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遭人嫉是庸才!”杜先生見她神色,點了點頭,繼續道:“當年娘娘天資驚人,總會有些眼紅,謠言中傷,這也不奇怪,不過請恕杜某直言,在如今看來,娘娘當年剛剛大婚,便直接拜入上清山,其中怕也有許多不爲人知的緣故存在。”
林素音眉峰稍挑,看着杜薇薇不說話。
她有些搞不懂這杜薇薇究竟是想說什麼,是在刻意打探她的情況嗎?
杜薇薇長相很柔和,清雅,此刻眸光也清正,見林素音稍皺眉,她便知其心意。
說實話,杜先生也不是拐彎抹角的人,人稱杜先生,除乃尊稱外,更是她行事作風,氣度都不弱男子。
只是說實話,涉及人家家事,確實不是杜先生的爲人,她也不喜歡管這樣的閒事,只是承人恩德,必報之而已。
“娘娘,杜某是說,也許杜某當年拜山,也與娘娘的境遇相似,都不僅僅只是外人看到的那樣,也都有自己情非得已的無奈!”杜先生直言了。
“嗯?無奈?”林素音有些意外,雖然對杜先生不瞭解,但能拜入山門修道,在世間絕對是幸事:“師姐此言何意?”
杜先生握起了茶杯,沒有喝,而是盯着那茶水片刻,才慢慢開口:“杜某家中自太爺爺輩,便在明珠經營社團……”
杜先生沒有回答,反而突然講起了青年社。
林素音不解,但也不急,她知道杜先生說這些話,總是想告訴她什麼。
雖然她自己認爲可以直言,但轉念一想,自身的那些事,的確敏感,涉及明王,也涉及自己這王妃,的確不是一般人可以隨意直言評論的。
“一場大火來的突然,我能活下來,是一位叔父冒死衝進火海,將我和哥哥救了出來。而家裡其他人,卻全部葬身火海。那年我才十歲不到!”杜先生說起了生世。
林素音很意外,坐在面前的師姐,居然曾有這樣的生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輕聲安慰了一句:“師姐還請節哀!”
“沒事,都已經過了太多年!”杜先生面上卻沒有哀痛之意,依然如她一貫表達出來的氣質,雲淡風輕。
此時林素音倒是突然有些理解了她一個女人卻可稱作“杜先生”這個稱呼,她身上這份面對任何事都冷靜與淡然的態度,的確非一般人能做到。
“青年社是杜家產業,數代人,龍頭只能姓杜。所以我唯一還活着的哥哥,雖然還年輕,卻也當之無愧的做上了龍頭。”杜先生繼續說着她的故事,面色依然恬靜:“可沒想到,他好不容易自火海中活了下來,卻在剛剛接掌青年社不久,又突然遇難了。”
林素音嘴脣動了動,但最後沒有再安慰,杜先生的神情告訴她並不需要。
“自我哥哥死後,數代姓杜的青年社突然就沒了再可接手的杜姓男丁,我也姓杜,但卻是女孩,我根本就沒有接手的可能性。偌大的社團突然之間羣龍無首,那從未被外姓所得的龍頭之位,也第一次成了會中元老可以染指的權柄。一夜之間,曾情同手足的結義弟兄開始你爭我奪,無所不用其極,因爲他們的爭奪,讓整個青年社從上之下一片混亂,每到夜裡,整個明珠省便處處流血,讓民間恐慌不已。”
“自古以來,權利爭奪,就總是殘酷的!”林素音對這點倒是感同身受,她自己如今的境遇,說到底不也正是權利作祟嗎?
情緒也低沉了幾分,不過聽到這裡,林素音卻已然能猜到後面的事了,到底不是普通家族出來的,她也不知道杜先生給自己講述這些究竟是什麼意思,但還是輕聲道:“所以最後,是他們爭執不下,誰也不服誰,眼看將出大事,所以才認同了你?”
果然,杜先生點了點頭,嘴角那始終掛着笑容似乎加深了一些,她聲音越發輕柔:“當時其中最有資格繼承龍頭位的共有三人,他們都是我父親生前的生死弟兄,也是會中威望最高的元老。不過其中一人,也就是那救我出火海的叔父,並未出來爭權,爭奪最激烈的是另外兩人,這兩人在會中勢力旗鼓相當,一時間很難分出輸贏來。而且隨着他們越演越烈,連青年社中的一些元老也因爲這場爭端而接連喪命。就算是我那叔父,也再難以置身事外,兩邊都在逼着他支持。”
她說的叔父,自然便是齊老大。
當年齊老大與杜薇薇的父親關係最好,他爲人義薄雲天,並不願意在弟兄屍骨未寒之時,便搶了杜姓之位,即便他知道杜姓已經沒人了。
可他不搶,卻不能置身事外,但不管他支持誰,都一定會得罪另一個。
一是都是一起混出來的弟兄,他做不出選擇,二則是他不傻,無論支持誰,到最後他都沒有好下場。
輸掉的那個,定然會恨他至極,而且就算是贏的那個,也絕對會忌憚他的威望,很有可能在掌權之後對他下手。
無論支持誰,他恐怕都沒法落得好下場。
林素音聽到這裡,就懂了:“所以,師姐你那叔父,便給出了除那兩位元老之外的另一種選擇,由你來出任龍頭!”
杜先生笑着點頭:“娘娘說的不錯,當時會中許多元老,甚至已經選擇立場的元老,都已經發現事態不受控制了,再這般下去,恐怕青年社會分裂,甚至他們的人身安全已經得不到保障,隨時可能被對方暗殺,就在這種情況下,我那叔父便聯合一衆人,擡出了我,爲了自保,這方案一出來,出乎意料的並未遭到大規模反對,雖然那兩位爭鬥的元老並不甘心,但會中大勢在前,他們也沒有辦法,再加上官方也出面了,不容青年社在這樣打下去,破壞地方治安。最重要的是,如果他們到了這地步,也都心中沒底,根本沒有把握最終能否可以贏,還不如暫時平息,繼續謀劃妥當之後,再行動手。反正我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小孩子,也制約不了他們,所以,就這樣,我一個不到十三歲的女孩兒竟然成功上位了。”
說到這裡,杜先生突然擡眼,看向林素音:“娘娘,您知道我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些內情的嗎?”
林素音聞言搖頭。
杜先生又笑了笑道:“就在我正式接掌龍頭位的前一天晚上,我叔父來找我,親自來向當年還年幼的我,講述了這一切。當時我想也沒想的就拒絕了,因爲我害怕,雖然我那時還小,但到底也十二三歲了,在我哥哥死後,我曾聽說了一些事情,說我哥哥正是因爲當了青年社龍頭纔會被人刺殺的,突然聽聞他們又讓我去,舉目無親的我,哪裡有這個膽子?”
林素音想想,也不得不覺得,相比自己,杜先生的遭遇或許更爲悽慘。
好歹自己在幼年時,還是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
“可我居絕不了,見我不願,我叔父對我說了一番話,他告訴了我一切,並且毫不諱言的說,如果不做龍頭,我會被人殺死。因爲杜家在青年社的威望太高,即便只剩我一個女孩,也依然會被斬草除根,尤其是此番會中衆多元老都同意我做龍頭的情況下,更將遭人忌憚,他們不會等我長大。我只有做了這龍頭,才至少能夠多活一段時間。”
說到這裡,杜先生的神色居然沒有絲毫變化,她甚至輕描淡寫的問道:“娘娘,您一定想不到,我那叔父那一日竟然還對我說,他會盡力護佑我,讓我努力活下去,再過幾年,等到我十五六歲,可以生孩子了。他就會幫我立刻幫我選擇一個夫婿,然後立刻生個孩子,這樣我杜家將來纔會有人在逢年過節之時,能爲我杜家列祖列宗上柱香!”
這一刻,林素音心中是震撼的。
或許任何人聽到這番話,恐怕都難以平靜。
怎能想象,一個才十二歲的小姑娘,在家破人亡,正舉目無親時聽到如此殘忍的話時,該是怎樣的恐懼與絕望。
至少林素音確認自己沒有這樣的承受力,她沒辦法去想自己如何還有勇氣去堅強。
她眼眸微紅的看着對面的師姐。
而就在她面前曾經歷過這一切的杜先生,卻依然面色如舊,依然雲淡風輕的握着手中的茶杯,她面色很柔和,整個人光從外表看是一種極爲清雅乾淨的氣質。
即便此時此刻,林素音也難從她臉上看出半點苦楚來,就彷彿那真的只是過去,已經過去了的事而已。
“你……”林素音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但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到了這時,她已經不再去考究杜先生突然和她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我最後答應了叔父,第二天,在衆元老面前,我爲祖師上香,從此成了青年社的龍頭。”杜先生聲音越發輕了。
林素音很想問當時的她,怎麼可能那麼快就能做這個決定?
可不答應又能如何?
不答應就是死!