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
張靈甫一驚,連忙側頭看去,只見十米開外,正有一頂軟轎停在那裡,一頭戴鳳冠的身影,正坐在裡面,她身邊數名兵士警惕的看着他。
張靈甫忍住渾身疼痛立刻躬身道:“老道見過皇后娘娘!”
林素音沒再說什麼,轉身走到了那因爲他的突然跌落而停下的一頂軟轎之處,輕聲道:“母后,我認得出此人是宮裡的宗師,他應該是被人打出來的,身上有傷……”
“宗師?”皇后聞言,側目盯了一眼張靈甫滿身的狼狽,本就略顯愁容的臉上當即微微一變,沉着臉急聲喝,聲音微顫道:“你在與何人動手?可是我皇兒?”
這時候她哪裡管張靈甫如此狼狽,墨白應該未吃虧,一想到他可能敢對付墨白,皇后立刻就炸了。
可惜是站不起來……
張靈甫沒想到皇后居然知情,不過一想到方纔墨白雷音怒嘯,想是皇后正好聽到了,聞言老臉頓時通紅,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正不知該如何解釋,就只聽殿內,又突然傳來數道大喝。
“住手!”
“休要傷他性命!”
“殿下息怒!”
也不知是誰的叫聲,皇后、林素音、老嬤嬤、張靈甫和衆兵士都被這一聲喝的心驚。
尤其是皇后大急之下,竟手撐着轎子就往前一衝,可惜腿腳無力,好在老嬤嬤眼急手快,立刻扶住了皇后,纔沒讓皇后當衆出醜,老嬤嬤卻也嚇的夠嗆,連忙吩咐人擡轎。
“快,快!”皇后來不及管自己,急聲道。
沒人敢怠慢,衆人急衝進去,卻是剛好看到墨白白衣白髮,挺直而立,他右手前傾,正掐着一位宗師的脖子,將他高舉離地,那宗師臉色已經憋的通紅。
四周宗師滿臉驚怒,真人閣下則站在墨白三米開外,手臂擡起指向墨白,臉色凝重。
張邦立數人,則早已驚慌失措,不斷衝墨白求情!
正當衆人看清情況時,也正好只見墨白背對着衆人,手掌突然一動:“咔嚓!”
所有聲音都靜了!
“砰!”墨白隨手一拋,屍體落地,他渾身無盡兇晲在迴盪,俾睨四周,目視着滿場呲目欲裂的宗師:“不服氣?要規矩?來,讓本王看看,你們究竟有幾條命?”
說罷,墨白不管周邊,目光一轉動陡然直視真人:“閣下一再出手挑戰白某底線,俗話說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否則休怪白某對閣下不敬!”
真人聞言,緊盯着墨白,最終卻還是緩緩垂下了手,望着墨白此刻閃爍的無邊兇晲,最終搖頭輕聲一嘆:“殿下,他罪不至死,殿下何必殺性如此之重?”
“閣下有閣下的道,白某亦又自己的路,孰對孰錯,只能留待後人評說。諸位宗師想要白某的規矩,今日白某就不會讓他們失望,就只問真人一句,真人是否真要插手?”墨白目光灼灼,此時凶氣升騰,不做糾纏,直接和真人攤牌。
今日這威,他是非立不可。
真人卻是苦笑一聲,他壽元無多,又豈懼威脅,但不可能真的和墨白大庭廣衆之下打生打死,倒也想得開,他時間不多了,也不在乎墨白折損他的面子了,苦笑着搖頭道:“老道攔不住你,卻有人能攔住你!”
說罷,對着門口微微拱手一禮,身形微微一閃,消失不見。
墨白還以爲今日真要做過一場,可聽他這話,不由一怔,方纔全心抵抗真人大勢,此刻真人一走,他便察覺門口氣息不對勁。
諸位宗師,卻是早已朝着門外行禮:“見過皇后!”
墨白麪色一變,立刻轉身,望向門口,一眼便見到林素音正默然站在那裡,目光盯着他那頭白髮有些微徵,待到見他看來,與他對視一眼後,隨即垂下眼瞼。
墨白目光一轉,朝着鳳駕看去,果然只見皇后正目光溼潤正呆呆看着他。
六年前離去時,對皇后的影響記憶,豁然浮現在腦海之中,與眼前人影慢慢重合。
微微呆滯後,他又急忙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衣衫,但只見血跡斑斑,頓時不由心頭怒火一閃,恨不得起身將這羣宗師通通打死。
可老道的話,自然沒說錯,皇后面前,墨白不可能再去打生打死。
推金山、倒玉柱,墨白雙膝跪地,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擡起頭來:“兒臣不孝,叩見母后金安!”
皇后神情太過激動,盯着墨白看個不停,嘴裡卻始終發不出聲音。
墨白跪了好久,她才終於顫音傳來:“皇兒,過來!”
………………
……
皇后宮中。
此時墨白已經換了一套王服,雖然時代開化,但宮裡着裝卻依然嚴格。
雖是常服,卻也身前身後皆是五爪金龍首正對人間。
此刻,尚非午膳時分,皇后宮中卻已經擺上了席面。
墨白埋頭吃飯,說實話,這些年來他不窮,可還當真很少在吃的上面如此講究過。
大多時候都是吃藥膳調補身體,做練功之用。
此時的皇后已經恢復了儀態,她並沒有很多話,也並沒有問太多,只是第一時間就爲墨白準備了一餐飯,然後便看着墨白吃飯,時而笑意連閃,時而又雙眸溼潤。
林素音並不在此,皇后似乎也沒有去在意,她就在老宮女的陪伴下,眼睛不離墨白片刻。
待墨白放下碗,一大桌子菜已經吃的乾淨,也算是食量驚人了。
實際上墨白自然不用吃這麼多,可是在皇后目光之下,他只能吃。放下碗,也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卻聽皇后又道:“嬤嬤,上甜品吧!“”
“……”還有甜品,墨白大驚擡頭!
……
一番折騰,墨白推着皇后在花園散步,他也同樣慢慢靜下了那顆始終不曾放鬆的心。
他有些恍惚,從睜眼開始,已經有多少年,沒有像此時一樣安安心心的慢慢走,慢慢看。
一段段往事突然浮上心頭!
高居山巒之間,清秀的身影,默默望着紅塵歲月。
古廟之中,他靜坐佛前,聽梵音縹緲。
婚牀之上,瘦弱幼小的阿九,驚慌竄進門來。
濟世醫館對面的何記酒樓上,他臉色蒼白,獨望星空。
……
不知什麼時候,墨白靜靜站立在了花園裡,一動不動。
他渾身縈繞的血氣一點點隨風飄散,他那筆挺的身姿退去了剛硬,再復淡薄而清秀。
他那雙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威嚴而又銳利的眸子,彷彿被清水拂過,曾經的清澈,再次歸來。
他擡起頭,望向遠空元捲雲舒,微風拂來,他那頭白髮輕拂,卻不再威勢駭人,反而清風霽月。
輪椅已經到了老宮女手上,林素音也不知何時現身,就站在皇后身旁,三人一起望着花園處靜靜站立的墨白。
皇后帶着幾分擔憂的眸色盯着墨白獨立的身影不動,她是最先發現墨白異常的,本來墨白正在推着她散步,聽她講着當年墨白在京時的一段段有趣往事。
突然,墨白推的慢了下來,越來越慢,直到停下。
她回頭喚了幾句,卻見墨白髮呆,一動不動。
她察覺到墨白身上似乎泛起了微妙的氣息變化,初時她有些擔憂,但她也曾修道,卻是並沒立刻喚醒墨白。
而是招手讓老嬤嬤將她推到一邊,兩人卻都看不出究竟。
只是覺得墨白似乎就像典籍上所述,正在參破心境,這不是什麼壞事,便慢慢放下心來。
隨後,又將林素音喚來,三人一起守着。
林素音已經觀察了半晌,望着這道身影,她眸光復雜,感受着他身上那股令她永生難忘的霸道氣息一點點消失殆盡,只留下一股如此清晰的淡薄平和氣場。
她很複雜,越來越覺得這個男人陌生,恍惚間從六年前的瞭解,到如今竟變得越來越模糊。
突然,墨白的動作,打破了她的思緒。
三個人緊盯着墨白突然從呆滯中,緩緩擡起了雙手,腳步也微微擡起,開始動作極慢的打起了一套拳法。
他身隨心動,腳隨意動,招式綿軟,目光平和,看似無力,卻一擡手間,便見風捲落葉,轉身則葉隨手飛。
皇后和老嬤嬤只關注着墨白的一舉一動,而林素音卻是雙眸緊盯不動,感覺着墨白拳腳之間的一股溫潤意境。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道”就在她眼前流轉,師父傳道,傳法,卻不能讓你清晰看見道法。
然而此時,林素音卻覺得自己看見了,她逐漸癡迷,連直接席地而坐,她渾身氣血開始波動,隨着墨白的拳腳而動,曾經練功時的種種桎梏,在這時她卻自行體悟,休正,隨即經脈運行周天,暢通無阻。
武道需資質,確實不假,林素音的天資稟賦俱佳,境界還低,卻能在墨白此時意境之下,心有所悟,受到影響。
皇后和老嬤嬤見林素音突然盤膝開始運功,也是不由面面相覷,皇后看她儀態,微微皺了皺眉,終是沒打斷她。
真人在勢!宗師在意!
林素音在意中體悟!
墨白卻是在意中行走,一趟太極打完,他渾身一震,四周花瓣葉落翻空,緩緩騰落,煞是惹眼。
墨白略帶茫然的雙眸之中,終於再見清明。
他收拳而立,卻並未收功,突然,他再次舉起雙拳,身形陡然變得剛勁,一直未見的金色玄光突然大放光芒。
墨白雙臂一震,任由拳光釋放,他口中一身清喝,那略顯瘦弱的身軀微微一震,再度變得剛硬,身軀之上,一口金鐘浮現,卻不再籠罩全身,而是縮小,只在上身凝形,與拳光相呼應,雖都爲金色,卻可分而見之。
“這……”老嬤嬤見之驚聲而出。
她難以理解,怎麼可能出現兩種玄光,不錯,都是金色,但卻明顯分開,這根本就不可能,什麼時候聽說過,一人證二道的?
但今日必定要打破她的心理極限,只見墨白突然負手身後,整個人騰空而起,雙腿在空中不斷踢打,一連十二路打完之後,其突然一聲大喝:“開!”
便見得他豁然一腳踹向假山,一股無比鋒利的氣勢伴隨着他雙腿劈啪作響,最終一道略顯黯淡的灰色突然浮現。
灰色很難形容,但卻讓人望之而覺混亂感。
沒錯,就是一種夾雜着無盡狂暴的混亂。
“轟!”一聲巨響,墨白一腳將假山踹的亂石翻飛。
其不管亂石翻飛,整個人再次沖天而起,一個閃身落地。
此時他身上,拳、腳、身軀皆光芒涌現,看得人頭昏腦漲。
忽然墨白再次由剛轉柔,太極拳的悠遠意境再次讓草木翻騰,落葉騰空,隨着他的拳腳,他周身光芒,開始緩緩融合。
待到最後,一口大鐘籠罩全身,再無其他任何異狀。
卻又見大鐘之中忽然墨白雙拳一展,只聞一頭巨虎長嘯,便見大鐘頂上一頭巨虎威懾長空,墨白拳風一變,巨虎一散,又聞狼嚎。
虎、狼、蛇、鷹……
皇后與老嬤嬤看的是歎爲觀止,皇后更是雙目溼潤,這些年來墨白的成就,終於展現在了她面前,她的兒子不再是那些年被提起來就讓人惱怒的皇家恥辱,如今,他成大器了!
最後墨白麪色微紅,突然低喝道:“龍騰!”
便只見他身周驟然光芒劇烈,一道震人心魄的“龍嗷”之聲自他罡氣之中爆發出來,然而,卻未見龍騰之資,他渾身金光便忽然炸碎,消失的無影無蹤。
金光淡去,墨白安然站在原地,雙眸微徵,慢慢低頭看了看自己雙手,微微搖了搖頭。
顯然他脫力了,最後形意龍拳,只聞其聲,卻未見其形,便已崩潰。
墨白微微皺眉,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那五爪金龍,到底是未曾見過真形,想要擬態,一點猶豫便難以功成。
“呼……”一口猶若實質的長氣吐出,墨白神清氣爽。
轉身四望,便見得皇后等人身影,腳步微動,身形便已來到皇后身前,想比之前,他身形移動,彷彿多了一種道法自然的氣息,不再顯力度,只顯意氣。
滿身煞氣皆已消失不見,他躬身行禮,仿若又回當年未曾修武時的模樣:“兒臣魯莽,讓母后受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