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下午,墨白都留在宮中陪着皇后,也沒人過來打擾他們。
母子數年未曾相見,敘話之間總還是要提起一些人,一些事的。
比如當年被林華耀所殺的太子。
提起他,皇后便淚如雨下,有些傷心已經藏在心底久已,身爲皇后,這些年來與陛下又不請進,她又能找何人訴說?
便是最親近的老嬤嬤也是千萬般避免,從來不會主動讓皇后想起傷心事,如今兒子墨白的歸來,卻讓不得不想起那個已經隕落了許多年的太子。
墨白回來的驚喜,與方纔所見墨白的成就帶給她的欣慰,能夠讓她開心,也就能讓她爲太子之時,越發傷心。
墨白坐在她身邊,卻是不知該如何安慰。
他僅有的記憶裡,他與太子之間見面次數也算屈指可數,更還稍有嫌隙。可以說與太子之間並無什麼情分,也談不上什麼傷心。
但因送林素音回京,他卻也沒辦法事不關己,必須得承認,他確實對不起皇后。
起身,來到清淚滑落臉頰的皇后面前跪下:“母后,兒臣不孝,明知兄長死於林氏之手,卻還將其之女送到母后身邊,厚顏請母后照顧,此實乃大不孝,兒臣該死!”
俯首,連磕三個頭,落地有聲!
皇后聞言,淚眼朦朧的而看着他,好久沒有出聲。
最後,皇后搖搖頭,哽咽道:“不怪你!”
墨白依然伏地埋首不動。
“起來吧!”良久,皇后擦拭淚痕,深吸一口氣,對墨白擡手道。
墨白擡頭看向皇后,輕聲道:“兒臣不顧母親悲傷,妄行此事,請母后重罰!”
“不必多說了!”皇后擺擺手,神情又慢慢淡了下來:“本宮真的不怪你,顧及王妃周全,也非全是因你所託,本宮是母親,也是皇后,她的身份如今於國體有益,便是不看在兒媳份上,也不能不管,你無需爲此自責!你能爲國而籌謀,母后反而欣慰!”
說到這裡,皇后再次擺擺手:“不提那些了,你能回來,母后便該高興,快起來,和母后說說,這些年你究竟怎麼過的?爲何如此狠心,這麼多年也不報個平安,你可知母后有多擔驚受怕?
墨白聞言,心中一苦,說起這些人,這些事,墨白當初那一走留下的諸多謎團,就註定了要被提起來。
廳堂中,侍者被揮退,只餘三人。
皇后高坐在上首,老宮女則站在她身後,墨白坐在左側下首。
墨白從決定入京起,他就在想該怎麼向皇后解釋當年種種!
如果將一切和盤托出,那無疑對皇后來說,真相太過殘忍了。
即便皇后能夠平靜接受,墨白也不忍心。
最終墨白輕聲道:“當年兒子大婚之夜,遭上清山門徒來襲,不但攪了兒子婚禮,還打傷了兒子,可謂是顏面盡失。本來兒子還奢望父皇會爲我做主,怎料到,最終父皇不但未曾幫我做主,反而還將我趕出京城。”
說到這裡,墨白擡頭看向沉默的皇后又道:“兒子自知是在民間長大,自當年入京,父皇就不喜歡孩兒,京城裡的皇族子弟,也沒有幾個真的拿兒子當回數,就連滿朝權貴也只當笑話看。本來兒子自己心裡也有數,畢竟文采武功都比不得諸皇子出色,所以也不想去爭什麼,畢竟這京城裡至少還有母后是疼愛兒子的,可這次大婚之變,卻是讓兒子心中生了怨意,當時年紀還小,心中怨氣難平,就想到既然都不待見我,要趕我走,那這京城不待也罷,大不了重歸民間便是。”
“卻怎能想到,離京路上竟又遭截殺,而我卻在馬車裡,眼見身邊那寥寥幾個護衛,根本無禮護我安平,還是靠着明王府中原有的護衛,才勉強爲我拖得一時三刻的性命,可道師一出,我便只能眼睜睜的等死了。當時本來便不平的心越發憤怒了,怨責父皇竟如此不在意我這個皇子,連一路上能護我周全的保證都沒賜給我。”
“心灰意冷之下,我服下了恩師當年給我萬一遇到危機之時的保命丹丸,強行用生機換取力量,擊斃了道師。當時年紀小,危機解除了,卻也害怕再遭截殺,同時心道既然父皇不在意我死活,那便索性當我死了吧……”
“到了明珠之後,也就未曾暴露身份,只是一邊憑着母后所賜的藥材養傷,一邊秉持恩師遺志懸壺於世。一過經年,兒子傷勢好了,也終於開始懂事了,意識到當年因爲一口怨氣,竟置母后於不顧,豈是爲人之道?悔恨萬千之下,恨不能立即狂奔至京城看望母后,卻又因近鄉情怯,更自覺無臉再面見母后……”
房間裡靜了。
皇后靜靜坐在上首,聽完之後,也沒讓墨白起身。
她就默默看着墨白,神情居然平靜的超乎想象,只是眼圈卻再次一點點紅潤!
“兒子自知罪孽深重,求母后重罰!”墨白見她傷心,再次起身跪下,低頭。
好半晌,只聽皇后輕輕吐出一口氣,聲音輕柔開口道:“真的只是因爲這些嗎?”
“兒子不孝,當年不知父母恩重,任性妄爲,實在不配爲人子……”墨白擡頭看了一眼皇后平靜的臉,心中一緊,又連忙道。
“你擡起頭來看着母后!”皇后聞言,竟突然笑了笑,輕聲道。
墨白心道不妙,卻還是擡頭與皇后對視。
他目光清澈,滿是誠懇。
看到這種眼神,誰若還不相信他,那便真是罪孽了!
對視半晌,皇后纔開口道了一句:“都說孩子大了,在父母面前就沒一句真話,看來就算是本宮的兒子,那也不例外!”
“母后,兒臣所言句句屬實,絕無爲自己開罪之意!”墨白鄭重點頭。
皇后瞥了他一眼移開目光:“怎麼,本宮還要爲你的實話,嘉獎你一番不成?”
“這……自是不敢!”墨白這時便是他也分不清皇后究竟是信還是不信了?
“起來吧!從前倒沒見你如此禮數週全,如今倒是動不動就跪了!”皇后又擡了擡手。
墨白聞言,終於心中一鬆,起身道:“從前年紀小,常惹母后生氣,這麼些年來獨身在外,卻是思念母后得緊,反而母后平常教導卻越是清晰,孩兒潛移默化,自是不會再如從前了,這也有賴於母后教導之功!”
“瞧瞧,外面人都說我兒霸道,蠻不講理,渾人一個,遇事不是打就是殺,可老嬤嬤你看,皇兒這嘴甜起來,說的話多好聽?哪裡像那個傳言中的蠻橫匹夫?”皇后被他的馬屁拍的笑了起來。
“依奴看,殿下卻是說的有理呢,定是由心而發的,殿下雖不在娘娘身邊,哪裡又能不思念母后,殿下能有今日之成就,那定然是離不開娘娘從前教導!”老嬤嬤連忙眯起眼睛笑道。
皇后此刻喜笑顏開,卻是揶揄了墨白一句:“你也幫着他說話,也不想想,就他只因置氣就一走數年的魯莽脾性,能如他說的那麼好聽?這是在哄本宮開心呢!”
這話看似玩笑,墨白卻被皇后看來的一眼,震得心中直跳。
他不知皇后這話,究竟有沒有深意。
墨白心中一凜,最擔心的終於還是來了,他說的再合情合理,卻也還是解釋不了爲什麼一個臨走時還記掛母后腿疾的兒子,突然之間就變成了只因置氣,便可對經歷劇變,傷透心扉的母親,數年來不管不顧。
若是一般婦人或可過關,但皇后不是一般人,她能走上國母之尊,會如何去想,墨白真的猜之不透。
關鍵是他清楚,自己在露面之後依然與國朝保持距離,很難用單純的置氣來解釋。
墨白深吸一口氣,又補上了一段,道:“其實兒子也是經歷這番變故之後,着實有了要奮發圖強的心思。所以這些年來,在明珠刻苦用功,默默積蓄實力,就想着有朝一日,要讓世人看一看,他們瞧不起的六皇子,究竟比誰差了。也要讓道門知道,便是不靠國朝,不靠父皇,我也不是他們可以隨意宰割的魚肉。要讓天下人都知道,皇后之子是世上最優秀的青年!”
皇后聞言,終於是再次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擡起頭來正色道:“你能有這番志氣,母后很高興,但且記住,母后希望你成才,更害怕你出事,你長大了,許多事都有了自己的主意,母后不會去幹涉你,阻攔你,雖然如今天下,母后也幫不了你什麼,但還是會盡可能的支持你,只是皇兒,母后只望你遇事能夠多想一想,就算不爲你自己,也爲了母后想想,一切都可失去,但性命一定要保住!”
“兒臣謹遵母后懿旨!”墨白起身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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