家在界河商市越來越龐大的產業。作爲界河商市的第一批投資者,他們無疑享有了商市成長所帶來的大量紅利,全都成爲了家資數百萬的鉅富。而且和後來的那些主要從事海洋貿易和手工業的商人不同,他們的財產主要是以不動產的形式存在的。擁有大量無法移動的出租物業,還有不少自營的酒樓旅店,每年光是坐收房租也能進賬個十幾二十萬緡的。
也就是說,一旦界河商市被契丹鐵騎踏平,他們幾位就是最大的苦主了。現在這種收租加揮霍,還能在元老院裡面放點厥詞的好日子,可就一去不復返了。
所以到了這個時候,這幾個沒少給朝廷打小報告,揭發武好古在界河商市“暗蓄武力,私築城池”的元老,只覺得界河商市的武力太少,城池不堅了。
磚石的城牆怎麼只修了一道?應該修個兩三道外城才保險啊!
而且城裡面的公民兵還是太少了,撐死一兩萬,怎麼夠用?那邊造船的,打鐵的,還修路蓋房子的,壯工那麼多,都可以編入公民軍啊!實在不夠就去買,前一陣子不是說在安西那邊抓了許多古拉姆奴隸兵嗎?爲什麼不統統買來界河商市當打手?
還有那個瘊子甲……產量也太低了!應該多佔一點臨水的土地修建水力錘,修上一千個水力錘作坊,都用來敲打甲片。
還有界河弩,應該通過個法令,取消管制,讓界河商市公民甚至普通百姓都人手一弩纔對啊!
另外,花錢消災的可能還有嗎?朝廷不肯出錢,能不能由商市出錢?多了不說,幾百萬總是能湊出來的。
“宣帥,咱們都是生意人,以和爲貴嘛!如果契丹人要錢,咱們就湊一點兒吧。朝廷爲了臉面不肯給,那就由咱們掏錢吧。反正只要這個界河商市開着,每年都能從契丹人那裡賺到兩三百萬。就算給他們錢,繞一個圈子,還是到咱們的口袋裡啊……”
說話的是張克相,他緩緩而言,氣度優雅,偏偏話兒說得有點喪氣,捧着茶碗只是嘆氣。他的老祖張耆可是景德元年之戰(就是澶淵之盟那回)中的功臣,在澶州之戰中擔任東面排陣鈐轄。而且還在景德元年之戰前連年率部和契丹大戰,多有勝績,還在鹹平六年(景德元年的前一年)時準確預測到了契丹將會大舉入侵,還提出了先發制人,攻入契丹境內的建議,差點沒把宋真宗嚇死。
可見張克相的恐遼症並不是遺傳病,而是傳染病……是病,就得醫治啊!
紀憶的堂兄紀晟現在胖的都快不行了,坐在那裡都在喘氣,現在一邊喘一邊說着:“還是破產消災吧……且不說商市能不能守住,只要一開戰貿易就會中斷……商市裡面的商人都得嚇跑了,咱們的損失就大了……”
大名向家的向寶也附和着:“可不是嘛,兵荒馬亂的還怎麼做生意?我看還是給錢吧……只要能買到平安,就阿彌陀佛了……”
武好古面帶微笑,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裡,聽着幾個元老們都話兒,他只是淡淡一笑。
“兵荒馬亂的怎麼就不能做生意了?依我看,打仗纔是最大的生意!契丹皇帝真的要帶兵入了析津府,咱們界河商市可就要發橫財了!”
說話的是主持元老武誠蘭,他雖然是武好古的叔叔輩兒,可卻是跟着武好古發達起來的,是武好古在武氏一門中最鐵桿的支持者,現在也是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元老院中的發聲筒。
“橫財?這可是和契丹人打啊!”代表宮廷的元老,提舉界河應奉局的內官郝隨插話道,“搞不好就是天下大亂,哪兒還有錢可賺?且不說打敗瞭如何,便是勝了,河北各州郡也得慘遭蹂躪,咱們這個繁華富麗的商市,只怕也是盛景不在了……”
郝隨是劉太后的心腹,雖然入不了內官的核心領導層,但也是個通天的人物。在界河商市這邊,也是躺着撈錢的主兒。他現在也沒什麼大報復了,就琢磨着在界河商市這邊多撈一點,等什麼時候年紀大了,就急流勇退,去海州當個富家翁。
武好古這時卻是呵呵一笑,將手中的茶盞輕輕擺在了案幾之上,然後彷彿是自言自語地說:“咱們的界河商市,其實就是爲了北伐燕雲而設立的……這一點,諸位應該都是清楚的。要不然這些年,咱們怎麼能在界河商市修築城牆,蓄養武力?官家何等聖明?這些動作怎瞞得過他?若不是爲了伐遼之時能有個本據之城,商市早就給封禁了。
而現在,就是考驗商市的時候了!若是咱們這個商市只會破財消災,呵呵,那麼咱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所以這一回,咱們應該打算的,就是怎麼發揮界河商市作爲北伐本據之城的作用!得讓朝廷知道咱們界河商市是有大用的,也得讓界河商市城內的工商之民知道,打仗也是一門財源滾滾的生意!不怕的,留下發財!害怕的,趁早離開!”
武好古的聲音非常柔和,但是所有的元老都是心中一凜。
潘孝庵的侄子潘琦皺着眉頭問:“戰端一開,肯定有人要跑……可若是真有大利,也會有新人進來的。可問題是大利在哪兒?”
武好古淡淡一笑:“本官是河北宣撫使……”這話說出來,在座的元老都把目光投向武好古了。
“……契丹皇帝不來,本官這個河北宣撫就是個空頭差遣。除了沿海一路和滄州一郡,河北四路安撫還有河北轉運大使都不認本官這個宣帥。河北四路的佈防,河北十數將禁軍的整頓,都沒我什麼事兒。這裡面,可都是有大利的!要佈防,就得修築城池,整理民兵,囤積糧草和軍備。修城牆的紅磚、泥灰,民兵的甲冑器械,還有轉運糧草,採買戰馬,那一樣不花錢?
整頓禁軍更不必說了。十幾個將的器械馬匹得多少錢?除了咱們界河商市,那裡還能供應?朝廷的軍器監嗎?他們的東西能用嗎?羣牧監的馬?他們一年才產出幾匹戰馬啊?
諸位,現在朝廷可有錢了!不管是戶部的庫房,還是官家的封樁庫裡面,都堆滿了金銀錢帛,紀憶之又從海外摟回來一千多萬。而官家又是捨得花錢的性子,你們還怕賺不到?只要能在界河之戰中逼退了耶律延禧,花掉上萬萬又算什麼?無非就是多賣幾塊開封府的地皮,再整頓一下明州、泉州、廣州三大商市就有了。”
還有這樣的操作!?
在場的元老們都傻眼了,他們怎麼都沒想到,武好古撈錢的主意都打到官家的口袋裡面了。
郝隨問:“宣帥,這事兒……官家和蔡相公能答應?”
武好古哈哈一笑,“怎麼不能答應?花個幾千萬一萬萬的把契丹皇帝擊退一次,官家的成吉思皇帝纔是實的。有了這個威名,來日咱們才能順利掃蕩燕雲,恢復漢家故土啊!
和這等大功業相比,一萬萬緡錢算什麼?”
一萬萬緡錢當然是大錢了,如果西北戰事沒有結束,大宋朝廷是很難湊出那麼大一筆軍費的。
不過現在西北已經大安,西軍也裁撤了不少,算上高俅和童貫的兵馬,也就是十一將新軍,而且大多是不支軍餉的授田府兵。
所以這幾年大宋朝廷的財政都是有盈餘的,一年起碼上千萬緡。而趙佶的私庫太府寺更是因爲賣地皮而富得流油。饒是趙佶那樣敗家,太府寺的庫房中依然堆滿了錢財,要一次拿出萬萬,是一點都不困難的。
而這萬萬如果花在河北軍備上,其中的大部分,又會變成各種訂單和消費流向界河商市,對於界河商市工商業的提振作用,可就不容小覷了。
武好古估摸,如果能在界河兩岸對壘上一年,界河商市就有可能完成一次產業升級。
至於因爲戰爭而逃離的資本,也會因爲界河商市成功抵禦了契丹人的進攻,而返回界河,而且再也不會輕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